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李烨究竟如何跟顾爽解释，顾爽从他船舱出来时，温润俊脸板得比之前更平，却不再反对掉头丹阳，亦绝口不提密报弹劾之事。

    来时逆风，返回顺风，午时刚过，十艘官船便相继入港。

    常州刺史接到消息后走的是陆路，李烨等人登岸时，他们尚未抵达，倒是丹阳县丞领着县衙一众官员、衙役，并两名常州府捕头，以及张俊德的随侍厮和车夫，先一步在码头等候。

    润州曾在前唐玄宗天宝元年，更改为丹阳郡，肃宗乾元元年，又重新改回润州，不过，丹阳县依旧称之为丹阳县，隶属润州。明德帝登基建立后唐，各州郡名称大多沿用，润州和丹阳县便在其中。

    丹阳县乃南朝齐高帝萧道成和梁武帝萧衍的故里，境内随处可见赤杨树，文物遗迹丰富，但李烨一行无心观赏，只闷头赶往丹阳县衙休整。

    趁着众人用午膳，李烨和顾爽亲自提审张俊德的随侍厮和车夫，秦蓁与白威作为两位大人的随侍，有幸旁听。

    那随侍厮一进来，便膝行至李烨面前，抱着他的腿嚎啕大哭：“李大人，您终于来了，您一定要为奴做主啊！王捕头和赵捕头越俎代庖、滥用职权，竟弃我家老爷不顾，用镣铐逼着奴和车夫来丹阳，如此刁徒，您定要勒令常州府衙严惩他二人，替我家老爷出了这口恶气。”

    摆在平日，强龙难压地头蛇，地方官员未必会买长安钦差的账。然堂堂户部尚书已在常州境内失踪，常州府衙自上而下如履薄冰，哪里还敢再得罪千牛卫、大理寺和京兆府？

    故那厮一哭诉完，王捕头和赵捕头便跪倒在地，大声喊冤：“冤枉啊大人！我二人只是奉命行事，他俩不配合，我们只得用强。”

    “你们倒是奉谁的命？”厮腾地一下跳起来：“我家老爷明明是在奔牛镇走失的，你们却不许我和车夫留守奔牛镇。依我看，你二人定然与那劫匪是一伙儿的。”

    “你你”王捕头和赵捕头气结：“你休要胡！”

    “我胡？”厮越越来劲儿：“我看，分明是我到你们痛处，你俩恼羞成怒了。李大人，赶紧把这俩刁吏拉下去严刑拷打，我就不信他们不实话。”

    李烨并不接腔，只端着茶，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吵。秦蓁却注意到，他眼角余光，有好几次都悄无声息瞄向旁边一言不发的车夫。

    顾爽和李烨一样沉得住气，装模作样捧了本书，只是秦蓁同样发现，从四名证人进来后，他连一页都未翻动过。

    秦蓁不由眯眯眼睛。

    这俩货，不会是商量好的吧？

    懒得去研究李烨和顾爽葫芦里卖什么药，秦蓁继续观察厮和车夫。

    李烨喝了两口茶，突然放下茶杯，冲厮拱了下：“对不住了，让常州府衙将你二人送来丹阳，乃是本官下的命令，与常州府衙无关，更是不关王捕头和赵捕头的事。。”

    厮正跟两名捕头吵得欢，一听此言，不要愣住：“为为何？”

    “因为，张尚书早已不在奔牛镇，你二人还留在那里做甚？”

    “胡！”大约是李烨表现得太过客气，厮竟激动地指着他道：“我们家老爷明明就是在奔牛镇走失的，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李大人你不去奔牛镇找人，却在这里胡八道，还强迫我等也来此浪费时间，我我”

    “你待怎样？”顾爽将里的书往案几上一拍，俊脸上布满阴云，“你和车夫两个人，看不住张尚书一人，还有脸指责李大人？以本少卿之见，当是你们两个狗奴才与贼人勾结，故意将张尚书绑了去，是也不是？”

    “啊！”厮不由惊呆。

    车夫也吓得连连磕头，大呼冤枉。

    只是，厮呆过之后，转身就往墙上撞。

    有那么多高在场，岂会容他自戕？秦蓁站的最近，眼疾快将他捞回，往地上一掼：“哪儿来的毛病，竟是不得？再敢寻死觅活胡搅蛮缠，赏你两个大嘴巴！”

    这厮乃是张尚书的亲信，顾爽吼他，他不敢还嘴，可秦蓁只是名低贱随侍，他登时恼羞成怒：“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斥责我？我告诉你，我们家老爷”

    “张尚书如何？”白威打断他，唇角带着抹坏笑：“张尚书是皇上还是太子啊？居然能养出你这等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刁奴？”

    “你你们”厮气得伸出到处乱指：“我家老爷还没死呢，你们就这般落井下石，若是我家老爷”

    “你怎知你家老爷还没死？”李烨突然问：“张尚书已失踪近一月，便是遭绑匪绑票，这么久不要赎金，大概也早被撕票了吧？”

    这话，将四名证人都愣了。

    两名捕头面面相觑，厮一张脸憋得发紫，却一句话也不出来，车夫则迅速抬头看了李烨一眼，垂在身侧的双，下意识紧握成拳。

    秦蓁将四人的表现尽收眼底，又去看李烨和顾爽，视线与二人相撞，彼此都看清楚对方眸中的笑意。

    “咳咳！”顾爽清清嗓子，站起身走到厮面前，虚扶一把：“李大人和本少卿都知晓张尚书失踪，你心里焦急，但你也不能胡乱攀咬是不是？本少卿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效仿你诬陷王捕头和赵捕头的语气，让你感同身受一下。眼下，可冷静了？”

    他前后态度实在变化太大，厮一脸懵逼，嘴里却“哦哦”应着，拼命点头。

    顾爽趁热打铁：“本少卿见你口齿伶俐，颇能会道，当日奔牛镇暴雨，怎地张尚书不在马车中避雨，下来到处乱走，你都不规劝与他？”

    “奴规劝了。”许是怕担责，厮想都未想，脱口道：“可我家老爷根本不听。”

    “这倒是奇了，”李烨笑道：“张尚书乃是成年人，怎么做出如此任性之事？他究竟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还不是为了那个妖”才到此，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厮面色一凛，飞速看了李烨和顾爽一眼，竟硬生生改口道：“我家老爷当时想如厕，总不能在马车里解决，只好下车方便。”

    “嗤！”李烨和顾爽都笑了，秦蓁和白威不敢笑出声，唇角却也勾起一弯弧度。

    白威终是年少，肚子里憋不住话，凑近秦蓁悄声道：“蓁蓁姐，这厮是不是傻？头一回见撒谎撒得如此漏洞百出，他倒真敢。”

    秦蓁但笑不语，心里却直骂李烨和顾爽一对老狐狸。

    想近一个月，作为张尚书失踪案的最后目击证人，常州府衙估计没少提审厮和车夫，否则，也不至于专门派两名捕头，寸步不离跟着他们。

    不管是谁，这样被官府盯梢审讯，都会疲惫厌烦吧？厮已从骨子里抵触衙门，出来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鬼才知道。

    眼下时间有限，为了一蹴而就逼厮就范，李烨和顾爽索性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联施压。有意思的是，他二人故意打破常规反其道而行，让气质冷冽、威压十足的李烨充当好人，却让长相温润、如沐春风的顾爽恶语相向，再加一个邪里邪气的秦蓁煽风点火，果然，真真假假、忽冷忽热，一下子就把厮搞晕了。

    既然已经漏嘴了，就不怕他不继续吐口。

    李烨也不逼他，直接让云琅进来将证人都带出去。

    直到屋内剩下他们四人，顾爽才收起表情，目光复杂地看向李烨：“接下来怎么办？先取口供吗？”

    “不用。”李烨淡淡一笑：“这奴才长年累月随侍在张尚书左右，早已历练成精，即便我们刑讯逼供，他也未必会多一句不该的话，我们顶多是把常州府衙获得的消息多问一遍而已。对于毫无价值的无用功，本官从不屑于去做，先晾他一下，横竖眼下急的是他，不是你我，待我们这边稍微有点进展，不怕他不真话。”

    “好一个攻心之策。”顾爽也摇头笑起来：“李大人高明，在下佩服。”

    “过奖过奖。”李烨不逞多让：“顾少卿的演技，也着实令本官大开眼界。”

    秦蓁默默地翻个大白眼。这俩人分明互相看不对眼，偏偏一遇到大事儿便配合默契，然气氛稍微缓和一些，又要互掐讥讽，倒是难得的般配。

    心里正为他二人配着龙阳，突听李烨问：“秦衙役，你有何高见？”

    秦蓁一扭头，便对上一冷一热两双洞悉一切，又不怀好意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