第80章 【80】 这世界上哪有什么上帝视角……

A+A-

    “林洛希!”一声急吼, 伴随着门开的声音。

    林洛希本来是抱着腿坐在秋千上的,听到动静,立马从上面站了起来, 站在阳台上往玄关处看。

    陆谨闻看到她,鞋都没来得及换, 长腿阔步, 跑到她面前, 把她整个人往怀里一拥,急切嗓音从头顶落下:“怎么了?”

    “阿闻。”

    她嗓音微颤,掺杂着些许哭腔。

    一定是这名字太缠绵, 太亲昵,太容易让人动情,否则,为什么明明什么都没,只是喊了喊他的名字,林洛希就控制不住地,有了想要落泪的冲动。

    陆谨闻抱着她,温柔地应:“我在。”

    两个字,穿越风雨而来, 瞬间定人心魄。

    林洛希在他怀里仰起头,正想话, 目光却陡然一亮,注意力被他的外表吸引了去。

    他现在穿的衣服不是早上出门的那一件, 而是换成了一件黑色衬衫, 领口扣子微敞开,露出他完美紧致的脖颈曲线,再往上看, 清晰立体的五官,无一不贴着英俊标签。

    他肤色本就白,被黑色衬衫一衬,标准的斯文禁欲。

    男色当前,色令智昏,林洛希看着,想问的问题就被暂时抛在了脑后,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你怎么这么帅啊......”

    这一下,直接给陆大夫整不会了。

    陆谨闻拉着她往秋千走,自己先坐了下来,然后把她抱在自己的大腿上,看着她那双泛红的眼睛,心疼得不行,轻哄着问:“哭鼻子,是因为男朋友太帅了?”

    林洛希想了想,觉得这话也没错,点点头,:“嗯。”

    陆谨闻不信:“真的假的?”

    她:“真的。”

    陆谨闻却没被她的话题岔过去,认真地盯着她瞧,落下来的眼神,与上次听到程厉她受委屈时,露出的眼神如出一辙。

    ——平和又包容的眼神,仿佛能容纳,所有故事的结局。

    此刻黄昏初上,晚霞连成片,恪尽职守地晕染着天际,她坐在他怀里,望过来的目光都是温柔旖旎的。

    若有摄影师从背后取景,不需调整过多参数,便能成就绝妙构图。

    林洛希不敢低估两个人的默契程度,也不敢低估他在自己身上倾注的细腻,以同等认真地目光对望着,循序渐进地:“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如实回答,好不好?”

    他毫不犹豫地应下:“好。”

    林洛希微微屏息,看着他的眼睛,神色添了几分严肃:“你之前见过我,对不对?”

    闻言,陆谨闻表情明显的怔了一下,沉默片刻,才“嗯”了一声。

    林洛希又问:“在哪儿见的?”

    听到她这么问,再一联想刚才那个翻书的话题,陆谨闻瞬间有点明白了,看着她,不答反问:“你看见什么了?”

    林洛希勾着他的胳膊晃了晃,坚持道:“你先回答我!”

    陆谨闻喉结滚动了下,如实答:“机场。”

    “所以——”林洛希眼睫轻颤,目光瞬间看入他眼里,“那个纸条,是你写的,对不对?”

    陆谨闻有些诧异地抬眼:“你还记得?”

    林洛希“嗯”了一声。

    肯定完,她重重点头,声音相较之前更大,也更坚定,又一次:“嗯!”

    重复过一遍,她还不满足,抱着他的胳膊收紧,枕上他的肩,拖长音调,再一次:“嗯......”

    三个“嗯”字,语气从肯定、到坚定、到命中注定。

    完,几乎是瞬间,她蓄积已久的泪就这样落了下来。

    陆谨闻感觉到肩上一片润湿,立马慌了神,正准备叫她,就听到她哭着:

    “我记得。”

    “我怎么会不记得啊。”

    -

    也是,她怎么会不记得啊。

    她怎么可能不记得,那一个刻骨铭心的夏天。

    以前的夏天,之所以刻骨铭心,是因为它足够美好;那一年的夏天,之所以刻骨铭心,是因为它真的太过糟糕。

    糟糕到,她甚至不想去往,下个夏天了。

    那年她高考失利,孤身一人来到陌生的城市,没有收获令人艳羡的大学生活,反倒因为丁琪先入为主的动作,她从一开始,接收到的都是冷眼和猜忌。

    这时代,哪需要众口铄金,一口就能。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丁琪对自己的恨意从何而来。

    但是,在她还没有弄清因果的时候,她就已经,被迫承担了所有的后果。

    丁琪用自以为是的正义,用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在学生中间,一次又一次地挑拨离间、造谣生事。

    迎新晚会上,林洛希跳了一场芭蕾,瞬间吸引了无数男生的目光。

    不少男生向她示好,她均礼貌回绝,只埋头,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但即便这样,她受到的非议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多。

    “她就是个狐狸精。”

    “听她在高中就是这样,吊着不少男生。”

    “那些喜欢她的男生不觉得晦气吗?他们是不是不知道,有个男生为了她死了啊。”

    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言论。

    当然,比这不堪的言论,还有更多。

    她一个受害者,就这样,被诬蔑成了加害者。

    陌生的环境、刺耳的言语、冷漠的人心,像三座大山一样压着她。那一年,她刚满十八岁,没有佩妥的长剑,一个人赤手空拳,面对着眼前的一切,因此,她切切实实地消沉过一段时间。

    那一段日子里,她每天都会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哭一场。

    或者两场,或者更多。

    但最后,她还是不想放任自己堕落下去,察觉到自己心理状态不对,便去了学校的心理咨询室,结果被诊断成是中度抑郁,后来,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她得抑郁症的事情外泄,整个学院、乃至整个学校都知道了。

    她都得病了,那些荒谬的人言,能因此收敛一些吗?

    答案是,不会。

    他们不仅不会收敛,还会更加的变本加厉。

    “她有什么资格抑郁啊?”

    “又绿茶又矫情,她不抑郁谁抑郁啊。”

    “谁知道是不是装的啊,我看她每天倒是该学习学习,该考试考试,正事一点都没拉下。”

    “正事一点都没落下。”

    这酸溜溜的评价,恰恰从侧面明,林洛希依然抗住了这次的压力,没有让那些看她笑话的人得逞。

    ——没人给她铺坦途,那她就自己踩刀尖。

    那段时间,她读柴静,看到这样一句话:“在这样一个时期,不要焦虑,伏身让风暴过去,利用这段时间,向后看历史,向前看大势。像野草一样,日晒风淋,春风吹又生。”

    她把这句话抄在便利贴上,随身带着,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她埋头,将那些非议抛在耳后,埋头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不想听流言蜚语,就去图书馆,那里不准大声喧哗。

    被室友针对,那她就搬出去住,在那里更加自由地充实自己。

    有时候实在是觉得迈不过去了,她就去舞室跳舞,因为那是一个不会被外人扰的精神世界。

    她骨子里有股不服输的坚强,自我抵抗抑郁的方式也近乎苛刻。

    不管是读书、还是跳舞,她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出于约束,而不是放纵,出于让自己更好,而不是让自己更糟。

    后来,她扛住重压,以优异成绩,申请到了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交换生名额,她终于可以,暂时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环境了。

    可是,就在她准备出国那天,白栖辰的母亲朱霞,找来了她的学校,当着一众师生的面,对她破口大骂,骂她杀死了自己的儿子。

    她像个泼妇一样,一点道理都不讲。

    林洛希被人群围在中央,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跳梁丑。

    “真是她害死的,你去报警啊,在这儿逞个屁的威风。”哪怕人群里,有一个人,能一句这样的话呢。

    有吗?

    没有。

    林洛希能自己吗?

    不能。

    因为那样,会成为一个罪人的自我辩解和开脱。

    她手中的出国材料,被朱霞撕毁,没办法,她只有去找辅导员重新开材料。

    辅导员也不是什么好狗,早就被丁琪收买,跟她站起一边,从开学就处处刁难林洛希。

    她是下午四点多去的辅导员办公室,辅导员却让她等到了八点。

    最后,林洛希感觉自己再不走就要误机了,于是,强势道:“这是你职责范围内的事情,如果你不赶紧给我开材料,那我们试试看,你自己干不干净,干没干过龌龊勾当,你自己知道。学校论坛、社交媒体、还是教育部,我不让你身败名裂我誓不罢休,反正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最后,辅导员迫不得已给她开了材料,言语间却都是冷嘲热讽。

    林洛希就当没听见,一心只往高处走。

    她的人生,不应该被这些人牵扯住脚步。

    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早已暗了下来,还下起了暴雨。

    林洛希抱着材料走在大雨中。

    那时候,她觉得,整座城市,都很冷漠。

    从学校出来,需要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才能到家,眼看着对面的绿灯就要转红,林洛希立马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往对面跑,结果,越快越错,走到中间,不心被自己的鞋带绊倒在地。

    那年夏天,暴雨压城,她的申请材料散落于湿泞的地上。

    雨幕像一张巨网,夺走她肺部的空气,难以逃脱的负罪感和无力感,铺天盖地向她涌来,让她喘息不得。

    那个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再也等不到下个夏天。

    与此同时,人行道尽头的那盏绿灯变红,林洛希侧眸,看着马路对面成排的车辆,看着被雨水浸润的材料,听到有个声音在心里对她——

    算了,别捡了,那么多车等着通行呢,你好意思让他们等你一个人吗?

    她真这么想的。

    可是,就在她就想要放弃的时候,等候通行的车队里,有个人开车窗,不顾斜进来的瓢泼大雨,朝她喊了句:“姑娘,别着急,慢慢来,我们等你!”

    一道温厚男声,穿越星河岁月、穿越所有风雨而来。

    那一刻,雨幕和夜色齐遮挡,林洛希看不清他的长相,却看到马路对面的所有车辆,没有鸣笛,没有催促,沉默无声地等在漫天雨幕中,用一盏盏明亮的车灯,在她心间,凿开了一道光。

    那个瞬间,她觉得,整座城市,都很温柔。

    这份温柔,让她觉得,这人间,值得她再往前走一走。

    后来,她动作迅速地拾起地上的材料,回到家烘干,幸好字迹都未晕染,还可以使用,然后,她准时赶到了机场。

    那天是六月五日,翌日就是她的生日。

    她在登机前,接到林誉君的电话,祝她生日快乐。

    林洛希百感交集,下意识就问了句:“爸爸,你这个世界会好吗?”

    会不再颠倒是非吗?

    会不再模糊善恶吗?

    会不再让人蒙冤吗?

    会吗?

    毫无疑问,林誉君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但挂了电话,林洛希还是趴在桌上,忍不住哭了。

    但她没想到,自己刚才的这一问,会被另外一个人听到。

    她从桌上抬头的时候,看到一张陌生纸条,压在她《国际金融》那本书下,清秀字迹,上面写着:生日快乐,一切都会好的。

    两份陌生又温柔的善意,温暖了她被大雨淋湿的心。

    但她没想到,这两份善意,出自同一个家庭。

    -

    后来,在认出陆谨闻就是当年为她弹奏的那个男生时,林洛希曾庆幸过无数次。

    她,这世间,应该不会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

    十七岁,她光芒万丈;二十三岁,她迷途知返,重新找回了人生的方向。

    真是上天保佑,让两次相逢,都发生在她最好的年岁。

    可时至今日,她才知道,陆谨闻以为的相遇,并没有发生在她最好的年岁,而是发生在她最狼狈的年岁。

    后来,林洛希有些遗憾地问他:“你当时为什么不抬头啊?”

    你一抬头,我们就会有故事的。

    可时至今日,她才知道,没有抬头的人,是她自己。

    后来,感觉到陆谨闻每次都能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林洛希曾不止一次调侃他:“你是不是有上帝视角啊?”

    可时至今日,她才知道——

    这世界上哪有什么上帝视角。

    有的是,他真的站在你背后,将你注视了无数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