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柔儿实在忍不住，悄悄凑上前扯扯李烨的袖子，语气关怀道：“子正哥哥，督察院乃一群恶狗，我知你不惧他们，但总被恶狗追着咬难免心烦，故，此事你莫要插，横竖都是些从京兆府衙调过来的下等贱役，且推出去做挡箭牌最妙不过。”

    李烨眸光一凛，“放开！”

    他语调严厉，声音仿若万年寒冰，吓得汪柔儿不由自主便撒了。

    垂眸嫌弃地看一眼袖子，李烨再抬头看向汪柔儿时，眼神竟似在看陌生人，“我六扇门的事情，何时轮到汪大姐三道四了？六扇门内皆是自家兄弟，没有下等贱役，汪大姐喜欢将人划分为三六九等，且回你们太尉府去分吧，六扇门的事，就不劳汪大姐费心了。”

    此言一出，不仅仅汪柔儿呆掉，便是督察使和众千牛卫们，亦瞠目结舌。

    世人谁不知汪太尉乃李烨恩师，师徒二人行事风格如出一辙，都不喜与文武百官拉帮结派、结党营私，最是爱独来独往。哪怕在朝局动荡，最敏感的时期，他们师徒也雷打不动每月要互相走动一两回。故，坊间常有谣传，称大唐最稳固的不是江山社稷，而是汪太尉与李侍郎的师徒情谊。

    督察使犹记得，后唐初建时明德帝还曾开过玩笑，道若非汪太尉与李侍郎都乃忠心耿耿的肱骨良臣，只怕大唐的江山，早就更名换姓了，可见，李烨与汪太尉的关系有多稳固。

    然此时，李烨却当着众目睽睽，面容肃静地对汪柔儿出这种话，难不成，李烨打算跟汪太尉决裂？

    督察使的脑子转的极快，像李烨这种狗都嫌的人，委实没什么好巴结，汪太尉却不同，汪太尉握兵权，自己哪怕重活一世，也惹不起。李烨与汪太尉交好时，自己得夹着尾巴做人，但若二人反目，当真有可乘。

    更遑论，汪大姐如今与自己共事，若此时他偏袒汪大姐，给李烨个下马威，让汪太尉欠下自己人情，日后，何愁没有升官发财的会？

    他眼珠骨碌碌转动两下，竟不顾自己的鼻子还在流血，冲到李烨面前，一把揪住李烨的领子喝道：“李烨，你傲慢自大、玩忽职守，本官和汪助理使奉命来治理六扇门内务，你却躲在后院不出来，现下还敢口出狂言，顶撞汪助理使，我定要在朝堂上弹劾你！”

    云琅、张青等人未料到督察使脑残至此，居然敢太岁头上动土，主动招惹李烨，才纷纷吸了口凉气，便见李烨面无表情地垂眸扫了眼督察使揪住自己衣领的，蹙眉道：“哦对，督察使不，本官倒忘了，汪大姐眼下乃督察助理使。

    只是，这所谓的助理使，却非我后唐编制，连这官职名称，本官亦是头一回听闻，想必也是个不入流的贱役罢了。本官乃堂堂三品官员，自是不甘与不入流的贱役为伍，那便只与督察使话可好？”

    这话虽明显是在贬低汪柔儿，但督察助理使确实没听过，且听李烨言外之意，倒似对督察使的职位高看一等，督察使登时有些飘飘然，不及细想，他已嘴巴快过大脑脱口道：“那是自然，汪助理使只是本官的助，此番奉命前来，本官才是主使，一切事宜，自然都该由本官做主。”

    “嗯，”李烨轻轻点头，“督察使只做主可不成，您负的了责吗？”

    “那是自然，”督察使想都不想便答。

    “如此就好！”李烨垂眸，唇角却浮现出一抹似笑非笑。

    下一刻，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便听“啪”地一声，督察使已被李烨一记耳光扇飞出去。

    “天呐！”汪柔儿吓得猛地捂住嘴巴，云琅、张青等千牛卫们惊得直抽冷气，而白威，却在李烨掌掴督察使的一瞬间，湿了眼眶。

    旁人或许都瞧不出猫腻，白威却瞧出来了，李烨掌掴督察使前，冲他挤了下眼睛，还悄悄侧了侧身子。这让他视野更加开阔，所以他清楚看见，李烨打下去的这一耳光，乃是跟督察使抽他的一样，都打的是左脸。

    显然，李烨在替他出气。

    所谓左比右尊，他白威只是个的贱役，督察使作为朝廷钦差，就算打他的左脸，那也是看得起他。可反过来，李烨帮他去打督察使的左脸，性质截然不同，那委实是一种踩在脚底的羞辱，没错，李烨就是在帮他白威羞辱督察使。

    且，李烨没有让他白威动，亦未命云琅、张青等千牛卫动，李烨直接自己动了，这般，即便督察使日后想报仇，也只能找李烨一人，与其他人无干。

    顷刻间，白威心头委屈难过烟消云散，不由自主便挺直了脊梁。

    与白威一同调来的衙役捕快们，眼睛都要直了，太霸气了，李大人实在太霸气了，他们心目中的神，也不过如此。想到日后都会跟着这样的上司办差，他们内心突然升起股扬眉吐气的骄傲与自豪来。

    李烨这一巴掌并未使用内力，而是用的蛮力，故，督察使虽被他打飞出去，却并未受太重伤，只是左侧脸颊，肿得仿佛含了核桃。但这一掌的效果，却惊世骇俗，以至于督察使似看见了鬼般瞪着李烨，整个人都被打蒙了。

    想李烨再被皇上宠信，也不过是个三品官员，长安城内最不缺的就是朝官，莫三品，便是一品大员也遍地都是，就拿汪太尉和赵宰相来，他们行事低调，不与人来往，无非是怕功高震主，遭同僚弹劾。所以以前的御史台，现如今的督察院，汪太尉和赵宰相遇见都会主动微笑、礼让三分。

    可这李烨是疯的吧？莫主动行礼了，他居然敢动打督察使？

    督察使终于意识到，自己先前，错的究竟有多离谱。

    他一直以为，李烨避而不见，乃是怕自己奉命来找茬，以为李烨和其他文武百官一样，也乃胆怕事之人，惧怕弹劾。眼下他方明白，自己大错特错，李烨这疯子哪里怕弹劾，他根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玉面阎君。

    后唐建朝才任命的文臣武将或许不知李烨的真实身份，但似督察使这等从前唐沿用过来的旧臣，却对李烨的身份一清二楚。只是，李烨的官职并非世袭得来，而是他一刀一剑，在战场上拼出来的。正因此，皇上褒奖李烨时从不提身份，却总将李烨的战功和能力挂在嘴边，以至于很多人都被误导，竟忘了，李烨乃他们惹不起的人物。

    嘴里弥漫起浓郁血腥，督察使的眼睛却一点点黯淡下去，他不能弹劾李烨，皇上最近虽对李烨不满，却丝毫未处置李烨。倘若换了旁人，只怕枕头锁一案引起万民在玄武门外长跪请愿时，已被皇上冠以谋逆罪名斩杀了，可落在李烨身上，皇上不过晾了他几日就过去了。

    最近皇上不知为何更加厌烦李烨，连日常进宫请安都免了，亦不给六扇门委派差事，但即便如此，也并未发落李烨。由此可见，皇上心里，还是偏袒李烨的。

    督察使官职不大，却喜暗戳戳琢磨别人的心思，尤其是皇上的心思。想透这一层，莫弹劾李烨，便是继续找茬的念头他都不敢再存。内心无比后悔，自己做甚要眼巴巴地领了这个差事，跑来招惹李烨这种硬茬？

    李烨打完后，缓步走到督察使面前，居高临下俯瞰督察使，语气淡然道：“督察使大人，现下您，还想继续负责我六扇门的内务吗？”

    督察使被一耳光打醒，肠子都要悔青了，见李烨步步紧逼，也顾不上这张老脸，纳头便拜：“下官错”

    “诶？”李烨哪里会让他拜？一把将他拎起来，还顺给他整了整官服，“督察使哪里话？您既奉命前来，该走的过场自然要走。只是，六扇门庙，大约容不下督察使您这尊大神，且本官下这些兄弟们都是打过仗的粗人，不太懂礼数，恐怠慢了督察使大人，故”他话音顿住，大一挥，“云琅，拿来！”

    “哦！”云琅大张的嘴巴尚未来得及合拢，已习惯性递来一只钱袋，李烨用掂了掂，便往督察使怀里一塞，“本官管教不严，督察使大人的鼻子似伤得不轻，这点银子，就当本官替属下赔偿给督察使的诊金吧！”

    督察使甫一接过钱袋，就被惊到，凭借感，他能断定，这钱袋中装的银子不下于五十两，五十两银子啊，他一年的俸禄都没有这么多。可是，这是公然贿赂啊，他倒是有几个脑袋敢拿？

    “李李大人客气了，”拧巴着脸，督察使连话都不清楚了，“这银子，这银子下官不能”

    “怎么？”李烨眼眸一眯，身上登时暴出腾腾杀气，“嫌少啊！”

    “啊不少不少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