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姻缘扣:鬼胎之殇
“蓁蓁蓁?”白莽的声音抖得厉害:“这这是什么东西?”
秦蓁看着白莽,眸中迅速闪过一抹隐忧。她将视线缓缓移向襁褓内蜷缩成团,仅有拳头大,虽不曾白骨化,却变得又干又黑,也不知存放了多少年,压根算不上人的东西,用异常艰难的声音道:“婴儿。”
白莽蓦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瞪着秦蓁,他似想再点什么,可嘴巴张开,只觉嗓子干涩得厉害,眼眶更是瞬间湿润。他怕秦蓁看见这般失态的自己,忙咬紧牙关,垂首三缄不语。
秦蓁将他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想要安抚几句,却不知该什么,只能尽量平稳住自己的情绪,莫要再将更多悲伤传递给白莽。
他二人心事重重,白威却完全被襁褓内的东西吸引。
毕竟年纪,白威尚有些懵懵懂懂,此时吃惊归吃惊,却也想不了那么深,更谈不上害怕,反倒表现得有些兴奋:“蓁蓁姐,这婴儿看着有点奇怪啊,难不成,是对双生子?”着话,他还伸戳了戳与婴儿紧挨在一处的硬痂之物。
秦蓁被他的呼吸一窒,眼角余光下意识扫向白莽,果见白莽煞白的脸上已渗出层层冷汗。她暗骂白威有头无脑,嘴里含糊道:“这个不是双生子,是紫河车。”
白威先是一愣,继而,猛地缩回正在戳那硬痂的指。
即便他再年轻,再不经人事,也知什么是紫河车。拼命压制住翻滚上来的恶心,他咬牙切齿地问:“可是这东西,我是,这紫河车,是是怎么弄出来的呀?通常女子分娩产下婴儿,不是都会将脐带剪断,将紫河车丢弃吗?为什么这副紫河车,却依然连在婴儿身上?”
秦蓁没有立刻回答他。她将硬的几乎变成石头的婴儿从襁褓中取出,隔着蒙面布巾仔细嗅了嗅,又用指在上面刮了几下,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后,方缓缓道:“所以,它并未经过正常分娩。”
“什么意思?”白威的声音里终于染上一抹恐慌,表情也多出些惊惧。
“意思就是,”秦蓁看看他:“我称它为婴孩,乃是因为它已足月,到了该分娩的时候。只可惜,它并没有被娘亲生下来,而是作为胎儿,与紫河车一同,被人挖出来的。”
秦蓁没有用“取”,没有用“掏”,她用了“挖”。这一字之差,令白莽和白威同时一抖,竟将襁褓直直抛了出去。
继而,白威弯下腰,不住干呕。
白莽却惊呼着连连后退:“鬼胎,蓁蓁,此物是不是鬼胎?”
“诶?”白威立时忘了呕吐,跨上前去扶住白莽:“莽哥,你怎么了?不就是一具未正常分娩的死胎吗,怎地吓成这样?”
“我我”白莽脸色已由白转青,长明灯昏暗光线下,竟莫名让秦蓁想到之前那个鬼脸老太太。
心中不出的难受,她狠狠闭一下眼睛,甩掉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念头。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面对的,终是要面对。
秦蓁曾向义父打听过自己和白莽、白威的身世,最初,义父始终用他们仨都是乞儿的话来敷衍她,后来经不住秦蓁软磨硬缠,方告诉她,白莽和白威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而义父第一次遇到他们时,白莽年仅五岁,白威,尚不足两岁。
大唐先帝时期,藩镇割据、朋党之争严重,皇帝只知享乐、朝政荒废,满朝文武无一人关注民间百姓疾苦,以至于天灾人祸不断。
那年黄河泛滥,长安城内涌入大量流民,白莽、白威两兄弟,便是其中之一。他二人与父亲跑散,俱跟着母亲白王氏。原本有母亲照料,日子会比其他流民好过一些,怎奈白王氏那时候有孕在身,大腹便便、行动不便,且,那一胎,白王氏已怀了近两年,却始终不曾生产。
流民中有不少都与他们母子三人一路行来,在经历了东躲西藏、到处被驱赶的绝望之后,因无处发泄心中愤懑,干脆将过错全都怪罪于白王氏,道她怀了鬼胎,以至于给大家招致厄运。
那日,不知是谁挑的头,疯狂无知的流民突然开始围攻他们母子三人,不但将年幼的白莽和白威打得头破血流,挂在树上暴晒,还残忍地将白王氏开膛破肚,掏出所谓“鬼胎”祭天。
可怜白王氏一个弱女子,非但保护不了两个儿子,连自己腹中胎儿都保护不住,被强行挖出鬼胎后,她失血不止,一命呜呼,竟是死不瞑目。
而当时,白莽和白威,就被流民们吊在白王氏头顶观刑。
义父告诉秦蓁,那日他刚巧出城办事,瞧见流民们要点火烧死白莽和白威,顾不上多想便大打出,险些搭上性命,才堪堪救出白莽和白威。
可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第一眼看见白莽时的感觉。五岁的孩子,就那样一声不吭地盯着身下惨死的母亲,冷静得像一块木头,白威在旁边哭得歇斯底里,白莽却没有掉一滴眼泪,只是,在他咬碎了牙齿的嘴里,都是血。
为着白莽的表现,义父当年并未收养他们兄弟二人,义父怕白威亲眼目睹人间惨状后,心怀仇恨,性格发生扭曲,故,只将白莽和白威带回猫耳胡同,任由他们与一群乞丐自生自灭。
不想两年后再遇时,白莽非但没有变成残忍嗜血、为祸一方的恶魔,还在被一群乞儿追着殴打。义父十分好奇,索性一路跟踪观察,竟意外发现,白莽心底善良、隐忍又稳重,他不但养活了白威,还不知从哪里捡回来个跟白威一般大的丫头秦蓁,当日他被人追打,乃是偷了那群乞丐的半碗凉皮。虽然最后白莽还是被抓住打得头破血流,却因白威和秦蓁吃到了凉皮,他连做梦都在微笑。
义父暗骂自己瞎了眼,当即改变主意,连夜将三个孩子领回家,正式拜师认亲。
十几年来,义父对白莽始终比对白威和秦蓁严格,处处要求白莽恪尽职守,丝毫不踏出规矩之外半步,硬是将白莽养成了如今憨傻老实的性子。
拿义父的话来,这般的白莽,才能彻底忘却仇恨与悲伤,做一个平安一生的普通人。
然而有些事情埋在记忆深处,平时不去触碰想不起来,一旦有了诱因,便会排山倒海彻底坍塌。正如白莽,十余年间,他勤勤恳恳、老实巴交,绝口不提白王氏,更未提过鬼胎一句,可事实上,他的内心深处,却从未忘记过母亲的鬼胎之殇。
秦蓁和义父的想法不尽相同,她以为,堵不如疏。既然白莽什么都记得,倒不如个明白,让他彻底解开心结。
念及此,她目光温和而坚定地望着白莽,用透着坚韧力量的声音道:“大莽,这并非鬼胎。义父曾教授与我,鬼胎乃一种假孕现象,坊间也有人称之为坏胎。患上此病的妇人腹似怀妊,终年不产,面黄肌瘦、腹大如斗。医者为拯救病患生命,不得已,通常以猛药汤剂将其强行化去,唯有害人性命的庸医或无知刁民,才会将病患先行杀死,再挖出鬼胎,以期避祸。其实白了,鬼胎只是病患腹中生出的赘生物,而这胎儿,却是无缘看这世界一眼的早夭孩童,其身世比所谓的‘鬼胎’可怜千百倍,却和‘鬼胎’一样,都不是什么阴邪之物。”
白莽怔怔地瞪着她,半响,终于重重点了下头:“嗯,我省得了。”
“那就好。”秦蓁冲他鼓励地笑笑,拾起地上的襁褓包裹好胎儿,重新放回棺材,“秦帝国时期,有帝王服食紫河车以求延生避死之道,自此,紫河车便被作为养生上品,专供皇室享用,我大唐皇帝历来推崇道教,前唐确实有个别曾用紫河车滋阴壮阳、补益养生,不过,紫河车的药效非但没有这么夸张,还极有可能导致胎毒之害。眼下这胎儿究竟是被人为取出,打算将紫河车入药,还是死于其他原因,得看过它母亲的情况,再做判断。”
“明白了!”白莽整个人都显得轻松不少,走回红棺旁,他招呼白威:“来威,咱们再接再厉,把这口大棺材也打开吧!”
白威正听秦蓁讲的入迷,白莽唤他,他应了声便过去帮忙,嘴里还兀自嚷嚷道:“蓁蓁姐,咱们仨都是义父的徒弟,为什么你比莽哥和我懂得多呀?”
话才问出口,那大棺材的棺盖,竟在他的大力推动下,“哗啦”一声,自己滑开了。
白威不曾防备,身体被棺盖一带,竟大头朝下,直直栽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