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蓁顿感头皮发麻，暗道，这俩妖孽不会看出来了吧？她不敢托大，嬉皮笑脸道：“那个，高见没有，只是有点想法。”

    “怎么？”顾爽勾勾唇角，笑得意味深长。

    秦蓁冲他呲呲牙，赶紧转开视线。

    可又不敢去正视李烨似笑非笑的俊脸，索性垂眸眼观鼻鼻观口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随侍厮和车夫都有问题。厮话太多，激动得过了头，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至于车夫，他又太冷静自制，显得过于冷漠薄情。”

    “或许是性格使然呢？”顾爽继续问：“毕竟，随侍厮与主子更亲近，自然对主子更为忠诚，才会更显激动。而车夫地位卑贱，总不好在背后议论主子长短。”

    “这话放在其他主仆身上很适用，但放在这俩奴才身上，不适用。”

    “为何？”李烨终于开口。

    秦蓁看他一眼：“很简单，张尚书乃朝廷三品大员，还是大权在握的宠臣，这样的他，低调回乡省亲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为何不跟夫人一同走水路，偏偏要行陆路？且，为何要在快到常州时，滞留奔牛镇？”

    见李烨和顾爽听得十分认真，秦蓁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我义父曾教导我们，一个人，如果做出特别反常的举动，要么病了，要么被人控制了，要么，心中有执念，张尚书显然不属于前两种。他少年离家，整整二十多年不曾回过常州，此番想借省亲之，沿途去看望老友本属正常，那他做甚不与夫人同去？他夫人可是前朝宰相之女呢，又不会给他丢人。”

    李烨眸光一亮，没有话。

    顾爽却愣了愣，脱口道：“他要探望的，乃是一名女子。”

    “极有可能！”秦蓁点点头：“甚至有可能，是他曾经的心上人。正因此，他一路行来，才故意磨磨蹭蹭，故意和夫人分道扬镳，也故意在奔牛镇突遭暴雨时，不顾厮阻拦，坚决要下马车出来查看。二位大人试想一下，倘若是你们，做如此隐秘之事，随行会挑选什么人？自然是亲信。既是亲信，当皆如厮这般高调替主子掩饰才对，怎么车夫就偏偏是那样的反应？”

    李烨和顾爽不由对视一眼，心里皆赞同秦蓁所言。

    “厮隐瞒的，应该就是此事。只是”秦蓁话音一顿，默了片刻，方继续道：“按理，厮的反应很正常，车夫才反常。可问题是，张尚书并非昨日今日刚刚失踪，而是将近一月前失踪的。便是尚书夫人，都往奔牛镇去了好几回，这俩奴才少不得受过严厉惩罚。既然大风大浪都经历过，当更加冷静理智才对，可您二位有没有从这厮身上看出一星半点的冷静？还有那车夫，我就不信，他作为张尚书的亲信，会想不到自己如此表现必将引起怀疑？那他故意表现得漠不关心，是想给谁看？”

    一番话，将李烨和顾爽都沉默了。

    秦蓁见他二人面色凝重，迟疑一下，还是壮着胆子看向李烨：“李大人，我知您和顾少卿心知肚明，不过是想佐证自己的猜测，所以才来征求我的意见。其实，您无需瞻前顾后，就按照自己的思路去做便是，我想，顾少卿和众兄弟们，都会似我这般支持于您。”

    “哦？”李烨的目光，登时移到顾爽脸上：“顾少卿当真会与本官同进共退、责无旁贷？”

    顾爽嘴角一抽：“”

    他怎么有种被秦蓁和李烨联坑了的感觉？

    不过事已至此，反对又能如何？横竖已经在同一条船上了，要沉，一起沉吧！

    咬咬牙，他点头：“秦姑娘所言极是，已然过去近一月，张尚书是否尚存于人世，我们谁也无法保证，相信圣上心里亦清楚。如此，又何必畏畏脚，索性放一搏吧！”

    李烨安安静静等顾爽表态，直到顾爽将这句“放一搏”出口，他的嘴角方弯起抹算计得逞的弧度。

    正待传令，突听门外云琅报道：“头儿，常州刺史带着一百余名衙役赶到了。”

    “来得正好！”李烨精神一振：“云琅！传令下去，着丹阳县衙引路，所有人马立刻前往七峰山。不管寺庙、茅舍、草棚还是山洞，务必在明日傍晚前，彻底将七峰山搜查一遍！”

    常州刺史都亲自带人来助阵，丹阳县丞自不敢托大，除了县衙各级官员并衙役百余人外，还将七峰山附近村民召集起来，硬是组成了近三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跟随李烨等人一同进山。

    七峰山不像西岳绵延不绝，甚至不如奔牛镇的般若山那般香火鼎盛，抛开最出名的翡翠湖不算，能藏人的地方委实不多。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李烨等在七峰山内整整搜寻了一天一夜，几乎将七峰山翻了个底朝天，却连鬼影子都未找到一个。

    无奈，天黑前，李烨只好传令众人在翡翠湖畔安营扎寨。

    所谓安营扎寨，不过只为李烨、顾爽及常州刺史、丹阳县丞等个别官员搭了简易帐篷，大多数人，都得露天而卧。

    原本大夏天睡在荒郊野外也无妨，可常州一带多雨，便是这一日一夜的搜山，大伙儿也赶上好几场绵绵细雨，露天夜宿相当于睡在泥泞里，真真苦不堪言。

    想昨日由常州返至丹阳便是李烨一意孤行，搜查七峰山虽得到顾爽的支持，但这样的夜宿条件，依旧让人心有戚戚。

    有道是强龙难压地头蛇，常州众衙役在经过近一月没完没了对奔牛镇和般若山的搜查之后，对这种毫无目标的地毯式搜索不胜其烦，一听晚上要露宿翡翠湖畔淋雨喂蚊子，不少人开始起哄，直嚷嚷李烨急躁冒进、沽名钓誉，是个只会卖嘴皮的草包。丹阳县一众衙役作为东道主，为讨好府衙同行，索性教唆无知百姓去找李烨等人理论。

    大理寺众衙役虽气得要死，却忌惮顾爽的面子，不屑于跟他们纠缠，只一味忍让。秦蓁等一干京兆府的衙役们倒想反抗，只是连个主事儿的都没有，生怕聚众滋事惹来诟病连饭碗都不保，犹豫再三，终是忍气吞声。

    唯独那七十名千牛卫，他们本就性格桀骜，大多曾随李烨南征北战，哪里受得了这等腌臜气？有两个直接跳起来将闹得最凶的几名百姓揍了一顿。

    如此，竟捅了马蜂窝，常州府衙和丹阳县衙一众人立时如潮水般涌来，瞬间便将七十名千牛卫团团围住，嘴里扬言，要将这些士族豪门子弟尽数剿杀，为民除害。

    秦蓁一看情况不妙，忙让白威去帐篷内通知正在议事的李烨、顾爽等人，自己则和白莽冲到两队对峙人马前劝阻。

    可双方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哪里会听她和白莽的？见她是名女子，倒还留着几分情面，只苦了白莽，几下就被揍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眼看百姓们都打红了眼，竟抬着白莽和两名受伤的千牛卫往翡翠湖里扔，秦蓁再也顾不上，扑上前死死抱住白莽就是不撒。

    对方见她固执异常，索性将她和白莽一并抬起，皆扔进翡翠湖里。

    秦蓁自幼生长在北方，不通水性，身体甫一入水，便如大石般直往湖底沉。白莽见自己连累她，不由急红了眼，拼命抱着她往头顶举。

    只可惜两人都是旱鸭子，仅让秦蓁的脸浮出水面一刹那，白莽自己也失去平衡，跟着秦蓁往下沉。

    秦蓁一连呛了好几口水，暗道我命休矣，生怕死后会跟白莽分开，拼命去抓白莽臂。刚被白莽用力抱进怀里，脑海中却电光火石，突然想到一个字——“死”。

    答案竟是“死”，死啊！

    不由苦笑，到底是悟了，却终是太迟了。

    李烨和顾爽正与当地众官员议事，白威突然闯进来，道发生民变，千牛卫危在旦夕。

    众官员大惊，急急奔出帐篷，正好瞧见秦蓁四人被扔下湖的一幕。

    常州刺史和丹阳县丞的魂都要吓掉了，领着自己下众官员冲进人群，找到各自管事儿的捕头，上去就是几个大嘴巴，喊叫训斥声几乎要震破夜空。

    到底县官不如现管，衙役们要靠顶头上司吃饭，气焰被压制住，即便叫嚣对峙，也不敢继续往前冲。剩下的百姓本就是乌合之众，一看衙役们都怂了，不由自主也纷纷停。

    白威急得上蹿下跳，冲到湖边就要往下跳，顾爽强势阻拦，自己的眼睛却红了。

    眼下场面太乱，白威同样不通水性，冒冒失失跳下去只是徒增麻烦，他一边组织擅长水性的下属下湖救人，一边死死抓住白威极目远眺，试图在乱七八糟的湖面上找到秦蓁。

    然而夜幕来临，水天一色，哪里瞧得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