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刹那，汪政全明白了。这一切，竟皆是皇上的试金石。

    果然，明德帝让高臣良将他搀扶起来，重新回到龙椅上道：“朕非昏君，亦不是非柔儿不可，但朕乃孝子，既然太后看重柔儿，朕自然不会忤逆太后的意思。不过强扭的瓜不甜，朕多少听到过一些柔儿与李烨的传闻，故，朕允柔儿一个心愿。这心愿虽非柔儿亲口所提，朕却颇懂她的心，此番让她去六扇门整治内务，也是替她做个决断，朕不喜枕边人身在曹营心在汉，她若能想明白自是最好，若想不明白，太尉便多多劝劝她吧！”

    彷如最后一扇希望之窗关闭，汪政猛地闭上眼睛，待再睁开时，他像是突然间老了十岁，未发一言，只是冲明德帝磕了个头，便颤巍巍退下了。

    明德帝看着他离开，面上表情毫无变化，随拿起笔继续批阅奏折，只是才堪堪写下一行字，便将毛笔一丢，蹙眉道：“高臣良，可是朕太宽容，才让李烨不知天高地厚？”

    高臣良背上一寒，忙笑道：“嗬哟皇上馁，您这是哪里话？您乃千古难寻的圣君仁君，自是宽容。至于李大人，他虽狂妄了些，但那不是正好明他对汪大姐无意吗？如此汪大姐也该死心了。”

    “倒也是，”明德帝咂咂嘴，又眯起眼睛邪魅一笑，“不过，朕怎么总觉得太便宜他了？嗤！高臣良，你去替朕送送太尉，太尉老了，腿脚不好，眼神也不好，万一走路磕着碰着，柔儿只怕要心疼。柔儿心疼，朕估摸着也要心疼。”

    “啊诺，老奴这就去！”

    汪政出了养心殿眼睛都是花的，双腿也软得厉害，似染了风寒的病人，每走一步都会打个摆子。他内心无比荒凉，还有不出的恨意，不仅仅恨汪柔儿，更很李烨。

    没错，恨李烨。

    自李烨拜他为师之日起，他几乎将所有心血都倾注于李烨身上，他对李烨的喜爱，乃由心而发，甚至无数次感叹，李烨为何不是他的儿子。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自己还有个宝贝女儿，如此，能让李烨成为半子女婿，亦算不枉此生。

    可谁知，李烨表面对他敬畏如山，背地里却阳奉阴违，竟是个冷血无情的人。汪政恨自己瞎了眼，此时此刻，他连杀了李烨的心思都有了。

    一腔愤慨正无处发泄，突听身后有人唤他，汪政愣了半响，方缓缓回头望去。瞧见高臣良正挥着追来，他有些茫然，愣了两息，方一个激灵赶紧迎上去，“高公公，你怎么出来了？”

    “汪太尉且慢行，皇上皇上让老奴出来松松您。”高臣良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却不敢托大，只用在胸口上撸了两下，便问：“太尉可是气愤难平？”

    汪政哪里敢是？强忍住怒火，他挤出一抹苦笑道：“哪有什么气愤难平？皇上得对，我关算尽、步步为营，却是个眼瞎的，竟妄信了人。”

    “诶？”高臣良一愣，“太尉的人，可是指您的高徒李大人？”

    汪政不敢将火气撒在明德帝身上，但对李烨，他却没太多顾忌，“哼，人家现如今鼻孔朝天，哪里瞧得上我区区一老头儿？”

    “嗨！”高臣良一拍大腿，“老奴就皇上好端端的，做甚要让我出来送太尉，果然是因为太尉您误会了。”

    “误会？”

    高臣良索性停下脚步，“太尉，您今早进宫时，可是以为汪大姐要去督察院应卯？”

    “自然，”汪政的脸几乎皱成一团，“圣旨以下，女岂敢不从？”

    “可是，汪大姐根本没去督察院，而是直接被督察使派人接去了六扇门。”

    汪政心头一凛，凭借直觉，他感到高臣良这话有问题。果然，接下来高臣良将今早督察使在六扇门作威作福，掌掴六扇门捕快，又被千牛卫和李烨殴打之事详细告知。末了，高臣良叹道：“李大人当真是老奴见过的最深谋远虑之人，一开始，老奴也以为他躲在后院，乃是想做缩头乌龟，后来经皇上指点，方知，他在故意坐镇。

    想督察院和御史台都是些什么人啊？既然找上门去，可会给六扇门好看？唯独李大人亲自坐镇，督察使方不敢去后院造次，如此，后院那些老弱妇孺，才能有落脚之地。”

    “可后来，”汪政脱口问：“李烨还不是照样出来了？”

    “当然得出来，不然，由着督察使欺人太甚吗？那些千牛卫可是好惹的？即便他们真的都是酒囊饭袋的纨绔，他们身后，还立着一个个豪门望族，所谓树大根深，便是皇上都要对豪门世家使用怀柔，那督察使口出狂言，这不是给皇上捣乱吗？

    唉，皇上难呐！御史台那些老东西不争气，督察院又整日里阴阳怪气，皇上天天听弹劾，烦都烦死了，但面子上又不能做的太难看，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借此事将督察使丢去六扇门，好让李大人给个下马威，教会督察院以后当如何夹着尾巴做人。当然，也不能太由着世家子弟乱来，故而督察使的叫嚣，亦是对千牛卫的警告。

    李大人为人通透，将皇上的心思摸得准准的，每一步都踏到好处，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前途，换取您太尉府的平安，您可再不能冤枉了他。”

    汪政听得脊背发凉，他当真是带兵打仗粗俗惯了，只知为人低调，不结党营私便是最好，却哪里能想到其间还有这许多弯弯绕绕？骤然听高臣良李烨是在用自己的前途换太尉府平安，不由脱口问：“公公何处此言？”

    “唉！”高臣良一声长叹，“太尉，您乃武将，不晓得文官之间的勾心斗角原也正常，怎地连自己徒儿都不懂？您想啊，皇上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允汪大姐参与选秀，既已下旨，汪大姐便是皇家的人。既然贵为娘娘，可还能与外男有瓜葛？”

    “可”汪政大惊失色，“可皇上不是，他并非柔儿不可吗？”

    “这种话您也信？”高臣良像看傻子般看向汪政，“他是皇上，是天子，床榻之处岂容他人酣睡？哪怕是他看不上的女人，是他不要的女人，也不能允许旁人觊觎啊！若非汪大姐是您的女儿，换作别人，这般与李大人纠缠不清，却还求上门要入宫侍君，早被皇上一根白绫赐死了。”

    汪政目瞪口呆，他终于懂李烨了，终于明白，李烨为甚这般绝情了，不管李烨回答皇上的提问时，有没有顺水推舟，李烨都保护了柔儿，更保护了太尉府。

    皇上所谓的不是非柔儿不可，不过而已，事实上，只要他汪政还在太尉这个位子上一天，皇上就一天不会放心，故，他汪政的女儿除了嫁给皇上外，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

    自己的女人，哪怕再不喜，也不会允许其他男人染指，这，才是皇上任命柔儿督察助理使，让她随督察使前往六扇门整治内务的真正原因。皇上压根不放心，就像他自己的，他要替柔儿做个了断。若非李烨自始至终表现出极其厌恶柔儿的模样，若非李烨今早对柔儿冷嘲热讽、翻脸无情，只怕这会子，太尉府已遭灭顶之灾。

    竟是这样，原来，根本不是李烨的错，自始至终，都是他汪政自己的错。泪水瞬间模糊了眼眶，汪政神经质地抓住高臣良的道：“公公，皇上既然什么都明白，既然让您出来提点我，为何为何还要”

    “太尉不明白吗？”高臣良面带唏嘘，“必娶汪大姐，乃是皇上作为帝王无法选择之举；不放心汪大姐和李大人，乃是皇上作为一个男人，最正常的反应；而让老奴追出来，却是皇上作为一名仁君，作为一个人，最起码的良知。皇上，乃圣君啊！”

    “扑通”一声，汪政跪倒在地，都道帝心难测，然今日他方知，帝王亦有帝王的无奈，明德帝作为高高在上的君王，他的威严和皇权岂能容人随意挑衅？但作为一个人，明德帝又有着他宽容仁慈的一面，他虽多疑，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好皇帝。

    虔诚地伏下头，汪政朝着养心殿的方向，想给明德帝磕个头，只是磕到一半，他突然想起另一件事，不由脱口问：“公公方才，李烨他用自己的命换我太尉府安危，究竟何意？”

    “嗨！您怎么还不明白呢？”高臣良急得抓耳挠腮，“皇上是天子啊，李大人对汪大姐无意，虽让皇上安心，却到底犯了皇上的忌讳，更遑论，李大人今日行事高调，当众掌掴钦差，皇上岂能轻易放过他？前些日子李大人都做了甚，您也不是不知道，如今数罪并罚，等着李大人的，恐怕没什么好下场呢！”

    “啊？”汪政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