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察使都要哭了，这世上哪有李烨这般霸道之人？就算贿赂，是不是也该暗地里偷偷进行？这般当着汪柔儿和众千牛卫的面儿，可不是等同于塞给他一块烧红的烙铁？若接下，少不得是个把柄，但凡日后稍微有丁点儿与六扇门过不去，便是白威这等贱役，都能将督察院踩在脚下奚落。

    并且，他还得提防人多嘴杂传出去，坏了名声是，若被政敌得知借题发挥，在皇上面前参他一本，那他这个督察使，当真要吃不了兜着走。

    可不接行吗？

    督察使看看一个劲儿往后退，明显不愿惹祸上身的汪柔儿，再看看一脸“你不要，老子就宰了你”的李烨，终是哆哆嗦嗦将钱袋挂在了腰上。

    尚未挂好，便听李烨笑道：“督察使大人，您这是故意想遭贼偷吗？今早您和汪助理使来我六扇门，整出那么大动静，半个长安城的百姓都被你们引过来瞧热闹。想人人都知我六扇门比其他有司衙门富裕，您早起来时还腰间空空，这散衙该回去了，腰上却多出如此鼓鼓囊囊的钱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您所谓的协助治理六扇门内务，乃是背着皇上，跑来六扇门公报私囊的呢！”

    “啊！”督察使惊得身子一抖，中钱袋啪地落在了地上。

    他和汪柔儿今早之所以大张旗鼓的过来，乃是听信了汪柔儿的建议，汪柔儿道，督察院长期被御史台压着，以至于坊间百姓只知御史台，极少有人知晓后唐还有个督察院。如今御史台倒霉督察院翻身，督察院当漂漂亮亮做几件拿得出的大事，如此才能让皇上重视，令满朝文武刮目相待。

    督察使一想，可不是吗，常年来，督察院就如妾室庶出的孩子，空有报国之心，却找不到报国之门，现下皇上总算交付了件正经八百的任务，而六扇门的名声向来不好，不管朝官还是百姓，但凡提及无不摇头，倘若自己能当着百姓的面儿将六扇门整治的服服帖帖，何愁皇上不对自己青眼有加？

    因此，出发前，他专门派人拿了铜锣走街串巷广而告之，天才蒙蒙亮，就将睡梦中的百姓吵醒，一路带到了六扇门。

    当时那种众星捧月的感觉，督察使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大约正是因为被捧得太高，他有点飘飘然，这才得意忘形，捅了李烨这只马蜂窝。眼下好了，早起那会子多风光，此时便多狼狈，他简直恨不得挖出一条地缝，直接一头钻进去。

    李烨低头瞧了眼掉在地上的钱袋，也不去捡，只微微倾身凑到督察使耳边，用不大不，众千牛卫们都能听见的声音道：“督察使大人，想必您也听过，六扇门乃朝廷鹰爪，您真的觉得，皇上是让您来给六扇门找茬的？”

    “诶？”督察使一愣，脊背上无端升起股寒意。

    李烨又道：“其实，我李烨与您无冤无仇，您何苦给自己找不痛快？若您非要给自己树敌，只怕我李烨答应，我下这些兄弟们身后的家族，也不会答应。六扇门嘴紧，我若是您，自然大家好，自己也好。”

    这威胁荏地给力，正如督察使之前所想，千牛卫不比常人，他们都乃名门望族的世家子弟，大多都是嫡出，要么父兄叔伯在朝廷为官，要么父兄继承了世袭爵位，总之，树大根深，随便得罪一个，日后在朝堂上被人暗戳戳扔刀子，督察使都猜不出是谁下的黑。

    督察使的身子僵了足足二十息，最后，终于苦着脸弯腰将钱袋拾起，硬着头皮揣进了怀里。

    “这就对了嘛！”李烨在督察使肩上一拍，朗声道：“云琅、张青，午膳时间到了，本官命你二人一个去打酒，另一个去割肉，吩咐哑婆婆开大灶，让秦捕头也去帮忙，今日我六扇门众兄弟要与督察使痛饮一番，不醉不归。”

    哎妈呀！督察使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这青天大白日的，在六扇门里喝酒，还不醉不归？倘若被人知晓弹劾，他脖子上的脑袋大概都没了。他可不是千牛卫，有强大的家族傍身，更不是身份显赫的李烨，一旦东窗事发，皇上找不到人撒气，一准儿拿他开刀。

    越想越惊悚，督察使抱住李烨的臂一通摇晃，“李大人、李大人，您行行好，且饶过本官吧？本官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督察使的哪里话？本官请你喝酒吃肉，有甚不敢的？难不成您来六扇门办差，还得饿着肚子回去？那天下人还不讥讽死我李烨？”

    “不，不是这个意思，”督察使恨不得将自己挂在李烨身上，“本官不善饮酒，李大人，这大白天，还有公务在身，这酒这酒当真喝不得呀！”

    “不善饮酒吗？”李烨倒不固执，痛痛快快改口：“也罢，那就随我等一起吃家常便饭吧！”话毕，再不容督察使开口，连拖带拽架着人出了厅门，直奔后院。

    一众千牛卫们瞧得目瞪口呆，天！还能这样？这督察使明明是来找茬的，却被头儿连哄带骗，人也打了，恐吓也恐吓了，最后拿了钱都憋屈得要死要活。他们哪怕用脚指头想，都知日后督察院见了六扇门会绕道走，更别提弹劾告状了。

    想到督察院、御史台，头儿一个个治的服服帖帖，千牛卫们回神之后，欢呼叫嚣着跟随李烨扬长而去。

    有名跟白威一同调过来的衙役实在忍不住，勾住白威的脖子无比激动道：“威威，我莫不是在做梦吧？李大人实在太牛了，这种事情若发生在京兆府，府尹大人少不得又是贴钱又是赔笑脸，最终，督察使还会挑一堆毛病，耀武扬威训完人，照样在朝堂上弹劾。怎地轮到六扇门，不但张青哥哥他们不惧，李大人更是威严。如此如此我等日后是不是也再不会被人欺负了？”

    这话的白威万分感慨，京兆府衙统管整座长安城事务，也不知是不是总与老百姓打交道，总替老百姓处理鸡毛蒜皮琐事的缘故，老百姓都不怕京兆府的衙役捕快，他们在京兆府任职时，很难在百姓面前耍横树威，有时遇到泼皮无赖，对方不但会往他们身上泼脏水，诬陷他们，胆大的，还会趁挑动百姓殴打他们。故而，在京兆府当差时，大伙儿从不敢落单，秦蓁上回夜巡被人敲闷棍扛走拐卖，也与这方面有关。

    可此时此刻，看着李烨强行将督察使带走，众千牛卫仅呆愣片刻，便嬉皮笑脸尾随而去，竟无一人担心害怕，皆是见多不怪的模样，白威突然觉得，古人云，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乃至理名言。

    他冲衙役笑笑，“正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李大人乃虎贲军中郎将出身，战场杀敌、神鬼惧怕，下千牛卫们亦骁勇善战，岂会将区区卖嘴皮的督察使放在眼里？不过，能屈能伸、恩威并施才是李大人的高明之处，倘若都如张青哥哥那般只知动拳头，今日之事，恐难善了。”

    “这倒是，”那衙役满脸崇拜地看着李烨的背影，眸子里皆是兴奋，“咱们上辈子不知烧了什么高香，能来六扇门当差，日后李大人什么我都不会反对，只管跟着干便是。”

    白威在他脑门上一拍，二人笑着也往后院行去。

    待所有人都走完，汪柔儿方黑着脸从柱子后面出来。她今日的脸，都要丢尽了，别的倒罢了，横竖千牛卫与督察使发生矛盾与她无关，即便传出去，也是督察使不力，她不会有任何损失。可李烨对她的那番话，当真令她心寒，李烨甚至，还她乃不入流的贱役。

    呵，不入流的贱役啊！

    旁人都当李烨乃是随口而，汪柔儿却瞧得分明，李烨会这般她，只因她先白威是贱役。白威，秦蓁的弟弟，所以，子正哥哥这是公然为了秦蓁与她为敌吗？

    上回李烨入太尉府用戒尺教训她，汪柔儿多少有点心虚，毕竟秦蓁并未得罪她，是她先挑衅要打压秦蓁的风头。汪柔儿以为，那次李烨护短，不仅仅因为秦蓁乃是他的属下，更因自己食言，险些暴露秦蓁的身份，令计划落空。她始终坚信，李烨是个公私分明之人，故，即便被李烨打的卧床不起，她也无半分怨言，甚至在母亲抱怨李烨时，站在父亲那边帮李烨开脱。

    现在，汪柔儿才知自己究竟有多傻。李烨今日若没有私心，若不是因为秦蓁才故意疏远、苛责刁难她，她敢把脑袋拧下来。

    她的子正哥哥啊！她自幼便芳心暗许，等着有朝一日琴瑟和谐、夫唱妇随的子正哥哥，居然真的爱上了别的女人，爱上一个出身卑贱的女人。

    这怎么可以？她汪柔儿绝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