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算盘打的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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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一番话, 老太太担心着俩儿子,开始关注外头的动静。很快,屋外传来堂屋和东屋俩女人的喊声。气急败坏, 捶胸顿足。

    “啥、一分钱都没带回来?就分给你们两担煤……”

    “爷仨出去一冬天, 居然一分钱都没赚?”

    “你吼啥?我就留下给老二帮忙,你非把我们撵出去挣钱。都是你个败家娘们, 让我们白出力气。钱没挣着, 你还吼,你有啥资格跟老子吼?”

    “你还有理了?你们仨大老爷们,干了活却要不到钱,你还跟我嚷嚷?”

    “欠着,他们不是经常这么干嘛。之前村里有人已经白干过了。我跟你你偏不听,害我们白干几个月,老子不跟你嚷嚷跟谁嚷嚷?”

    堂屋在吵,东屋也在吵。外公外婆在西屋面面相觊, 不知该不该过去劝劝。男人已经出了力, 不管结果如何,这眼看过年了,也别这么吵吵嚷嚷的。

    “别管。里外不是人的事儿干的还少啊!”外公出言,生怕老婆子又忍不住去劝。“三四十岁的人了, 又不是孩子。有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分家了各家的事儿各家担起来。”

    “行吧, 我不管。”

    西屋关起门来只当没听见,过了年后开始大扫除、拆洗衣裳、准备过年前的事宜。

    腊月三十, 大队在结算后开始分猪肉。一人一两,一家一户按人口分。二舅家一共八口人,八两肉搭配萝卜, 够大年初一吃一顿饺子。

    “奶,给我钱,我去大队领肉。”

    吴国萍在院里喊,老太太出来给了她一块钱。堂屋里姊妹几个也想吃肉,一个个瞅着拿钱管事的母亲,想开口又怕被骂。

    “吃啥吃,一斤肉七毛二,攒着给志华凑彩礼钱。”

    大儿子吴志华啥都不敢了,毕竟是他要娶媳妇。今年他们家结算了不到一百,想凑够彩礼还得一年。

    剩下几个闻言就叹气,起身都出了屋子。二儿子吴永华过了年十八,想想攒钱凑彩礼连肉都吃不上,顿时光棍的想法都萌生了出来。

    最的吴保华掀帘出了院门,低着脑袋拿脚踢石子。这动作让他妈看到非骂他不可,因为会把鞋头踢烂。可他今儿很失落,暂时顾不上他妈的话。

    “一年才分这么一次肉,大过年的都不买。城里人一个月都会有三两肉票的,咱倒好、一年都沾不着肉腥。”

    老三家吴爱花听到她妈不买肉,也出来发散郁闷。听到堂哥发牢骚,她也跟着叹气。

    俩人站在大门口郁闷的无以复加,偏偏没多久就看到吴国萍提着猪肉回来了。红白相间的五花肉,生的都让人流口水。

    吴保华如今跟二叔家几个孩子关系不错,咽口唾沫问吴国萍。“姐,你这有一斤多了吧?”

    吴国萍自豪点头:“差不多一斤半,老徐家不要了,他们那份儿就给我了。”

    “真好。”

    在俩人羡慕的目光中,吴国萍提着肉回家。她妈已经刨好萝卜,此时正在给萝卜焯水去除涩味。

    “凡凡他们呢,咋没一起回来?”

    “要看分猪肉,等会儿才回来呢。”

    二舅妈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将萝卜焯好水后开始动手剁肉。吴国萍自觉的拿了花椒出来炒,等一下研磨成粉加入饺子馅儿里增香。

    随着“咚咚咚”的剁肉声儿传出来的还有炒花椒的香气,院里另外两家知道老二家在剁馅儿,又羡又妒咬碎满口黄牙。

    闻着香味喝稀饭,女人闭着眼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只当喝的是肉汤。孩子们馋的今儿一天那脑袋都直往西屋瞅,被老娘骂了后一个个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剁肉馅儿的香味就已经够勾人的,结果下午西屋居然又传出炖肉的味道。这回吴保华啥都忍不了了,趁他妈不注意偷摸去了爷奶那里。

    爷爷奶奶住的两间屋,灶火上放着砂锅。里头咕嘟咕嘟发出微微声响,那丝丝缕缕勾人馋虫的香味就是从这里散出去的。

    “奶、”

    孩子可怜兮兮的叫一声,老太太伸手招呼他进来。“你妈没买肉?”

    “没。是攒钱给我大哥娶媳妇。”

    老太太点点头表示明白,指指炕上让他坐。然后下地到箱子里拿出几颗糖给他。

    “大白兔奶糖,又香又甜。”

    吴保华扒开糖纸含一颗进嘴里,满口浓香幸福感犹生。“真好吃。奶,你咋有这么好的奶糖?比供销社的糖好吃多了。”

    “剩下的给姐姐一个,别自己吃独食。”

    “哼,我姐就是个缩头乌龟。我妈一骂,她连来都不敢来。奶你还老惦记她干啥。”

    “臭子,咋话呢。你姐是女孩,活的比你艰难。你妈欺负她,你可不许欺负她。”

    “我没欺负她。她考试没考好,我还替她隐瞒呢。要不然,我妈知道了非让她退学不可,学都不读,那以后就是睁眼瞎。”

    “做的好。学习不好也读完学,咋也得认字会算账,不然被卖了还给人数钱呢。”

    “奶你就是被卖了还给数钱吗?”

    老太太被孙子调侃的哭笑不得,抬手就要他。“臭子,奶奶也敢逗着玩?”

    吴保华飞快的跑开,站地上冲奶奶呵呵乐。“我知道奶奶是吃了不识字的亏所以才让我们都读书,女孩子也让去读书识字。”

    “知道就好。在学校好好学,听你期末考了八十一,比你表弟可差远了。”

    “我努力,争取下回超过凡凡。”

    “嗯。”提到学习,老爷子也插嘴了。“凡凡明年跟你一样上二年级,到时你要是被他超过了,那可没面子。”

    “凡凡要上二年级啊?他不是今年才上的一年级上学期吗,咋下学期就上二年级了?”

    “跳级了。”

    “哦。”男孩应一声,指指砂锅问:“奶,这炖肉是今晚吃的吗?哪儿来这么多肉的啊?”

    “是。锅里头炖的是肋骨,等一下给你一截。”肋骨是林返等肉发完跟大队买的,上头肉没剩多少,可这炖骨头,味道可不是一般的香。

    “耶。”

    混到肉吃了,吴保华开心无比。门外吴爱花也想来混,刚掀开门帘就被吴国萍断。女孩开她的手,掐着腰拿眼瞪她。

    “你干嘛?”

    女孩对着堂妹凶巴巴的,吓的本就理亏的吴爱花赶快又跑回自己家。团圆饭喝着粥吃窝头,她不禁又暗骂自己笨。搞个破坏还被发现了,如今想混吃的都混不上。

    西屋里,饺子端上来几大盘子,一砂锅炖排骨也全盛在大盆里。他们这里少有鱼,过年图吉利老太太用面蒸了条,此时白净净的也放在桌子上。一盘子绿绿的蒜苗就着饺子吃,那味道叫一个美。

    “吃,大家都吃啊!”

    不用,多久不见肉味儿的自然甩开腮帮子狠吃。童语从身后拿出一个半斤的酒瓶递给外公,老汉开闻一口,开心的嘴都合不拢。

    “好酒。正宗的汾酒啊。”

    “嗯。外公你跟二舅喝。饺子就酒越吃越有。今儿除夕,有酒有肉的才叫过年。”

    “美啊,美。多少年没喝过这么好的酒了。”

    二舅喝了一口后也跟着点头附和。“对啊,供销社的就是地瓜烧,可没这么好的滋味。”

    “那差老鼻子了。地瓜烧和汾酒哪儿能比,比不了。”

    爷俩高兴极了,大概男人天生就对酒有一种热爱。童语看着他们的样子,立马想起之前她爸爸除夕夜也是这样直赞叹这酒的味道。

    三十年老白汾,她特意找了个瓶子带过来的。

    西屋又是肉又是酒,孩子的欢声笑语,大人喝酒划拳。热闹的气氛似欢乐的海洋,一波波的冲击着其它两房。

    除夕夜,一个院子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氛。翌日是年初一,老大一大早起来放了炮后先进了父母屋子。例行公事一般给二老拜了年,转身到村子里四处转悠。

    一帮男人议论着改革开放土地下户的事儿,在村子中间那块儿空地上抬起了杠。有好的有不可能的。

    老大安安静静坐着听,心里对这期盼不已。哼,老二最近走了狗屎运,尾巴都给老子翘到天上了。等着,等土地下户。到时我们家爷四个壮劳力,日子保管过的比你好。

    大年初一就跟二弟较上了劲儿,回家时面对老二的拜年都视而不见。林返看二舅在大舅那儿都吃了憋,想给大舅拜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望着大舅扬长而去进了堂屋,男孩站在院里有些不知所措。过年该给长辈拜年的,刚才给二舅二舅妈拜年得了一毛压岁钱。可剩下俩舅舅到底该怎么办?

    “凡凡,进来。”

    外婆叫了,他转身跟着进了屋。老太太从柜子里拿出一挂一百响的鞭炮给他,指指堂屋和东屋交代。

    “给长辈拜年,首先他们得有个长辈的样子。这俩要不理你,你就别管他们。把这鞭炮拆开,跟孩子们玩去吧。”

    “哎,谢谢外婆。”

    “去吧,等会儿回来吃饭。”

    林返兜里有昨天童语给他留的一盒鞭炮,此刻左侧兜里是外婆给的,右侧是童语的。他笑笑自言自语。

    “你到底多大呢?今天问问你吧。”

    “凡凡,走,一起放炮去。”

    他被国兵表哥拉着去玩,拆开的鞭炮放完,他拿出了童语给他的火柴炮。这玩意不用明火点,在火柴皮上一擦就能燃,顿时吸引了伙伴们全部的注意。

    “啊,凡凡你这炮真高级。”

    “凡凡,这是谁给你的,是你爸回来带的吗?”

    林返对伙伴的羡慕挺受用,过年爸爸妈妈都不在也没关系。我有人管,有人关心。身上从里到外,从上到下,连玩的都惦记着带来。

    “不是。这是我梦里的神仙给的。”

    “哈哈,凡凡你真会笑话。”

    林返笑笑没搭话,跟伙伴们玩的挺开心。乐极生悲的就是,回家吃饭发现自己的裤子被崩出个窟窿。

    “啊?这可咋办。”

    外婆看孩子急的团团转,好似天塌下来一样。赶快开口安慰:“没事,没事,我给补上一块儿就好。”

    “新裤子就成了补丁裤子了。啊,我再也不玩炮仗了。”

    林返对裤子的事儿郁闷的不行,下午果然再没出去玩。拿来表哥的课本,他对照字典继续自己学习。傍晚的时候在留言本上写的全是汉字。

    裤子被炮仗崩破了。

    童语过来就看到了这放在面前的留言,低头瞅瞅裤子,然后呵呵直笑。将新带来的火柴炮放进书包,然后写下留言。

    那这炮仗呢,我白带了?

    调戏完朋友,她想像一下林返翌日的表情。拿过镜子,她对着里面做出各种各样的表情。开心的、难过的、懊恼的、生气的、郁闷的……

    然后又写下一句留言:你开心的时候最好看,所以不要想其他,会丑。

    翌日林返醒来,第一件事儿就是去看留言。不认识的字查字典,然后拿着炮仗懊恼,想玩又纠结。然后看到后头那句话,眉头的结顿时散开。

    你开心的时候最好看。

    “哎呀,又忘了问他多大了。”

    “凡凡你什么?”

    表姐在叠被子,看表弟自言自语的,忍不住开口问。林返回头笑笑,摇摇头装作无事。然后转头立马在纸上写下留言,怕自己晚上又有其他事儿跟他,然后又忘了这个。

    你多大了,上几年纪?

    初二,女人回娘家的日子。早饭后,二舅妈招呼林返也一起。男孩惊讶了一瞬,然后听到女人跟他。

    “你妈不在,舅妈也是妈。”

    “谢谢舅妈。”

    跟表哥表姐一起去外祖家走亲戚,林返路上放松的很。之前平地基的时候二舅妈娘家人都来过,一个个对他都很和善。并没有那种我妹妹(姐姐)养了个累赘的神情。

    果然,到二舅妈娘家、后几家亲戚对他和国兵他们一视同仁。拜了年一样给了五分压岁钱。

    中午吃的鸡蛋臊子面,给他的碗跟表姐的一样大。没有任何歧视的态度让林返很自在,碗里的三和面条感觉喷香无比。大人坐在一旁话,他顺带听了一耳朵。

    “趁着正月不上工,你们赶快招呼人咱们烧砖瓦。让你几个兄弟去的时候都带上口粮,你们再借一些,咱们自己家人就能干。”

    岳父一心为他们着想,二舅自然应允。“我回家跟我爹商量商量。”

    “嗯,商量好了尽快来个信儿。这事儿得抓紧,不然一到下种的时候,忙的根本抽不开身。”

    “哎,我知道。”

    二舅回家跟外公商量,老汉自然同意。亲家如此为他们着想,他又不是那不知好赖的人。

    “行,那过了破五咱正式动工。之前砖瓦窑借用的事儿支书已经同意,咱去使就行。明儿咱爷俩上趟县城买粮,家里动工得预备粮食。”

    “爹,还能弄到粮啊?我岳父让几个大舅子舅子来的时候自带口粮。”

    “他们带也只能带一天三顿稀饭的。人家给咱干活,咱能让人光喝稀饭吗?”

    “哦。那、我大哥和老三那里,要不要叫他们帮忙?”

    “你去叫吧。亲兄弟也别太僵。这回他们要来,以后你也给他们帮忙。有来有往的,也省的你岳父家人笑话。”

    “哎。”

    老二先伸出橄榄枝,没想到这俩谁都不接。老大媳妇直截了当的要求他把凡凡卖手表的钱拿出来大家分了。

    “凡凡是吴家的外甥,他的钱几个舅舅应该都有份儿。凭什么只你一个人得了。”

    “对,凡凡的钱应该几个舅舅平分。”

    得,俩媳妇头阵,老大老三在一旁一声不吭默默支持。老二傻眼了,事先根本没想到这俩能提出这样的要求。

    “这、我回家问问爹吧。”

    他从老大家落荒而逃,回西屋将这要求转告老父。吴老汉一听顿时火冒三丈,气的在地上直转圈。

    “当初嫌凡凡累赘,是谁这孩子绝对不要的。如今咋了,有钱了成香饽饽了。那要这钱分给他们花完,是不是又得把孩子赶出来?得,得,得,咱不靠他们,这房子咱自己盖。”

    老太太也气的不行,站在地上手直哆嗦。“钱、钱,钱真是个照妖镜。自从分家为了钱,这俩是原形毕露啊!之前的多好,如今自己住着好房子,对咱们不管不顾。”

    “娘,你别气,年纪大了生气会中风的。气病了自己可不划算。”

    “对,爹你也别气了。好房子给他们就给他们吧。咱马上就有更好的新房子了。”

    老二媳妇生怕婆婆气中风,老二也赶紧劝老爹。生怕把老两口气出个好歹。老汉长长呼出一口气,转而坐到椅子上。接过外孙点燃的烟袋吸一口,老汉睁眼摸着他的脑袋,话是跟老二的。

    “明天咱上县城。”

    “哎。”

    不再管那两家被钱迷了心窍的,翌日父子俩到县城买了粮回来。当天下午老二岳父带着人来,大家立马开始动工。

    起土、和泥,做生坯。这季节虽然尚未完全化冻,可一帮老爷们有把子力气,挖开表面的硬土,取里头的土和泥做坯。

    男人们在春寒料峭里挥汗如雨,晚上回家迎接他们的是热腾腾的稀饭、杂粮馒头,腌萝卜条和荠菜丝。萝卜条用热气一烹,香味传的满院子都是。

    “香,这萝卜条用的是啥辣子,咋就这么香?”

    “嗯,香。我刚才洗手闻到都感觉要流口水。”

    这边香喷喷的吃饭,堂屋里别孩子,老大两口子都被馋的直咽唾沫。这到底是什么辣椒,的萝卜条把人馋成这样?

    老三家儿子馋的眼巴巴四处瞅,吃不到好吃的急的哇哇开始哭。心烦的老三媳妇咚的一下放下碗,气哼哼的瞅一眼屋外。

    “这日子没法过了。”

    老三也馋的咽口口水。“老二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要烧砖瓦盖房?难不成他能盖起一座全砖全瓦的两层楼房?那他不是都要超过咱了吗?”

    “不能吧,老二真能超过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