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和谈 最最无用的才是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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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文帝不应, 胡庸这厢也没甚么急于求成的法子。西梁与胡庸自十二年前大战后,一直都有罅隙。中间大战事不断,绥阳城地处内陆, 非遇着攻城的大战, 很少受到牵连。应郓那处就大不相同了, 双方稍有摩擦,应郓一带的百姓便哀声载道、苦不堪言。

    是以朝中大臣皆主和谈, 双方若是休战,安安生生地往来, 这于西梁、于胡庸皆是两全的法子。可祁荀却是清楚,胡庸素来有豺狐之心, 非利惠可以消弭,否则也不会一面主张和谈,一面煽动混乱,动作不断。怕只怕此回和谈是个幌子,背地里也不知会生出甚么样的事儿来。

    他不得不有所提防。

    到了晚间,众臣和胡庸使臣在麟德殿落座, 殿内笙歌乐舞, 雅乐不断。商谈的事儿未成,崇文帝面有愁容。照理来, 共识未成,双方心里便生了疙瘩,碍于脸面不好发作, 面上的神色仍是可以轻易察觉。

    反观胡庸使臣,他们落座起,便将所有的恼事抛诸九霄云外,倾酒满樽, 举杯痛饮,一双眼怔怔望着身形曼妙地舞女,好似此回来绥阳,只是吃喝玩乐,商谈止战只是顺道的事儿。

    祁荀将一切都瞧在眼里,他双指反复敲着铜绿色的酒樽,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坐在一旁的乔元均压着声音喊了他好几回,最后还是端着酒樽,挪到祁荀身侧,祁荀才反应过来。

    “你想甚么呢?喊你也不回我。”

    祁荀抿了口酒,紧蹙着的眉头还未松下,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量坐在对面的使臣:“你不觉得这事有些怪异?”

    乔元均眯眼扫了一圈,没个正经地回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嘛,换我,我也喜欢。”

    祁荀紧了紧手里的酒樽,恨不能下一瞬就敲在他头上。

    “你手里头府兵都召齐了吗?”

    “你也知晓,五六月是农忙时节,我底下的士官原是从农民里来,手里农耕荒废不得,就连平日的操练都择农隙之时,你突然要在农忙时,将他们召齐,也是桩费精力的大事儿。”

    祁荀听了他囫囵半天的废话,只觉有一簇烧心的怒火缓缓燃起。他紧紧盯着乔元均,那眼神不上和善,仿佛只要乔元均吐出一个‘没’字,他便能将他从这大殿内丢出去。

    架不住他这吞人的眼神,乔元均妥协道:“齐了齐了。这事儿我哪敢耽搁。话回来,这几日我忙上忙下,累得不可开交。你倒是好,忙里偷闲,没事就往松笙院跑。院里住着的那位,当真这般放心不下?”

    乔元均风流在外,提起这事,少不得揶揄他几句,祁荀不愿就此事与他谈论,偏偏乔元均这几日属实累得慌,好不容易逮着祁荀,哪里容他轻易逃脱。

    “我可听,这事都惊动侯夫人了。不过我瞧着你母亲似有松口的迹象,待白姑娘也是不错。老太太那头如何?她可从安福寺回来了?”

    侯府不是寻常人家,高门高户规矩极重。祁荀将来势必袭爵,要撑侯府门楣,便需一门第相当,又有本事的当家主母。暂且不论白念出身商贾之家,只她可怜见儿地入过青楼那地,走得近的知晓她是清白之身,可外头那么多嘴,也管不住人家怎么编排,侯夫人能让步,已是在乔元均意料之外了,就是不知,素来重规矩的祁家老太太是个甚么法。

    祁荀心里明白,祁家大事,祁老太太少不得过问。前几日他为人所伤,老太太连夜赶去安福寺闭关祈福,他同白念的事,侯府那儿八成还瞒着,否则依照老太太的性子,定会差人将他请去,话里话外地提点他几回。

    “应还未传到老太太那儿。”

    乔元均怔愣了一会儿,开口劝道:“这可不是事。你这性子一点儿也不收敛,昨日往于府一跑,谁人不知你同白姑娘处到一块儿去了。老太太虽上了年纪,耳目却清明的很。眼下我都略有耳闻,传到她老人家那儿都是早晚的事。你不如听我一劝,你嘴里出,总比她在外人那听来的好。”

    祁荀本也不为着此事操心,一来,他认定的事,谁也劝不动。除非没遇着喜欢的,否则那便是整整一辈子的事。二来,白念的身份大有文章,眼下虽有难处,可道同宁家连着血脉。

    宁家同祁家是至交,自便提过婚事。有了这层身份,他同白念也是顺顺当当,互可匹敌的姻缘。

    只是,乔元均的话也不无道理。在白念身份未挑明前,祁老太太总要问上一番。自己同她明倒还有商讨的余地,若从旁人那儿听些挑拨的腌臜话,一旦先入为主,往后若想接纳,也难。

    祁荀抿了抿嘴,眉头愈拧愈紧:“待熬过这几日,我便正式同她上一声。”

    *

    连着两日,这天儿跟烧足炭火似的,热得人头晕目眩。昨日满岁宴回来,白念累得不行,要陪祁荀呆上一会儿,转头就靠在祁荀肩上睡了过去。

    醒时,屋内飘来一阵馥郁的香气,撩开帐帘,拢在金钩处,白念披散着乌发,趿鞋下地。屏风外,流音正捧着一丛外头剪来的栀子,瞧见白念起身,手脚利索地抽走瓶内略略泛黄的花枝,又出门端来洗漱的凉水。

    横竖今日不用出门,白念也懒得梳发,流音只好寻根发带,将两侧的发丝拨弄至而后,松松拢着,露出细长的脖颈。

    “姐,侯爷这几日可是不来了?”

    镜内的姑娘愣了愣,眼神落在支支吾吾地流音身上:“怎么了?为何这么问?”

    流音今日同松笙院的侍婢上街时,偶然听了些闲言碎语。要不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呢,满岁宴上这么多话,偏偏就那几句不堪入耳的话传了出去。这话越传越难听,气得流音发了好一通脾气。

    见她眼眶红红地不话,白念还以为她受了欺负,她腾然起身,摁着她的手道:“可是谁欺负到你头上来了?你只管同我,我定为你讨个公道。”

    流音哪是为自己的事儿难过,她家姐清清白白,又是正经人家出身,平白着了柳氏的道,被卖入花楼,这已然是戳心肝儿的难事,到头来,外边的人却还要指摘她的不是。

    “都道是做人难,却也不是这么个难法。姐,我们身上有多余的盘缠,也不得非往这儿搬。外头的人拣三言两语便能编排一长串的流言,他们瞧热闹也来不及,哪管姐遭受何种变故,更遑论是有半分同情。要我,在老爷回来前,姐还离侯爷远些吧。”

    白念没曾想流音在为这事难过,想必是出去了一趟,听着旁人议论,便想为自己抱不平。她本来也是同样的想法,住在客栈,亦或是去沈语安那处,总好过住在祁荀名下的松笙院。

    可祁荀如何也放心不下,无论在客栈亦或沈府加派人手,都过于瞩目,还不如初时就住在自己的院内,自己的院子,任他如何严格守卫,都可随意捏出由头来。

    此次回京,祁荀身负要事,白念心里记得他的好,不知能替他分担些甚么,思来想去,想不到旁的,唯一能做的,便是教他放下心来,这才应下,安安分分地呆在松笙院。她如何不晓得,姑娘家的名声顶顶重要,需得纳采、问名、纳吉等六礼,才算正儿八经地结下姻缘。祁荀同她提过此事,也同侯府通过气,她觉得一切得等阿爹回来才圆满,这才一直拖着,没有松口。

    白念一笑而过,捻着帕子替流音拭泪。

    “自己身正哪管别人的嘴如何,这世上最最无用的才是同情,我要这做甚么?”

    “可是姐...”

    流音还欲再,见白念并未就此事动怒,便也收回话,自顾自地摆弄花几上的栀子花去了。

    整整一日,白念也未闲着,她将昨日听来的女眷的姓名,一一誊抄在宣纸上,狼毫笔尖轻轻一画,纸上错综复杂地交错着不少关系线。

    直至夜里,她卷起宣纸正要歇下,松笙院外陡然响起马蹄践踏的声音。她以为是祁荀回来,连鞋子都未穿好,光脚下榻,举着半根白烛行至屋外。

    到屋外时,马蹄声渐行渐远,院外复又安静了下来。

    流音见屋子亮堂,还以为自家姐有别的吩咐,忙赶了过来。

    “姐不是睡下了?怎地起了?”

    白念拢了拢衣襟,垂首笑道:“我听见外边儿有马蹄的声响,还以为是他回了。兴许是有人正巧途径此地,怪我一惊一乍,吓着你了吧。”

    流音摇了摇头,顺着白念的视线朝外望去。瞧了许久,果真有人提着等朝她们这处走来。

    主仆二人互望一眼,尚瞧不清来者的面容。白念轻轻唤了一声:“谁来了?”

    “回姐的话,我是严敞。”

    竟是院外的守卫。

    白念松了口气:“方才可是有人来了松笙院?”

    严敞答道:“属下正是来回禀此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