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爽身子一僵。秦蓁性子硬朗，便是与白莽、白威一起，都要逞强好胜，追着比着看谁更孝顺贾参军些，她最不喜有人将“女子不如男”的话挂在嘴边儿，即便整个猫耳胡同的人都觉得她乃彪悍母大虫，亦我行我素，坚信男子能做的事，女子也定能做到。

    然此时，这样自尊独立的秦蓁，却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李烨身上，眼眸中的自豪喜悦与依赖，几乎要溢出来。

    “你竟”顾爽轻抚胸口，“信赖他至此吗？”

    “嗯！”秦蓁毫不犹豫点头，“李家乃真龙世家，人才辈出，只是，权力本就是双刃剑，对于天家来，有时候子孙后代个个都乃人间翘楚，反倒不如仅一个优秀，其余都憨傻些来得稳妥。李大人虽与皇上是至亲，但皇家无父子，他越优秀，对皇上而言，越是威胁的存在，这与汪太尉功高震主异曲同工，故而，皇上才会动招赘为婿的念头。

    但今上与前唐历代李家君王都不同，他求贤若渴、爱才如命，眼下后唐面临变革，正值用人之际，皇上惊艳于李大人的能力，自然不肯轻易松，这，恐怕才是迟迟不给李大人和长公主指婚的原因。

    李大人的心思，我多少能猜出几分。他本就是展翅雄鹰，而我大唐尚主的驸马，历来不许入朝为官，想让李大人退出朝堂，与折断雄鹰翅膀无意，他岂能答应？横竖他现如今心悦与我，索性将错就错，彻底借我打消皇上的顾虑。

    虽我出身低贱，会在某种程度上阻碍他的仕途，但我低贱的出身，亦会限制他的野心，倘若李大人要娶一位树大根深的世家女子，譬如汪大姐这样的，只怕皇上会忧心得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反倒不如退而求其次，彼此双方都得个安心。”

    顾爽彻底惊呆，居然是这样。难怪李烨嘴里着不喜，还要强势霸占着秦蓁，动不动就与秦蓁暧昧纠缠，他竟悄无声息布了这么大一盘棋，还将自己和秦蓁，甚至皇上，都置身于棋局，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硬是将不可能，一步步推向合情合理。

    皇上现在或许只是觉得李烨玩物丧志，为了名贱役自毁前程，可就连顾爽都必须承认，这样的李烨，断不会谋逆造反。想杀父弑兄、发动兵变似李家传承，却同时，也是今上心中最大忌讳，李烨此举无疑是给皇上吃了颗定心丸，从今往后，他不仅娇妻在怀，还能放开拳脚施展理想抱负，当真好算计啊！

    反观自己，原本入仕之初，就可以去向贾参军提亲，却因顾虑重重、瞻前顾后，最终错失良缘。相比之下，李烨确实比自己更适合蓁蓁，因为蓁蓁身边，当真需要一个极珍爱她，又深谋远虑、心狠辣之人。

    想通之后，顾爽虽愤懑，内心却豁然开朗，起身走到床边，他冲秦蓁一鞠到地，只了声“如此，我放心了”，便决然离去。

    秦蓁只在大理寺将养了两日便能下地，而下地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虎贲营寻找李烨。

    后唐军营纪律森严，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靠近，但有违者，格杀勿论。秦蓁对律法颇为熟悉，故而，来之前，她专门穿着六扇门捕快服侍，将长发束起，做男子打扮。

    果然，看见有官差前来，守营侍卫张嘴便问：“哪个衙门的？来找何人？”

    “哦，我乃六扇门秦捕头，特来寻李大火头军李烨。”

    “寻李将军啊！”两名侍卫上下打量秦蓁，竟相视一笑，“可我们这里是虎贲营，女子不许踏足，夫人还是请回吧！”

    秦蓁先是一愣，继而俏脸羞得通红。

    她因长期在衙门里与兄弟们厮混，言行举止中都透着利落爽快，现下又值冬季，衣着甚厚，仅从外表看，怎么都是个清秀少年。可这两名侍卫不但道破她女子身份，还唤她夫人，可见，李烨一早便打过招呼。

    想到李烨连当个火头军都这般高调，秦蓁简直恨不得挖条地缝钻进去。但她憋屈了两日，不见到李烨岂肯罢休？厚着脸皮凑上前，她从怀里掏出钱袋，一边往侍卫里塞，一边道：“两位哥行行好，我找李大我丈夫，有急事。”

    虎贲军都与李烨相熟，李烨夫人赏赐，倒也不推脱，只是，下钱袋后，依然不放秦蓁进去，“夫人，您也别为难我们了，孙江下了死命令，不管谁来寻李将军，一律撵走。”

    “为何啊？”秦蓁急了，“你们孙将军不是我丈夫的好友吗？”

    “正因是好友，孙将军才不得不替李将军考虑。夫人您想啊，虎贲营虽是李将军的娘家，但人心隔肚皮，万一有那起子心术不正之徒盯着，可不是害了李将军吗？”

    秦蓁的嘴唇张了张，终是没再出声。侍卫已经的很清楚了，虎贲营里有皇上的眼线，她就算再任性，也不想给李烨惹麻烦。

    只是，她想念李烨得厉害，委实不愿无功而返。

    不再跟侍卫纠缠，她兀自偎着马儿等待。这一等，便是整整一天。

    夜幕降临时，秦蓁终于熬不住，抱着马腿睡过去。两名侍卫准备换值，却见她站着睡着，且冻得瑟瑟发抖，终是不忍心，跑着进去向李烨禀报。

    李烨此时正赖在孙将军的大帐内喝茶，翘着个二郎腿，直把孙将军瞧得哭笑不得，“喂喂，我李子正，皇上是罚你来虎贲营当火头军的，不是让你来当太上皇的，你整日赖在我这大帐中，究竟几个意思啊？”

    “没意思，”李烨眯着眼嘬了口茶，“就是觉得，你这大帐，比我那火头军乱哄哄的大通铺睡着舒服。何时你也给我弄个单独的大帐，床铺摆设之类也无需太讲究，只你这般的便可，我立马搬出去。”

    孙将军：“”

    敢情这厮不是来服刑反省的，是来讹诈的，他若真给火头军弄个将军大帐，赶明儿，去当火头军的，怕就是自己了吧？

    这不没事找事儿吗？

    “喂喂，”实在忍不住，孙将军来拉他，“我兄弟，你好歹也装装样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咱这虎贲营不比以往，现下虎贲军里混了些苍蝇耗子，甚是讨厌，你就算做给他们看，也去后厨帮忙做点事儿，哪怕不做事儿，也老老实实每日去后厨待着好不好？”

    “不好！”李烨躲开他的，斜睨他，“我又没做错？那督察使就是条疯狗，疯狗咬了我，我还不能打回去？皇上这处罚下的忒无道理，我若老老实实认了，那便是我活该被狗咬，凭什么呀？万一皇上脑子一热，觉得我还挺有做火头军的潜质，以后让我当一辈子火头军怎么办？”

    孙将军：“”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歪理？不过，真要让李烨这双带兵打仗的跑去切菜做饭，连孙将军都觉不忍直视。

    横竖不动、打不过，他懒得跟这尊大佛瞎扯，索性打开羊皮地图道：“这两个月突厥狼毫无半点动静，我却不信他们这般安分守己，子正你且来瞧瞧，他们现下最有可能藏在何处？”

    一提到抗击突厥狼，李烨就来了精神，起身走到桌前，指直直点向一处，“这里！”

    话音刚落，便听账外有人禀报道：“孙将军，李将军的夫人来了，就在大营外面。”

    “嗯？”孙将军才一愣，眼前风声阵阵，待定睛去瞧，哪里还有李烨的影子？他心头发紧，掀帘一把将侍卫拽进来，脱口问：“李烨的夫人真的来了？”

    “是！”

    “几时来的？”

    “辰时刚过就来了。”

    “我勒个去！”孙将军大怒，一个大耳刮子抽过去，“那你怎地现在才来报？现在都戌时半了，让夫人在外面等了六个多时辰，你们都是死人啊？”

    侍卫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无比委屈，“不是您下令，但凡有人来寻李将军，一律撵走吗？”

    “你是猪变的啊？”孙将军又是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本将军是一律撵走，但你们撵走了吗？既然撵不走，还不来报，你是想害死本将军啊？滚滚滚，以后少让本将军再看见你。”

    将侍卫撵走，孙将军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在账内转来转去，口中喃喃道：“完了完了完了，子正那个狗怂，可不得把我的皮剥了？这要如何是好？”

    正好随侍兵端着托盘前来送驱寒姜汤，看见热气腾腾的姜汤，孙将军眼睛一亮，突然冲兵大喊道：“快快，快去吩咐后厨熬姜茶、烧热水，给李将军夫人准备浴汤。晚膳还要多煮点肉，鸡、鱼、羊肉都成。哦对，再多叫几个人来打扫营帐，别忘了把床加宽，定要让李将军和夫人夜里睡着舒服又结实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