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灯花梦影(四)
另有一则旖情心事低低响在描金架子床, 床侧有高釭,半罩着室内案椅、桌几、妆台、高架等家私,泼红的漆, 满描了各色花卉, 媚俗得直扎眼。
且那浅杏纵然皮相生得好, 乌溜溜的头滴溜溜的眼,再配着水溜溜的身段, 有些模样。可难在自幼仆婢出生,没个见识, 偏爱这些俗不可耐的花样子,连勾搭个奸夫, 亦是俗得上不了高台的货。
春阳左瞧不惯右看不过,一心劝她,“我我的姑奶奶,那个吕照安哪里好?你跟他偷鸡摸狗的没个章法,何苦犯这个险?我丑话先在这里,若叫督公爷晓得了, 看你们怎么死!”
因浅杏做了侍妾, 只称陆瞻做“爷”,春阳便跟着叫。浅杏听见直笑, “什么‘督公爷’的,叫个人你都叫不明白,还来我?”
“我是为你好,你别抓着个脚不放!”
“我晓得我晓得, ”浅杏一副骨头软曲在帐中, 并不往心里去, “我晓得你是为我好。你麽只管放宽心, 督公只让我去服侍他那老娘吃药,好听些麽我是侍妾,不过还是拿我当着丫鬟使,八百年不到我这里来一趟,他哪里拿得着我?”
到此节,春阳娥眉微蹙,挨到床边,“也奇了,督公将他娘兄接来,却甚少见他来请安的。老太太也是,偶时糊里糊涂的,不知是个什么病。还有他那位兄长,从前不爱出门,我当是闷在屋里做学问,不成想是瘸了条腿,怎么一家子就没个全乎人呢?”
浅杏拔下来一根簪子剔着指甲,浑然听不进去,“嗨,关咱们什么事?咱们只管领着银子做好分内事情。”
“起银子,我问你,你是不是私下里贴钱给那吕照安?我实在是想不通,你就算要偷汉子,也该寻个过得去的,就他那样子,白给我我还不要,你反倒花钱贴他,真叫我看不过!”
浅杏勾着眼儿轻笑,“傻姐姐,你哪里晓得他的好处。”
月儿岑寂挂在窗畔,脉脉永夜里,有猫儿撕心裂肺地扯着嗓子叫唤,骤听像个婴孩儿,细思原是春心发动,念着冤家。
春阳尚未明事,暗忖半晌也照旧想不通,“我瞧他哪里都不好,且相貌,同督公爷比,简直是一个天上的神仙,一个是地下的恶鬼。再身份,爷虽是个阉人,可风光体面,富贵滔天,那吕照安拿不出钱不,还要你贴补,何苦刮剌上他?”
那浅杏两腮微红,斜插上簪子附耳猫声,“你傻你还真傻,这男人呐,好不好的不在皮相上,督公爷再好看,于女人也无用,我同你讲……”
细半晌,只见春阳一张脸在烛下逐渐胀得通红,抬手她,浅杏亦回手,顷刻间二人在帐中闹作一团。正是个娇滴滴莺艳艳的时节,倏听窗户“笃笃”轻响两下,“姐姐、好姐姐、可睡下没有?”
浅杏登时由床上踅下来,朝春阳央求,“求你去外间给我守个门,明日我个首饰送你好不好啊?”
无有的,春阳自踅往外间。浅杏急急绕到妆案前,喜添新妆,重理云鬓,再整衣裙,忙慌慌蹑着手脚拉开两扇槛窗,一见来人,所料不差,正是那吕照安。
那吕照安亮着两个眼攀窗进来,只把她的手攥住,“好姐姐,两日没见你,怎么没听见你发人去叫我?”
浅杏半推半就地横眼笑嗔,“爷这几日总在家,你可消停些吧,仔细叫人听见。”
霪心辄起,哪还管听见不听见。吕照安只顾揿着她往帐里去,抽丝剥茧,褪衫抛裙,立时绞在一处。风月流转,莺声踅传,直将春阳听得面红耳赤,心内咒骂着拉开门到廊上去。
不想两个门还未合拢,却见陆瞻暗影立在廊下,春阳唬得要失声发叫,却猛地由背后蹿出个人来捂其口鼻,发狠地声音在她耳根子磨了又磨,“别出声,否则要你的命。”
春阳未敢妄动,眼睁睁瞧着陆瞻跨槛入门。静步踅入里间,可巧门下设着一则台屏,绮纱隐隐约约投来光影,只见那方帐中,花枝相缠,鸳鸯和弦。仿佛骤然朝他躁动不安的身体浇下来一盆油,火势愈发上涨。
他原该冲上去杀了这对奸夫淫/妇,可未知什么止住他的脚步,令他半步未动,藏身台屏后头。
紧盯半晌,绰绰身影颠簸耸动,耳边“好哥哥好哥哥”地响个不绝,渐渐就像响在他的脑中——那里有一张温床,装满他还“完整”的过去。
渐渐,月光偏在他猩红的眼,隐约照见一种迷幻且诡异的愉悦。
过后的几天,照旧是发燥后的郁疾,陆瞻煎熬在沉默里。而那几天,芷秋同样煎熬在满园的笙乐欢笑的喧嚣中。
她始终是花海骷髅中的一缕魂,即使艳冠群芳,也与其他无坟无碑的芳魂没有区别。没有陆瞻,她走不出这里,也无处可去。
可比陆瞻先到的,永远是窦初。这日他送来一块砚台,据是晏同叔曾用之物。芷秋独爱晏殊之词,因此很是喜了片刻,待他亦比往常稍亲近些,“谢谢你,你在哪里得来的?”
窦初实则不通,随口扯了个慌,“在京中,我父亲的旧物,我不大喜欢舞文弄墨,留着也没什么用,就给你带了来。”
“多谢窦大人。”芷秋莞尔福身,请他坐到榻上。
沉默半晌,桃良等人奉上茶来。喜获爱物之喜便逐渐如茶汤淡下去,里头浮起陆瞻的影。她还是忍不住问,“窦大人,听时下正是收蚕丝的时节,陆大人快要忙得不可开交了吧?”
“大概吧。”窦初沉下眼色,胸膛里酸得发胀,“我也甚少见他,你要是记挂,我去替你听听?”
芷秋随之耷下肩来,在裙上绞弄着一张帕子,“算了罢,他大约是不得空,就别去扰他了。”少顷,怃然褪去,她的脸绽放出惯常周到的笑颜,“您今日想听个什么曲子?要不我唱个‘折桂枝’吧,前些时有才子新填的词。”
几不曾想,像是哪句话就触怒了他,将腰板镇起,蹙额睇来,“袁芷秋,你也别太仗势欺人了些,我日日来,你日日同我听陆督公不,还将我寻常客人一样发。我要听曲儿,外头有的是黄莺似的倌人,何苦歪缠你?!你眼里就看不见我?”
风声鹤唳,芷秋怔忪片刻,观他眉心攒愁,怒目生悲,渐渐地觉得好笑,“大人话我就有些听不明白了,我们这里无非就是檀板笙歌里取乐,噢,我唱曲给大人听反倒错了?”
窦初喉头里卡着口气,上不上下不下地急得直在屋内踱步,“我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我就不信你一个风月魁首,会不懂我的心。我日日到你这里同你扯闲篇儿,你真当我是无事忙?我告诉你,衙门里有一摊子事儿等着我,我挤着空来,不是叫你应酬我的!”
锵然急步将姨娘丫鬟唬得瞠目结舌,芷秋一霎懂了,原来这又是个花钱买“情”的,不由得便笑,“这话有差,您花了银子,我不应酬您,应酬谁?”
他陡止脚步,隔得半丈紧盯芷秋,“未必你也是这样假模假式应酬陆督公的?我看不见得吧。”
静候她沉默一阵,他像是失了耐心,蹒步直逼过来,“袁芷秋,我来,从来都不是以一个‘嫖客’的身份,我来与你谈天地,是因为我喜欢你,你明白吗?”
他的“喜欢”太张扬也太直白,浅显得与那些流于檀板的亲昵没什么差别。眨眼便令芷秋想起陆瞻的沉默,在他的寡言少语的安静里,她体会过真正的爱,像风回荡在山林,恬静而浩瀚。
于是,她噗嗤乐开,发笑一阵,挑起眼望他,“我怎么不明白?但凡来照顾我生意的客人,多半都是喜欢我,这有什么稀奇?不喜欢我何苦花这个钱?”
窦初气得面色一僵,不出话来,几进几退间,蓦然将脚步拔出了门外,一阙玄色衣袂兜兜转转地消失在门角,似愁情一缕。
银杏里滗出点点金光撒在妆台,芷秋对着镜轻抚金茶,抹去多余口脂,唤桃良拿来针线篮子,照旧在榻上缝衣裳。
眼下正是缝领子的时候,桃良在杌凳上替她捻线穿针,两个水灵灵的眼转一转,将肩微耷,“姑娘,我怎么瞧着这窦大人像是真的?”
金乌西仄,像一层金纱半罩在芷秋肩头,她拉由衣料里扯出一根长长的线,似乎拉着胡琴,咿咿呀呀地漫不经心,“什么真不真假不假的?”
“他喜欢您呀!”
“哦,这个呀,”芷秋由炕几针线篮里寻摸出根细钩针挑一挑线头,“他他的,你倒是听进耳朵里去了。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他们这种人,还不是吃多了撑的,你见得还少了?”
“可他有些不一样嘛,姑娘想想看,他到我们这里来这么多回,也不要姑娘应酬,也不要姑娘巴结,就是同姑娘话,这跟那些只知道耍嘴皮子占便宜的客人哪里一样呢?”
芷秋薄肩轻颤,半讥半讽,“有什么不一样?各人有各人的脾性,花招子不一样罢了。管他恁多,我不喜欢他,他们就都是一样。”
“我晓得,您喜欢陆大人。”桃良拖着个懒洋洋的音调,面色亦懒洋洋地垂下去,“可他都好些日不来了,多半是姑娘上回话将人家伤着了。还有那个婉情,起来就有一场气生,竟敢光明正大到姑娘屋子里来坍姑娘的台!姑娘也太好性了些,还该啐到她脸上去才是!”
到此节,芷秋心内确有一口恶气堵着,虽信陆瞻,却恼他浓情淡如水,又恼婉情不知安分的性子。鼓着腮垂眸一瞧手中的衣裳,只恨不得往里头缝两根针进去,扎死他!
“我去你娘的臭婊/子!”
正是自僝自僽之际,翕闻廊下云禾尖刺刺的嗓音,像是与谁起了争执。芷秋慌着将衣裳针线搁到炕几,捉裙起身,踅至廊下。
见云禾在对廊上插着腰骂人,“我入你娘个不知好歹的下作东西,敢用这种下三滥的招子对付我,我叫你没个好果子吃!”
半廊萦光,客尚稀疏,云禾因起了癣闭门谢客,其余倌人皆未应局,围拥一处。芷秋环廊过去,即见婉情跌坐地上,翠儿要去搀她,被她抖开,两个大眼珠子直勾勾狠瞪着云禾,“你这癣未必不是你自己不留神哪里染的,凭什么无缘无故栽赃给我?!”
芷秋稍听,便掣了云禾胳膊一把,“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闹起来?”待云禾跌退两步,芷秋见她气鼓鼓的面上满是大大的紫斑,比上一日更重些,“你这怎么还不见好?还愈发严重了些。”
气得云禾不肯答,只用两个眼死死盯着婉情。便有露霜上前应芷秋,“姐姐不晓得,前两日云禾换了被褥,今日想起来换一个枕头,骊珠讲枕头上那个折枝纹的花样子好看,要剪下来比着描样子,谁知搓破了枕头芯,见里头塞进去好些软枝黄婵花瓣子。哼,再没有别人,必定是婉情做的!”
闻听此节,新仇旧恨叠做一起,令芷秋好不生气,怒目睨着婉情起身,“平白无故的,你做什么要害她?你不是官家姐?未必你们家里没教你行善,反倒教了你这么副坏心肠?”
几位妙龄窈窕娘将婉情围在其中,或鄙或讥地眼神将蚂蚁似的爬在婉情身上。
她垂首自审,见脏了衣裙,歪了花鬓,渐有些歇斯底里起来,“凭什么是我?你们哪知眼睛瞧见我做了?!少在这里冤枉我!袁云禾,你平日里不是与这个睡在一处就是与那个睡在一处,谁知你在哪里沾染上不干不净的病,活该你脸烂!”
雏鸾踱步出来,掐着细腰怒瞪她,“除了你还有谁?前几日你弄坏了云禾的头面,你不赔礼道歉反讥她,她生气了你,你一定怀恨在心,就想着使这个法子!”
几双眼睛一丝不苟地将婉情紧盯着,叫她气得直呼腮,抬手就朝雏鸾甩去巴掌,“好你个疯丫头,你胡什么?!别仗着你是妈的亲女儿我就不敢你,今天我非撕你的嘴!”
众人正要泼口骂她,不想芷秋错出身来,亦扬起个巴掌甩她面上,“就你会人?你再碰她一下试试!”
言语间眼睛恶狠狠地拔到翠儿身上,“翠儿,你,是不是婉情使的坏?你照实,是就是不是就是不是,但你若不讲,我就叫妈将你卖到窑子里去,另去买个丫鬟来使!”
那翠儿缩在一根大圆廊柱子旁,眼朝婉情窥几眼,不敢言语。芷秋料想她是惧怕,也不大为难她,只将云禾掣一掣,“走,回屋里去,且不与她争论,等妈一会子回来告诉她老人家,叫她老人家给个公断。”
如此便罢,只等下午袁四娘看了几匹缎子回来,芷秋将她拉至云禾房中,一番缕述綦详,将四娘气得不下。加之往日里婉情总对客人摆千金姐的架子,以致如今还刮剌不上一户客人为其点大蜡烛,四娘往日便直呼后悔买她。
眼下一副身子振如猛虎,直叫了两个相帮往婉情房中去。未几时便听见廊下传来痛呼生,想来是婉情挨了,芷秋云禾方解了气。
可回看云禾那张脸,芷秋仍是心疼,坐到床沿将锦被枕头一应床物检点一遍,“以后留神些,不要叫她进你的房间,她那个人心眼比针眼还些,专会使暗计。你也不要在明面上得罪她,俗话讲,人难防,日日在一个园子里,难保她那日趁你大意,又加害你。”
言讫,又叫来骊珠细细吩咐,“你也要留着心,譬如姑娘在外头应酬时,你使个老姨娘或是相帮暗里瞧着些你们屋子。这屋子里一应都是常用的东西,若她使坏,如何防备?”
骊珠忙不迭应了去摆晚饭,云禾掣着芷秋不让走,“姐,你同我一道吃,横竖姐夫这些日也不见来,你一个人吃饭也怪无趣的。”
只在外间里摆饭,三四样家常,清清淡淡地入了两姊妹之口。云禾闲动芽箸,且将芷秋窥一窥,“姐,我听见你是为了婉情同姐夫吵架?我看婉情有那个心,姐夫也不是那样的人,他要爱千金姐麽,他府上还有个祝晚舟呢,如何瞧得上婉情?你怎的倒往心里去了?”
暮晚秋风,芷秋将碗箸慢搁,叹出一缕情愁,“我不是因为这个与他生气,我是因为没着没落地同他混着生气,到底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嗳,你不要笑,倒不用你来笑我,我自己也觉着好笑。”
“你不知道,就问啊。”
“我怎么问得出口啊?我不过是个倡人,人家即便是个宦官,那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天子跟前也是得上话的。我问了,他若不愿意,岂不是连这点子情分都没有了。”
秋水剪瞳,粼粼波光,道尽怨伤。云禾未劝,她了解的,这是烟雨巷姑娘们暗藏的自尊,如斜阳落霞,剩柳残花,即便香冷荼蘼,亦绝不以真心向任何人乞求怜悯。
烟冷香消,月影憔悴,很快,繁弦围着急欢,随夜到来。云禾难得清净,躺不住起来,复涂了膏子。那膏子先是乳色,涂在面上片刻后即转透明状,一坨一坨地粘在面上,跟鼻涕糊了一脸似的。
直将云禾恶心得不敢照镜子,单罩了一件秋香色对襟,里头是莺色褂,扎在翠绿百迭裙,屋里拢着鎏金炭盆,倒不觉冷,只在房中踱步。后百无聊赖地搦到书案上去,闲翻一本书杂记。
翻过几页,未料竟从里头掉出来一页纸扉,翩跹着还未坠地,云禾伸手一捞,见是方文濡的字迹,起始便是“吾妻云禾”。
瞧得云禾直笑,将信笺抱在胸口,眼睑下的朱砂痣像个囍字,盛满幸福。再往下看,写着:为夫深知吾妻寂寥,特在房内各处留下只言片语,愿解吾妻相思之意,见字如吾。
恰时沈从之进屋,见她云髻松坠,素靥天然,笑容映着瑶台冷月,黛如远山,眼如银河,那颗朱砂痣亦成了深海里的红珊瑚。
他呼吸稍滞,悄然蹒步过去,趁其不备一把抽了信笺,始念起来,“吾妻云禾……”
才念到这一句,便将纸随手丢扬,“什么恶心玩意儿,如此淫词艳句,简直不知廉耻,哪像个解元相公写的,就这样儿的若能中榜,我陪你一百个新科状元郎。”
云禾未料他来,又惊又恼,忙将信笺拾缀回去冲着廊下喊,“骊珠,你可是在瞌睡呀?!有人来你也不喊一声!”
像是故意恼给沈从之瞧的,复将身子转来,朝人偏着脸,“沈大人,真是不赶巧,我有疾在身,酬不了客,大人另寻佳人吧。”
那沈从之来时便料定她没个好脸色,竟不想那脸色竟“烂”到如此,死扣着眉照她脸上睃,“你这是生的什么病?可过不过人?”
“过!”云禾搦到书案上,斜眼讥他,“你我同处一室,明日保叫你肠穿肚烂而死。”
他反笑起来,撩了衣摆落到榻上去,远远与她搭话,“我福大命大,且死不了,你盼着我死,那不能够。”他将炕几敲一敲,在榻上支起条腿,“坐过来,唱个曲儿给我听。”
“病中,且唱不了,大人另去别处吧。”
沈从之饧着眼,虚了满室烛光,“你是脸烂了又不是嘴烂,如何唱不了?我上来时先给了二十两,收了银子不应酬,心我递份状纸到县衙门告你们讹诈客人。”
“你告吧,”云禾慢悠悠荡裙过来落到榻上,压着腰支着胳膊睇他,“堂堂阁老之子、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叫行院里头坑了,叫传出去,不知惹多少笑话呢。”
恰来骊珠奉茶,趁她错身而去,沈从之扬起指头将云禾一点,“你这张嘴过于伶俐了,迟早有一天,我要将你那些牙都拔下来。”笑完,面色渐凝,“你那脸到底怎么回事儿?”
云禾淡淡拂去裙上落尘,垂着头千娇百媚,“没什么,老毛病,擦了药过几日就好了。”
绮窗细风,轻撩烛火,澶湲的光流淌在云禾面上,骤使沈从之腹内生痒,却只克己地隔着案睨她,“你那举人哥哥眼估摸着到京也许多时日了,可给你来信没有?”
此一,将云禾愁绪挑起,料想方文濡到京这些日,怎么也该来封信报个平安才是,却未有信,连个传话的人都没有。但不欲与他纠缠,只抛去个媚眼儿,“关你什么事?”
酸涩蔓延中,想起家中那暗拦下的几封信,沈从之生出些快意,便不与她计较,“我告诉你,天子脚下,富贵之乡,美人如云。只怕你这位举人哥哥已经沉醉梦魂乡、乐不思蜀了,你还做梦他回来娶你?”
谁料云禾并不中计,轻揉着膝盖,眼也不瞧他,“这也不干你的事。”
“你话客气些。”
“找客气你别来找我啊。”
如是相讽相讥,便发了沈从之的闷寥一夜,以及那些日渐生长的想念。每每云禾垂首,他便隔着烛火几番窃窥她那张被药膏子糊得油晃晃的脸,仍在那些红紫癣斑里,看见她娇妩天然的风骨。
时隔许多日再见她,他比从前更坚定了,他要占有她,不仅是她的身体,还有她的心。即便她的心现被另一个人占有着,也没关系,迟早有一天,他会像太阳挤掉月亮,照亮她荆棘满布的人生。
太阳果然升起,将昨天,杀死在一片黑暗里。乱红秋千,落英铺成金色的雪,将整个世界营造出硕果丰收的假象。
银杏婆娑处,寂寞倚绮窗,芷秋便在陆瞻熬朝煎夕的日子里等来了她幸福的“假象”——袁四娘乐不可支地摇着帕子进来,丰乳肥臀晃荡得似盛满了人间金银,在窗前拉了芷秋落到榻上去,“秋丫头,我同你个天大的喜事情!”
芷秋恹恹地哼笑,翻了个哥窑青瓷盅倒茶推过去,“什么天大的喜事妈高兴成这样?未必是婉情点大蜡烛的事情有着落了?”
“那丫头前两日挨了我的,还在床上躺着呢,嗨,且不她。”
那膀子搭上炕几,凑来了喜气洋洋的嘴脸,“是你的事情,我来同你报喜!天大的喜事,那窦大人才刚与我商量要娶你呢!可不是做妾,是要明媚正娶、迎你回去做正妻!”
咣当一声,恍有雷殛,照着芷秋的脑袋劈了下来,惊掉她手上的瓷盅,跌得个支离破碎。胭脂匀净的腮浮起一抹受惊后的苍白,“妈,你什么?”
四娘吭哧吭哧笑得直捶腿,添了几分音量,曾了几层细纹,满叠着千年难遇的喜庆,“我猜你就是不敢相信,方才我也不敢信,可人家将赎你的票子都拿给我瞧了!我的老天爷,四千两票子,这才叫大方!还要另拿钱替你办嫁妆,聘妻礼数半点不少地娶你!”
唼唼无休间恍见窦初进来,四娘忙将半生殷勤迎上,直将他往榻上引,“好姑爷,我才了,秋丫头还不敢信,你这里再细给她,我先去,将这喜事与她姐妹们一!”
笑随人去,窦初安坐榻上,侧眸睨芷秋,只见迷迷怔怔地翠眉轻蹙,额心结着惊骇,似一汪烟水笼愁。
▍作者有话:
窦大人会不会反水?婉情命运如何?云禾能不能与方文濡修成正果?沈从之能不能如愿?雏鸾和韩相公能不能终成眷属,全看造化了。但芷秋和陆大人,保证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