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女子地位并不低下，尤其是则天女皇建立大周之后，朝中女官盛行，皇室公主更是放浪形骸，豢养面首渐成风气。

    后唐初建，虽废除了许多前唐诟病，公主的地位却不曾降低，特别是如玉公主这种极受君王宠爱的公主。无奈如玉公主乃大唐皇室中比较罕见的循规蹈矩的存在，她与驸马鹣鲽情深，从不与其他男子过于亲近，一时被传为佳话。

    而驸马爷本就尚主，因着报答如玉公主的忠贞不二，曾主动上表朝廷，要求改随妻姓，被世人称之为李驸马。

    按照祖制，李驸马死后，当与如玉公主合葬在公主汤沐邑，但如玉公主位号并未最终确定，故，李驸马亡故后，应暂时葬在皇陵脚下，只等如玉公主百年之后，再迁坟与如玉公主合葬于汤沐邑。

    出乎意料的是，在公主府厮的指引下，李烨等深夜竟来到长安城郊外一处山间密林。

    虽此地山明水秀，地理格局还算不错，但将早亡的驸马爷单独葬在这里，怎么都不像恩爱夫妻会做的事情。

    李烨心有所想，面上却不动声色。今夜他带来的千牛卫，大多都是数月前，与他同去黑风水寨寻找失踪兵器的原班人马，这些兄弟习惯了跟着他偷鸡摸狗，个个身着劲装、黑巾蒙面，到达目的地后，李烨只一个眼神，兄弟们便操起家伙开挖起来。

    厮做梦也想不到，李烨让他引路，竟是来掘驸马爷坟头的，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

    李烨由着他去，连看管之人都免了。横竖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厮引路可视为主犯，只要不想死，厮总会管好自己的嘴巴。

    千牛卫极有经验，他们并未在坟头上直接开挖，而是在侧面不远处挖了个深坑，然后再打个横向盗洞，如此既不会损坏墓地外观，还便于掏出棺椁查验后重新塞回去。

    不多时，完整的驸马爷棺材便被抬了出来。

    李烨一眼扫去，看清楚这幅棺材的外形和颜色，不由笑了。

    因为驸马爷的棺材居然与姻缘扣一案中，装殓乔芸娘的那副棺椁一样，是大红色。想大红色棺材乃是专为死去的新嫁娘所用，李驸马再尚主，他也是个男人，男子用大红色棺材装殓下葬，当真不伦不类。

    另外，这幅红棺外面，还加固了四根铜箍，位置颇有考究。李烨目测了一下，大致跟六扇门对重刑犯行刑时，固定镣铐的部位差不多，分别是脖颈、胸部、腰身，以及膝下。

    有千牛卫亦看出端倪，讥笑道：“如玉公主当真爱慕李驸马甚深，这是生怕李驸马死而复生逃离吗？才故意将李驸马箍死在棺材内？”

    “若防止魂魄逃离，只管用一根锁魂钉便是，做甚搞这么麻烦？”另一人接口：“我倒觉得，像是如玉公主要给李驸马上大刑。”

    “浑！倘若真是大刑伺候，何必使用红棺入殓？如玉公主明明就在提醒李驸马，即便他去了阴曹地府，也是名花有主，不可随意勾搭孤魂野鬼、自顾风流。”

    “哈哈哈”

    厮听着千牛卫们放肆的笑声，委实觉得刺耳，他很想反驳，但他自己也不明白，如玉公主做甚要用红棺入殓下葬驸马爷，且，还要在棺材外面加固铜箍。

    玩笑归玩笑，李烨轻斥一声，千牛卫们便撬开铜箍，将棺盖打开了。

    看清楚棺材里的尸身，所有人都“啊”地一声，惊得目瞪口呆。

    尤其是厮，满眼不可思议瞪着棺材里的人，下巴差点掉下来：“这这这根本不是我们驸马爷啊！”

    李烨睨他一眼，简直的是废话。

    棺材里躺着的，乃是个泥人，浑身上下糊满了泥巴，看上去，像极了泥雕。倘若不是腹部被老鼠啃破，流出一截肠子，便是李烨，都要以为这是具雕像。

    然而不管这泥人是谁，都绝不可能是李驸马，因为，泥人是具女尸，女性特征明显。

    “来人！”李烨下令：“去山脚下取泉水来，给这泥人洗面。”

    半个时辰后，泥人脸上厚厚的泥层终于被清洗干净，露出一张保存完好的，年轻女子的脸。

    “啊啊”厮瞪着这张脸，惊惧得声音都拐了调：“慧姑娘？她是慧姑娘！天呐！为什么慧姑娘会死在驸马爷的棺材里？驸马爷哪里去了？我们驸马爷哪里去了？”

    当真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失踪已久的如玉公主闺中密友，车骑将军谢常的庶女谢慧，居然出现在这里。而本该出现在棺材里的李驸马，却不翼而飞，当真有意思。

    李烨眯起眼睛，眸中迅速闪过一抹精芒：“来人，封棺填土，带上谢慧的尸身，打道回府。”

    顾爽生怕夜长梦多，天未明，便让方信拿着自己的腰牌前去京兆府借兵，自己则带领一干大理寺衙役，点着火把来到后院清塘。

    刚挖没多久，白威来报，李烨回来了，还带回一具女尸。顾爽惊得来不及多想，让下继续清淤，跟着白威就往公主寝院跑。

    整座公主寝院已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院内火把高悬、亮如白昼，不光李烨在，连秦蓁也从内进出来，而地上，端端正正摆放着一具被水冲洗过，湿漉漉的女尸。

    “大人确定她就是慧姑娘谢慧？”秦蓁视线不离女尸，嘴里轻声问。

    “这厮的。”李烨将引路厮拎出来。

    厮此时早已没了挖人坟头的恐惧，而是惊慌得难以自制，跪在地上纳头便拜：“大人、姑娘，饶命啊！我我真不知道慧姑娘为何会在我们驸马爷的棺材里，她”

    “你没认错？”顾爽疾步走进来：“她真的是失踪的慧姑娘？”

    “千真万确！”又来一个衙门官差，厮吓得头都不敢抬：“这慧姑娘自打我们公主大婚建府后，基本上日日都来，每月都有大半时间住在我们府上，我绝不会认错。”

    他话音刚落，白莽便在院门口唤道：“蓁蓁，厨娘带到了。”

    又来一位证人，所有人的视线皆不由自主望过去。

    厨娘今日身份暴露，秦蓁怕她被凶灭口，与李烨和顾爽讨论案情时，直接让白莽贴身保护她。可离了秦蓁的视线，厨娘不知怎地，心始终悬着，此时重归寝院，再度看见秦蓁，她的一颗心才重重落地，竟是谁也不看，急急走到秦蓁面前，躬身行礼：“见过秦衙役。”

    “无需多礼！”顾爽接口道：“你且来瞧瞧，此人你可认得？”

    “哦，好！”发现话的是顾爽，厨娘惊了一惊，但她来不及行礼，便下意识往地上看去。待瞧清楚女尸的容貌，她吓得扑通一声瘫倒在地，连连惊呼：“慧慧姑娘，她是慧姑娘，是我们公主最要好的帕交慧姑娘。”

    好了，这就没错了。

    李烨让人把厨娘和厮带下去，看一眼秦蓁和顾爽：“开始吧！”

    “诺！”立时有千牛卫上前，用屏风将女尸围于方寸之间。

    秦蓁则接过白威递来的白袍、套、蒙面白巾，一一穿戴好，这才转入屏风之后开始验尸。

    少顷，她的声音清晰传出：“死者，女，二十至二十五岁，鼻腔和口腔内灌满淤泥，我于她气管处切开口，仍能挖出大量淤泥，故，可以断定她乃在泥泞中窒息而亡。她身上有许多伤痕，青紫未褪，应该是死前留下的。这些伤痕颇为奇怪，没有固定的形状，有些看起来像鞭伤，有些像擦伤，有些像撞伤，鞭痕深浅不一、清晰度也不尽相同，施刑之人当是个新；擦伤大多集中在腿和膝盖，似乎是奔跑时不慎摔倒磕伤的。至于撞伤，头部、肩膀、臂、胸腹和后背都有，尤其是额头两处撞伤明显，看起来，颇像有人抓住她的头发，用力将她的头往墙壁或者地面上猛磕导致。”

    “还有，”秦蓁迟疑一下，不太确定道：“她身上有不少一点一点的伤痕，我看不出来是什么。”

    李烨听得极为认真，秦蓁出最后这句，他不由问：“这一点一点的伤痕，有多大？”

    “与开元通宝尺寸相似，且，形状也有点像，中空。不过，中空部位并非开元通宝的方孔，而是圆孔，实心部位也没有开元通宝宽厚，若真论形状，倒有些像了许多的玉镯。只是，所呈现出来的圆环形状并不规则，有些位置深，有些部位浅，看起来像是受力点不同导致。”

    “这种伤痕，集中在尸体什么部位？”李烨再问。

    “肩胛、颈部、胸乳之间、臂肘弯，以及靠近腋窝处。”

    “可是皮肤或者骨骼凹陷，比较容易受力的位置？”

    秦蓁眼皮一跳，脱口道：“正是！”

    这回，李烨蹙眉默了两息，突然问：“可像竹竿硬戳出来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