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眼对眼地与秦蓁对峙良久，李烨终于败下阵来：“罢了！此过先给你记着。”

    话锋一转，又问：“你的腿伤可好些了？”

    “诶？”秦蓁的眼睛霎时亮了：“哥哥，您不会是专门来给我送烤鸡的吧？整日走水路天天吃鱼，我这嘴里，都淡出鸟来了。烧鸡在哪儿，赶紧给我吧！”

    李烨都要被气笑了，这就又喊上哥哥了，当真好了伤疤忘了疼，有奶便是娘的吃货。

    但他还是黑着脸，从怀中摸出包点心递过去。

    秦蓁眉眼都要笑没了，接过来便大快朵颐，哪里还记得半点先前不快？

    吃到一半，眼角余光却扫见李烨正一脸嫌弃瞪着她，里还悠闲自得地转动着短笛，她嘿嘿干笑两声，含混不清道：“对了哥哥，有个事情我忘记跟您了，您可想听？”

    “何事？”

    “就是这笛子。”秦蓁咽下口中点心，指指李烨中短笛：“哥哥，你可识得这种竹子？”

    李烨眉头微蹙，视线立刻移到短笛上。

    秦蓁见他低头不语，便知，他在等她下文。

    她也不矫情：“我大唐地域辽阔，有不少州郡都产竹，种类繁多、数不胜数，但最为常见的，莫过于箭竹、茨竹、单竹、四季竹、湘妃竹、毛竹、水竹、棕竹、翠竹、金竹、苦竹、白竹、紫竹、石斑竹、龙竹、方竹、麻竹、箬竹、罗汉竹、凤尾竹、慈孝竹、龟甲竹、早园竹和金镶玉等等。很显然，在这些竹子中，当属翠竹，色泽与哥哥中短笛最为相似。”

    像是要验证，秦蓁放下中点心，从李烨里接过短笛，对着窗格透入的光线转动两下。只见，那原本就鲜艳欲滴的翠绿，经阳光掩映，竟如上好翡翠，朦胧中透着股似有若无的烟色。

    若非李烨知晓这是竹笛，当真要以为它是极品美玉雕琢而成。他眸光流转，极深地望了秦蓁一眼。

    秦蓁立刻将短笛重新归还与他，“不过，乐坊通常只选用苦竹、白竹、紫竹、水竹、蕲竹、湘妃竹、石斑竹和凤眼竹来制作笛子。哥哥可知晓，是为甚？”

    “自是因为这几种竹子，无论在材质、音色，还是在长短、粗细方面，都最为合适。”李烨淡淡答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秦蓁听罢他的回答，却垂眸浅笑起来：“是啊，哥哥果然见多识广。只是，我还是头一回见，有人用翠竹做笛的。当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倭国尚有人用芦苇做笛，想必是我孤陋寡闻，民间多有高也未必可知。不过”

    她话音一顿，又意味深长道：“据我所知，翠竹只生长在沪渎、江南道、河南道、淮南道、剑南道，及云岭一带，却从未听，贺兰山也长翠竹呢！”

    这话令李烨凤目一眯，瞳眸中登时暴起精光。

    世人常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动物亦是。蛇这种东西，一般根据种类，可分为树栖、水栖、地面生活、穴居和海中生活五种，撇开在水里的蛇类不谈，其余大多数蛇，都比较喜欢阴暗潮湿的地方。而这种地方，通常都适宜种植竹子。

    故，在盛产各种竹类的江南道、河南道、淮南道和剑南道，常有各种各样的蛇类出没。

    问题是，贺兰山不产竹。正如大海里长不出竹子一样，贺兰山的蛇类，喜欢栖息在岩石缝隙和石洞内。

    秦蓁的意思很明确。既然贺兰山不产竹，那为何贺兰山特有的怪蛇，会听从江南固有的翠竹发出的音律的指挥？

    这恰似生长与干旱寒冷之地的北人，突然跑去温暖湿润的南方，势必水土不服，指不定，命就玩儿完了。那幕后黑，是如何让怪蛇适应翠竹短笛的？

    蓦地想到什么，李烨拎起秦蓁的后衣领就往外走。

    秦蓁忙伸去够放在几上的半包点心，无奈臂太短，终是慢了半拍，什么也没抓着。

    “喂喂，哥哥！”她不满地嚷道：“我跟您这些，是想提醒您，那奸细的身份实在查不出来的话，您和顾少卿可以从怪蛇和短笛源头倒查。若张尚书失踪一事真的跟井中尸的案子有关，兴许可以发现些有用的蛛丝马迹，并无确凿证据和结论，您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废话怎地这么多？”

    “我点心尚未吃完”

    “回来再吃！”

    回来？回来恐怕连包点心的牛皮纸都没了，还吃个屁呀！

    “那您能不能别拎着我？”

    “不能！”李烨断然拒绝：“你腿太短，走太慢！”

    秦蓁：“”

    你大爷的！腿长了不起啊？

    “可您这样拎着我后衣领，我要透不过气了。喂哥哥，撒啦，我快要被勒死”

    “快被勒死了话还这么多，看来是刚才点心吃得太多，猪油蒙了心。如此，今日的晚膳，就免了吧！”

    秦蓁：“”

    你大爷的！你大大爷的！

    李烨的船舱案几上铺着张长约三尺，宽约一尺五寸的宣纸，纸上勾勒着简单线条，却多有各式各样的标注，如山石、河道、树木房舍等，一目了然。

    秦蓁看见此物，先是一愣，继而如同看见一整只烤乳猪般，流着口水直直扑了上去：“哥哥、哥哥，此物您是从哪里得来的？”

    “宣纸乃皇上御赐之物，仅此两张，至于上面的图，”李烨面上微赧，移开视线道：“是我自己画的。”

    “您自己画”话未完，秦蓁便呆住。

    这是一张长安至姑苏的地形图，秦蓁有幸在沿途驿站中看见过类似的羊皮地图。只是，那些钉在墙上的羊皮地图都是前唐贞观年间所绘，早已破烂不堪，还沾染着不少油渍和烟熏火燎的痕迹，上面的线条和标识更是混乱模糊，若非秦蓁心细，一路走一路辨认牢记大概方向走势，当时万万瞧不出是什么。

    不料，李烨却能将其临摹到宣纸上，且临摹得比原图更加准确详尽。

    想平日里衙门所用文书，不是糙纸便是帛，就连上回在驿站夜宿，顾爽给她递的纸条都是糙纸，似这般昂贵的宣纸，秦蓁只有幸在丽妃的锦绣宫书房见过。加之李烨强悍到变态的记忆力和画工，这样一张能将每座山脉和每条河道都清晰呈现的地形图，绝对是无价之宝。

    “哥哥，您您是神仙下凡吗？简直太厉害了呀！”秦蓁瞧向李烨的眼睛亮亮的，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艳和钦佩、崇拜。

    李烨被她看得耳根发烫，轻咳两声，板着脸走过去道：“休要插诨打科、胡八道。你且来瞧瞧，可能看出什么端倪？”

    便是李烨不，秦蓁的眼睛也早已黏在地形图上拔不出来，应了声“好嘞”，她凑近些，一寸一寸认真打量起来。

    由长安城一路东进，途经函谷关至洛阳，这是在洛阳改水道前，他们才走过的潼关官道，许是骑马比坐船对地面植被和地形地势更为了解，这段路李烨画得甚是详尽，连他们曾夜宿过的驿站外的树木都标注出来。

    秦蓁的视线在这段路上来回扫视了几遍，最终锁定住华阴郡。

    而似心有灵犀，李烨突然抬一指华阴郡：“弘农杨氏起源于华阴郡，西岳便位于境内，听闻西岳山中盛产竹子，不知翠竹移栽至此，能否存活？”

    他最后一句的时候，轻轻睨了秦蓁一眼。

    正巧秦蓁也在看他，四目相对，秦蓁莞尔：“杨进士都能改头换面为李公公，安知贺兰山的怪蛇，不能在西岳山中存活？”

    “嗤！”如此合拍，李烨心情愉悦，终是没忍住，也笑出声来。

    突听舱外有人唤道：“李大人，船已到常州码头，顾少卿派人来问，可要现在下船？”

    按照原定计划，抵达常州后，李烨会带领众衙役先去常州府衙稍事休整，继而由常州府衙带路，引着一行人前往张俊德失踪的奔牛镇勘察现场。

    然，李烨却朗声回道：“告诉顾少卿，咱们不下船，直接返至丹阳。对了，再让顾少卿派人去给常州府衙送个信，让常州府衙直接赶往丹阳与我等会合。”

    秦蓁听得头皮发麻，不由试探性问：“大人，这般安排太武断，顾少卿不会跟您翻脸吧？要不，您请顾少卿过来，先与他沟通沟通？”

    “无需沟通。”李烨唇角弯起抹邪魅坏笑：“迟早要翻，当面翻脸更好些。”

    才完，便听外面响起急促脚步声。

    随即，是顾爽气急败坏的叫骂：“李烨，你给我出来！本少卿此番虽任你的副，却不是摆设。你若跋扈专横，非要一意孤行，本少卿便向皇上密报，弹劾你！”

    秦蓁眼皮一跳。这就来了，还密报？密报有喊这么大声的？

    嗬哟李大人馁！您是故意，邀顾少卿来吵架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