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死了？”中年男子走到残废身边，弯腰探了探他的鼻息，确定气息全无，方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唉，真无趣，本以为还能继续玩儿下去，却这般轻而易举就死了，没劲儿。”

    他又低头看看蒋志高的尸体，蒋志高的身体和四肢已被刀刃划得稀烂，两只尽数被斩掉，臂虽尚在，右臂却仅连着些些皮肉，看起来如同提线木偶。双腿至刀刃有些距离，只在大腿上有数道极深的血口子，却未斩断，他摇摇头，“唉，既是报仇雪恨，当将事情做干净些，如此形似神不似，委实不算合格。

    那曼陀罗的作用倒是显著，当然，这残废的本事却也不容觑，蒋志高，遇到他，算你倒霉，他居然能用眼睛，控制人的神智，你能进入他演化出的幻境，也算缘分。

    唉，可惜了，这世上天赋异禀之人本就凤毛麟角，听李烨身边那名女衙役是一人，我原本还打算，让这残废跟女衙役斗斗法，然，管家一死，这残废竟连最后一点生都幻灭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父子感情，分明那老家伙都不要你了，分明你这些年吃了这么多苦头，你如何心里还念着这个爹？找了二十年又如何？没找到人，跟未找又有何区别？

    不过，那老家伙也算心狠，到底帮你毒杀了蒋志高的双生子，要知道，他们可是被老家伙亲抱大的。可见，这亲生的，和非亲生的，终归不一样。”

    到“亲生”与“非亲生”这几个字时，他眼睛里迅速闪过一抹复杂的嘲讽，继而转身，“走吧，且给李烨递个消息，哦对，用他身边那个女衙役的眼线，如此，方有好戏看呢！”

    两名身量仅有四五岁孩童，却双双长着极丑容颜的男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走向残疾男人。

    到底是跟随了近二十年的主人，岂能扔就扔？哪怕主人只是半个主子，或仅仅是只猫狗，二十年相处下来，也会有感情，且让他们，最后再送主人一程吧！

    两人先将男人抬到墙角，让男人半卧在滑板车上，这才取过他里的长命锁，双双挂在他脖子上。

    待转身要走时，其中一名矮子却又似想起什么，从袖中摸出一物，鞠身放进男人心，这才双双追那中年男子去了。

    山洞墙壁上点着数枚火把，亮如白昼，跃动的火光下，隐约可见，男子中虚握着的，却是管家活着时，片刻不离身的荷包，那荷包乃是其妻亲所绣，早已破烂不堪，两束软软的，微微有些发黄的胎发，从荷包边角处刺啦出来，宛如两个降降临世的新生婴儿，正探头窥视这复杂的大千世界

    “谁让你来送信的？”尚书府门口，秦蓁扫了扫绢帛，随递给李烨，却皱眉上下打量六子。

    六子被她瞧得浑身不自在，又不敢与秦蓁对视，摇头晃脑撇开视线道：“那个嘿嘿哈哈就是那个”

    “你少给嘿嘿哈哈，”秦蓁伸在他脑门上重重一弹，“你可知让你送信的是何人吗？那是个杀人狂魔，最喜将人肢解，还往人耳鼻口中灌入水银。”

    “啊？我的个娘哟！”六子大惊失色，再不敢耍心思，揪着秦蓁的衣襟便道：“秦爷秦爷，您可要保护我，我虽打狗遛鸟没个正形儿，却是良民，跟这等心狠辣的天杀歹人，当真没甚关系。”

    “谁你跟他有关系了？”李烨斜睨过来，但见六子的还扯着秦蓁的半片衣角，俊脸板得愈发难看，“撒！再敢乱抓乱摸，本官命人剁了你的！”

    “嗯啊？”六子吓得赶紧松，还下意识往后跳了一步。

    秦蓁嗔怪地睇李烨一眼，颇为无奈。李烨什么都好，就是占有欲太强，以前他二人尚未捅破窗户纸时，李烨还有所顾忌，现如今倒好，完全将她秦蓁当做他的私有物品，旁人挨不得，便是多看两眼，也会换来他一番怒斥。

    这醋缸，怕不是百年陈酿呢！

    她懒得跟李烨计较，跟进一步继续问六子：“你且实话实，别跟我哼哼哈哈玩儿心眼子，若你提供的线索有价值，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嘿嘿，秦爷笑了，我哪敢要什么好处，不过是家境贫寒，老娘又需看病吃药”

    李烨眼眸一眯，“还不快！”

    “哦好！”六子吓得身子一抖，再不敢托大，“我也不知那人是谁，他直呼我的名字，我一扭头，他就将这团绢帛丢了过来，错身之际，还道，‘将它交给秦蓁’。秦爷，我真的没撒谎，那人动作极快，虽与我擦肩而过，我却连他长什么模样都没瞧清楚，只嗅到他身上有股烟熏火燎的味道。”

    “嗯？”秦蓁和李烨不由问：“何为烟熏火燎的味道？可是厨子的油烟气息吗？”

    “非也非也，”六子抠抠脑袋，“不是厨子。”

    “那是战火的味道？”

    “好像也不是。”

    “那可是铁匠身上打铁的味道？”

    “诶，”六子左在右掌心上一捶，“这个有点像了，”话音顿了顿，却又摇头，“好像也不是，我总觉得，那股烟熏火燎的味道怪怪的，有些呛人。”

    “术士？”李烨和秦蓁异口同声。

    “对！”六子眼睛一亮，“就是那种会炼丹药的道士，炼丹道士身上的味道，很重的烟熏火燎气息，就像是，他一直坐在炼丹炉前生火。”

    “如此，”秦蓁点点头，从荷包中摸出两文钱，无比肉疼地塞给六子，“你且回去吧，若再有什么异常，随时来六扇门找我，我若不在，找云琅、张青或者白威都行。

    哦对了，你自己心些，倘若发现有人跟踪你，只管往人多之处跑，切莫要去偏僻无人的街巷。”

    “好嘞！”六子拿了钱，美滋滋走了。

    秦蓁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低声道：“哥哥，派两个人暗中保护一下六子吧，第三凶大约盯上我了，我不想让六子莫名其妙做我的替死鬼。”

    李烨点点头，却没有话，他的目光停留在绢帛上，那上面，写着一行字：“蒋志高在郊外山洞，且来给他收尸吧。”字旁边，还附着简单地形图，算得上一目了然。

    这样的事情，打死李烨，他也不信会是管家的长子所为，因此，答案只有一个，这是那个幕后策划者，是第三凶让人送来的。

    哪怕用脚指头去想，李烨也猜得出，恐怕管家长子，已如蒋志高，皆凶多吉少。

    秦蓁见李烨神色阴晴难辨，不由问：“哥哥，先去找山洞，还是先去查这送信的术士？”

    李烨默了默，道：“去山洞吧，那送信之人，不过只是个道童而已。”

    秦蓁点点头，这个她也想的到，术士炼丹，不可能自己十二个时辰盯着火候，故而，大多术士身上沾染的，都会是带有特殊气味的药香，而非烟熏火燎之气。能有那么重的烟熏火燎气息，连六子都闻得出的，必是长年累月守在炼丹房，甚至丹炉前的道童。

    只是，这里面有个问题。

    六子家住朱雀大街，平日里走街串巷、吊儿郎当，却最是灵，极其擅长察言观色，否则，秦蓁也不会选他当自己的眼线。这名道童竟能躲过六子的眼睛，成功将信和话给六子带到，可见，是个高。

    秦蓁从未听过，术士需要来无影去无踪的道童，能拥有这般身不凡道童的术士，自然身份不凡。

    而自前唐贞观年间，皇室子弟中，便有人痴迷道教，专攻求仙炼丹，故，这名身诡谲，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送信人，极有可能是某位爱好炼丹的皇亲国戚的道童。

    一想到皇亲国戚，秦蓁就牙疼。她犹记得椂王浅，那可是身份贵胄，极得圣宠，被今上美誉为“长安花神”的闲散王爷。可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位看上去人畜无害之人，却是最大的野心家。倘若此番再来这么一位皇亲国戚，秦蓁上吊的心都有了。

    李烨见她表情扭曲，脸皱成了包子，颇觉好笑，伸在她发顶揉揉，凑近些哄道：“你且好好干活，待本案结束后，我带你去以食为天好好打牙祭，届时，无论你想吃甚，或想打包带走甚，都可，如何？”

    “诶？”秦蓁登时来了精神，“哥哥你真的？”

    “自然是真的。”

    “那我要四只黄金鸡，不，五、六、七、八只”

    “到底四只还是五只、六只、七只、八只？”

    “多多益善啦！”秦蓁冲他笑得有牙无眼，“哥哥您是知道的，不止我一人要吃，还有义父、大莽、威、大郎、二郎、媚娘，还有猫耳胡同院里的豆祖孙，以及那些乞丐们，终归是越多越好对不对？”

    李烨：“”

    这丫头，敢情是来吃大户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