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81】 我甘之如饴,我乐此不疲,我……
而这场沉默无声的注视, 并非始于她璀璨夺目的高光时刻,而是始于她绝望又落魄的黯淡时分。
现在,站在这个时间节点往回望, 林洛希能够想起的,只有自己来不及擦干的湿漉漉的头发, 只有自己驮着一个大行李箱匆忙赶路的焦急和狼狈。
总而言之, 她觉得那个状态下的她, 跟那个在钢琴上翩翩起舞的优雅白天鹅,没有任何关系。
最重要的是,那一刻, 她觉得,自己的眼里肯定是没有光的。
她不觉得,那样的她,有让人一见钟情的资本。
但陆谨闻却告诉她:“有。”
“——你眼里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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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要想画完,就得去他的视角看一看。
四年前的那天,陆谨闻暂时结束在京大医学院的学习,准备飞往美国继续深造。
可就在他出发前几天,突然被告知,从就开始教他弹琴的恩师罹患肺癌, 生命危在旦夕。
陆谨闻在他病床前,守了三天三夜, 可他的老师,最终还是没扛过癌细胞的攻势, 抱憾离世。
他在医院, 送了老师最后一程。
老师去世的那天晚上,正是他出发的日子,陆潮生考虑到他近期的状态, 实在放不下心让他一个人去机场,于是就开车去送他。
坐上车之后,陆谨闻强撑着的框架瞬间倒塌,后知后觉地,被铺天盖地的疲惫和劳累席卷,混沌着,闭上了双眼。
连着几天都没好好睡觉了,因此,这一觉,就睡得挺沉。
陆潮生为了让他好好休息,尽量不制造动静,除了医院的紧急电话,其余电话一概拒接。
当然,即使是医院的电话,他也尽己所能地把音量调到了最。
因此,陆谨闻这一路睡得还算安稳,直到走到中间的时候,他听到陆潮生突然拔高音量,开窗户,朝外面大喊了一声。
那夜雨下得很大,雨声和风声一同灌入车内,陆谨闻没听清陆潮生喊的是什么,却还是不放心地睁开了眼,问了句:“爸,怎么了?”
“哦,没事,”陆潮生心疼自家儿子,没解释太多,只是,“你继续睡。”
完,他身子后转,从后座拿了一把伞。
那个时候,陆潮生是准备下车,给人行道上的那个女孩送把伞的。
可惜,没来得及。
就几秒钟的功夫,那个女孩已经把摊在雨水里的材料都捡起。
陆潮生看到她的动作,开了一半车门的手猛地顿住,雨丝也随开的车门倾斜到他身上,那一刻,他看到那个女孩站在漫天的雨幕里,对着他们一行人,深深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那一天,默契地等在人行道后的车主,绝对不会想到,自己的等待,让一个女孩对这座城市的认识,从冷漠变成了温柔。
他们用无声的善良,温暖了一颗失落的心。
后来,随着人行道上的那个人影离去,对面的绿灯也变成了红灯。
没办法,他们只好开始了新一轮的等待。
开车有个最大的玄学,那就是你要是遇到一个红灯,很有可能后面全部都是红灯。
再加上那天下雨,机场附近也是堵得水泄不通,最后到达的时候,已经过了安检时间,没办法,陆谨闻只好将机票改签。
当时,京溪直飞波士顿的机票已经没有了,临近的航班里,他只能选择在洛杉矶中转。
他第一次看到LIN LUOXI这个名字,就是在他换登机牌的时候。
那时候,林洛希正好排在他面前,但陆谨闻当时并不认识她,也没有对她表现出丝毫的兴趣。
只不过,在林洛希取完机票,转身就要走的时候,她手里的机票无意间晃过了他的眼前,陆谨闻稍一量,便看到了一个名字:LIN LUOXI。
不知为何,看到这个名字的瞬间,他在心里默默跟读了一遍,觉得——
这名字还挺好听。
但除此之外,再无下文。
两个人连片刻的眼神交汇都不曾有。
陆谨闻很快便补上她的空位,开始选座位、托运行李。
这一切都弄完之后,看着自己要搭乘的那趟航班,还是延误的状态,于是,陆谨闻就进了贵宾休息室,在一个比较偏僻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那场一眼便沦陷的注视,在他坐下来之后,才开始逐渐拉开序幕。
刚才在车上的短暂休憩并不足够,于是陆谨闻身子微微后仰,靠上椅子后背,想着趁飞机起飞前再睡一会儿。好在休息室人不多,还算安静,于是,他再次被困意席卷。
不过,没多久,这份安静就被破,一个不远不近的声音,倏地从耳畔响起:“喂,爸爸。”
声音轻灵,如潺潺溪水,悦耳动听。
睡梦被迫终止,陆谨闻却丝毫没有被扰的恼人,反倒像是枯木逢春,抽芽出飘然柳絮,挠的他心里一阵痒。
紧接着,他听到一个温厚沉稳的男声,:“阿逢,生日快乐。”
“谢谢爸爸。”
那道女声再次入耳,陆谨闻下意识扬起脸,视线穿过曲折的走廊,寻找着声音的主人。
斜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女孩,陆谨闻看着,觉得身形有点面熟,稍一回想,落入脑海一个名字:LIN LUOXI。
——刚才排队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人。
看清那张脸的瞬间,陆谨闻明显感觉自己的心跳快了一拍。
很神奇的一种变化,他找不到医学名词来注解。
不得不承认,那张脸,长得太符合他的审美。
如月光一般凉白的肤色,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微微弯起,发尾凝着水滴,像是刚从水里钻出来的美人鱼,眉目之间尽是明艳与灵动。
不清为什么,陆谨闻顿时困意全无,抱着手臂,就这样安静地、以不逾距的距离,量起了她。
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目光踱步过去的时候,笑意也在不知不觉间,爬上了他的唇角眉梢。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消沉了这么多天,却被一个陌生人眼里的明媚笑意,怦然动。
心底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强烈,他再也无法忽视。
但他却不知道那个声音是什么。
词穷的时候,他下意识想到自己的母亲。他母亲是中文系教授,平常起话来,总有一种诗情画意的俏皮。
这一刻,陆谨闻冷不丁地想起了苏瑾柔念叨了一个夏天的句子——
今年的春天是走丢了吗?
怎么感觉还没来,就到夏天了。
京溪的夏天向来霸道,年复一年地,总是早到,将宝贵的春天挤压得越来越短。
所以,苏瑾柔才会出此感叹。
不过,陆谨闻觉得,他现在可以答苏女士问——
走丢的春天找到了。
在她眸中。
头顶温柔的灯光,将她那双眼睛点缀得愈发好看,陆谨闻看着她,鬼迷心窍地,生出了一种似曾相识感。
但随后,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可笑至极。
斜对面的通话声还在继续,聊天内容多是关于家长里短,虽寥寥几言,却能听出父亲对女儿贴心至极的疼爱与呵护。
也能看出,对面那个女孩是被幸福包裹着成长起来的。
但陆谨闻没想到,她挂了电话之后,竟然趴在桌上,哭泣了起来,虽然哭声是压抑着的,但陆谨闻看着她微颤的肩膀,几乎可以确定,她是在哭。
头顶灯光勾勒着她纤瘦却隐忍的身影,陆谨闻看着这一幕,此间心情,难以言喻。
总觉得,自己硬生生地,被一个陌生人,烫出了一份牵挂。
就在这时,有工作人员过来通知他即将登机。
陆谨闻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贸然上去安慰或者搭话,他觉得是很冒昧的事情。
于是,考虑再三,拿出笔纸,给她写了一个留言:生日快乐。
写完之后,像觉得不够似的,又在后面添了一句:一切都会好的。
作为对她那个问题的回应。
写完,他轻轻走到她身前,将那个纸条压在了她面前的书下。
就这样,他们在彼此不知道的情况下,互相成为了彼此的光。
又互相,把彼此当成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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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别之后,他们一个飞往东,一个飞往西,好像不会再有交集。
飞机慢慢爬升至巡航高度,陆谨闻总觉得自己心里像是少了一块儿,拿出笔,被本能驱使着,在机票背面,开始猜测,她的名字会是哪三个字。
于是,便有了林洛希看到的那一幕。
后来,他在飞机上睡了一觉,醒来时,恰巧,身边人正在看电影,猝不及防地,一句台词映入他的眼帘——
“You had me at hello.”
我对你,是一见钟情。
陆谨闻如同被击中一样,在此刻才终于清晰——
他对她,是一见钟情。
后来,飞机落地,他就读商学院的朋友过来接机。
陆谨闻就问他:“专业课有国际金融这门课的人,是不是毕业之后有很大可能去投行?”
席砚卿一板一眼地答:“优秀的人,才有很大可能。”
“成,那你帮我留意一下,你们那个圈有没有一个叫LIN LUOXI的女孩。”
“LIN LUOXI?哪三个字?”
“不知道,不过林应该是森林的林。”
“......”你个屁。
但他没想到,最后,他与她的再次见面,仍然是出于巧合,而非出于朋友助力。
立夏那天,他去京大报道,那天正好是他生日,然后,他意料之外地,收到了最好的生日礼物。
——命运交由他的,与她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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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故事全貌铺展在眼前,林洛希才真正理解了,为什么他当初会:“不管你是按照原来的选择留在了风盛,还是选择了现在这条路,我都能找到你。不管怎样,我都能找到你,我们都不会错过。”
可是,当她了解了事情全部,心里却陡然升起一阵酸楚。
因为这也恰恰明,陆谨闻并不知道,她十七岁那年动心的人,就是他。
但即使这样,他依旧毫不介意。
“陆谨闻,”林洛希眉目忽然郑重几分,看着他,语气有些凛然地问,“我十七岁那年,心动的那个男生,你知道是谁吗?”
没想到她会当着自己的面这么直白地问这个问题,陆谨闻心像是被人扎了一下,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用轻松安抚的语气,无所谓地:“不重要,都过去了。”
这话里的意味已经相当明显了,这意味着,他真的不记得那场琴上芭蕾。
也不记得当初那个在他弹奏的钢琴上跳舞的自己。
林洛希听着,忍不住落泪,重复道:“重要,他重要,他非常非常重要。”
这话,对不知道事实真相的陆谨闻来,就有些锥心刺骨了。
陆谨闻手指一顿,不知该如何是好。
愣了片刻,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温柔又克制,“重要就重要吧,我不介意,只要你心里过得去这个坎,就行。”
“我过不去,”看他为自己无限度的妥协,林洛希更加情难自控,哽咽出声,“我只要看到你,就会想到他。”
陆谨闻听着,心里骤然间兵荒马乱。
林洛希问他:“你以为我十七岁喜欢的人,是白栖辰,是不是?”
“我没这么以为过。”
“但你在心里接受过这个可能,对不对?”
陆谨闻不话。
但这份沉默,相当于默认。
“那你为什么还要喜欢我?”林洛希越越想哭,“为什么,你明知道我背负着这么沉重的往事,还要喜欢我?陆谨闻,你过的,你爱的人,你要能占据她整个生命,你在遇到她之前没有过去,留着空白等她。”
“我是过,”陆谨闻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抚,“但这话是用来约束我的,不是用来约束你的。”
“不行,你不能这样,”林洛希在他怀里连连摇头,“这样对你不公平,你喜欢的人,她也必须留着空白等你。”
陆谨闻看着她,越来越觉得她今天很反常,但又找不到原因,直到听到她:“你这样,对我也不公平。”
林洛希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终于出了六年前的那个秘密:“陆谨闻,你冤枉我了,因为我留着空白等你了,你冤枉我了,你冤枉我了......”
她越越泣不成声:“我十七岁那年,喜欢的人,就是你。”
陆谨闻:“?”
“六年前,朝歌市UN商场音乐厅,《巴赫的最后一天》抒情版,你是钢琴演奏者。”
“我是芭蕾舞者。”
“那时候,我对你一见钟情了。”
陆谨闻神情一怔。
意识到她在什么之后,那种感觉,就像是天降大礼。
看他震惊,看他如获惊喜,林洛希更想哭了,轻声呢喃着不公平。
“哪不公平?”陆谨闻轻哄道,“你这不是留着空白等我了么,嗯?”
林洛希感觉自己快被他绕进去了,甩了甩头,把逻辑线又拉回了正轨:“不,不是这样的,你以为我没有留......”
陆谨闻笑:“那我错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是想,你以为我没有留,还是决定跟我在一起了。
“好好好好好——”陆谨闻知道她是心疼自己的妥协,哄孩似的轻拍着她的背,顺着她的意思往下道,“我有失偏颇,我不讲因果,我将错就错。”
林洛希哭腔细软,静静地听着他的话。
“可因为是你——”陆谨闻扶正她的肩膀,目光认真地看着她,又一字一句地,推翻了刚才过的话,
“我甘之如饴。”
“我乐此不疲。”
“我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