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村背靠大山，能耕种的土地有限，家里几张嘴都等着要吃饭，年轻力壮的男丁只能去远一点的地方做工，不是脚夫便是扛米袋的。

    但一来一回很不方便，大都在做工处提供的住处安顿。

    是住处，其实就是一张硬邦邦的床板，几十个人围在一个屋里，床板贴着床板，随便翻个身都能听到顺畅的呼吸声，有时还能感受到他们呼吸间的热气。

    这些都还是好的，若是遇到呼噜声的，都能震得你头皮发麻，睡也睡不好。

    再别一群大老爷们做了一天的工，身上的汗味夹杂在脚臭味，很难让人入眠。

    不过日子再难，这些男人也不愿意回来，他们需要挣钱，老人妻子孩子都等着这么一份微薄的收入来源。

    因此赵家村住的人家并不多，剩下的都是老人或者是孩。

    张氏的丈夫从前都在集市上做过工，赵茕的爹身体不好，卸货跟扛米袋是累人的活，做了一段时日便身体每况愈下。

    张氏心疼丈夫，把他从做工的地方接回来，而后没有多久，丈夫就撒手人寰。

    所以她才卯足了劲，要把赵茕送到学堂读书，就是盼望着他有一天可以出人头地，可以不在别人手底下讨生活。

    将来能封侯拜相，甚至迎娶大户人家的姐，他们一家也能过上好日子，也能在赵家村里抬起头来。

    残阳如血，周围的彩霞在天上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橙红色的天空煞是好看。

    赵茕提着食盒，身后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延林县城离赵家村虽不远，但仅靠脚程终归是快不了的。

    村里路石子多，大多尖锐，踩在上面非常硌脚，好在赵茕自在村子里走，再疼也是习惯了的。

    他走得快，没一会就走到家里。

    赵茕家有三个屋子，东屋原是张氏跟丈夫住的主屋，自从赵茕岁数大了以后，她便把最好的东屋给了他，自己则去了西屋住。

    剩的最后一个则是个放杂物的屋子。

    屋前还有个院子，院子外扎了篱笆，张氏在里面跟着季节种着相应的蔬菜，另一边则是几个鸡笼，本是待在鸡笼里的几只母鸡被张氏放了出来。

    她手里拿着麦麸撒在了地上，母鸡们争先恐后地跑了过来，谁也不肯让谁，大家都想吃。

    张氏不过三十八岁，脸上却有了岁月的痕迹，再加上平时活做得多，看着像是四五十岁的人。

    “娘，我来吧。”赵茕想接过张氏手里的碗，手就要碰到碗的一瞬间，却被张氏轻巧地躲开。

    “不用，给你留的有饭菜，洗洗手去把饭吃了，再进屋温书。”张氏心知秋闱在即，一分一刻都耽误不得。

    “喂鸡花不了多长时辰的，我特意给您带的那家包子，你去吃吧。”

    张氏虎着脸，就要训他:“喂什么鸡，你的时辰宝贵着呢，快去把饭吃了，这里有我。”

    赵茕知道他娘态度强硬，不能随便忤逆，软下声劝她，“温书也不在于一时半刻，这可是您最喜欢吃的包子，我特意给您带的，您快吃去。”

    张氏面上微微有了松动，嘴上依然不依不饶，“花什么钱，你是去学堂问问题的，不是去买吃的。”

    “知道了，娘。”赵茕顺手接过她手里的碗，又作势推她进屋吃饭。

    “您快去吃吧，我等会就好了。”赵茕心里清楚张氏肯定还没有吃饭。

    赵茕也是从干农活干顺手的，喂鸡自然不在话下，他将母鸡喂得饱饱的，才放到笼子里管关好，洗干净手，才进的屋子。

    张氏在吃饭，食盒放在了桌子上，却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娘，您怎么不吃包子。”赵茕走过去拧起眉。

    张氏喝了一口碗里稀得不行的粥，随口道:“你吃吧，我都吃饱了。”

    赵茕开食盒，把上下两个盘子端了出来，巧玲珑的包子一经亮相，十分吸睛。

    香味直往人鼻孔里，惹得人心痒痒。

    他捏住包子的尖，放进一个碟子中，这包子跟张氏前两次吃的不一样，这个皮好像更薄，更透，隐隐约约还能看到肉的颜色。

    一放进碟子里，就软软地塌下来了。

    “娘，这是灌汤包，您尝尝。”

    碟子被推到眼前，张氏睁大眼睛想要咽口水，想到赵茕，她又忍住了心里的那点欲望。

    “灌汤包里面不仅有肉，还有汤汁，得挑开吃，先喝汤后吃包子。”赵茕知道这些，还都是崔梨给他的。

    他拿起一双筷子，在包子上轻轻挑破一个口，浓郁鲜香的汤汁流了出来，赵茕的另一手握住了勺，接住了带油花的汁水。

    张氏暗暗咽了咽口水，这家包子有多好吃，她是再清楚不过的了，第一次吃的时候她都觉得惊艳，为了赵茕能安心读书，没能出来。

    细心的赵茕却发觉出异样，再次给她带了包子，张氏那时还在病中，吃完包子胃口好了很多，身子也不那么乏力了。

    本来还想道道的张氏，等话真到嘴边了，看着忙前忙后的儿子，反倒不出口了。

    赵茕把吹凉的勺子给母亲，张氏尝了一口，那味道跟她喝过的汤完全不一样，汤汁醇正浓郁，入口油而不腻。

    张氏喝得很是惊奇，也不知道做包子的人是怎么做的，的□□还能把汤给灌进去。

    紧接着张氏又吃了个灌汤包，这包子不同常见的包子，的一只，晶莹剔透的，一口就没了。

    灌汤包比寻常的包子皮更薄，里面的肉可一点都不少，最难的是，味道十分鲜美，与汤汁相得益彰。

    不知不觉中，张氏已经吃了一盘的灌汤包。

    赵茕面露笑意，他就知道母亲喜欢崔丽娘的手艺。

    晚饭过后，赵茕进了西屋，屋内光线昏暗，仅仅靠着窗外的零星月色，他借着星光将油灯点上，然后拿了一本青皮书，坐在书桌前仔细背诵。

    翻着翻着，突然有一张发黄的纸条掉了出来，赵茕拿起它才发现是白天的那道题。

    脑海中不禁又想到崔梨坐在他身边，给他仔细讲题的俏丽模样。

    赵茕心跳如擂，脸上也有点发烫，终于他深吸了一口气，不禁捏紧了那张纸条。

    等他察觉时，纸条已被攥的发皱，他连忙抚平纸条的痕迹，拿出一本书将它压在下面，试图展平。

    夜风透过微开的窗子，吹在赵茕身上，他觉得有了几分凉意，按下了心中那点旖旎的回忆，静下心开始温书。

    张氏过来给他送茶水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她满意地点点头，先前她还怕赵茕总是去集市，会被一些美食迷花了眼，只顾贪图享受。

    现在看来，是她多虑了。

    ……

    次日一早，崔梨便拎着食盒赶往贾府，阿古丽一见她，就会特别高兴，拉着她就去量尺寸。

    尺寸量的很快，阿古丽却心疼地拉住她的手，“丽娘，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要不是给你量尺寸，你穿着衣衫我还不是很能看出来。”

    “不行，我得给你多补补，你看你那脸尖的，都成什么样了。”阿古丽语重心长地教育她，“咱可不能为了美，一直不吃饭不是。”

    崔梨听了这话，直呼冤枉。

    她天天都有吃饭，只是食肆太忙，中午很少有时间能吃到饭，但只要吃饭，崔梨向来都是只多不少的。

    “伯母，我有吃饭，况且我自己就是个厨子，谁补都没有我自己补得好。”崔梨无奈地。

    阿古丽横眉冷对，故作不悦:“那不行，你做饭都给别人吃了，自己能吃几回，反正我得给你补补，谁家的姑娘也没有你这么瘦的呀。”

    崔梨想解释，却发现都是徒劳，阿古丽认定的事，谁劝都没有。

    画眉在一旁捂嘴偷笑。

    “伯母，我找你是有事的。”思量一番的崔梨觉得还是有话直比较好。

    阿古丽误以为是昨日崔梨拜托她的事，“你是卫之瑶的事吧？我还没查好，等我查好再跟你。”

    “不是这件事。”崔梨摇头，“是另外一件，我想请伯母帮忙的。”

    “哦？”阿古丽眉梢一挑，“丽娘，有什么话你尽管，只要我阿古丽能帮得上的忙的事，我一定做到。”

    崔梨心中一暖，娓娓道来她此行的目的。

    “伯母，我跟你过，我有一个两岁的孩子，前些日子食肆刚开张时，我忙得晕头转向，根本来不及照顾他，后来他就不心从凳子上摔下来。”

    “我心里自责又愧疚，但又没法照顾他，就把送到我一个朋友的家里，代为照看。”

    “我听贾府有学堂，里面也有两三岁的孩子，就想着能不能把我家阿言也送进来。”

    “一来呢，他也到了启蒙学习的年龄；二来，贾府离食肆近，我能随时照看着，若是他下课，我来接他也方便。”

    崔梨心里鼓，她听贾府的学堂并不好进，豆丁还没认字，她怕学堂的先生不要阿言。

    阿古丽笑道:“我以为是什么事，不过一桩事，你尽管把他带来，他叫阿言是吧？”

    见崔梨点头，她继续:“不过是你伯父跟先生一声的事，没你想得那么严重。正巧啊，我在府里都要憋坏了，等他下课，让他来我这儿，保证啊，把他照顾得好好的。”

    崔梨很少一些感谢的话，她向来都是把别人的好记在心里，等将来有机会再还回去。

    可面对阿古丽，她总是忍不住想要道谢。

    “伯母，谢谢……”

    阿古丽却一挥手，故意沉着脸:“谢什么谢，总些客气话，再我就把你赶出去。”

    崔梨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