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父子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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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椿再次醒来,应是在房间内,不过四周一片陌生。她长舒一口气,所幸,自己还没死。

    只不过此刻她大脑一片混沌,昏迷前的记忆犹如碎片一般浮现拼凑。她支撑着床沿想要起身,沉甸甸的脑袋却又再次迫使她倒下,直到来送药的丫头发现她醒了,才急急忙忙放下汤药,前去告知苏乐灵。

    等了许久,苏乐灵才踏进屋子。如今的曻朝狼烟四起,内忧外患,沙定作为距离王都最近的州府,更是为多方势力虎视眈眈,迟椿知道,苏乐灵能够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看她已经实属不易。

    舟车劳顿,数日奔波。在沙定守城士兵发现迟椿时,她已经昏了过去,险些丧命,带回城中苏乐灵吩咐好好照顾。

    迟椿醒来后的疑惑苏乐灵有数,她过来就是特地为迟椿带来两件事。

    岑故明日能到沙定,柳萱已经厚葬。

    虽然迟椿对此答案已有准备,但是听苏乐灵亲口出时,心头还是随之一阵,从上一世的针锋相对,到这一世的舍命相救,这时她才发现,对柳萱的心境早已今时不同往日。

    前尘往事,没有谁能记一辈子,恩怨想报何时了,就此作罢。

    但是柳萱拖住段辰的恩情,她必不会忘。

    想起苏乐灵的,明日,岑故明日就能感到沙定,生活终于又有了些许盼头,这些日子里家族的事,宫里的事,乱的她心力憔悴。岑故回到身边,才是迟椿真正的定心丸。

    本以为能在沙定平静几日的安生日子还没过上,前来谈判的人已经立于城门下。迟椿也没想到,这帮人居然是冲着自己来的,和苏乐灵谈判的筹码,是陆晚贤在王城内的防御布局及各地州县的所有暗桩名单,甚至答应攻入王城时可以里应外合,开城门让军队长驱直入。想得到这一切的前替只有一个,用迟椿作为交换。

    对方开出的条件实在诱人,却被苏乐灵一口回绝。

    原来自己居然有此等价值,迟椿不禁自嘲,苏乐灵或许是看在她外祖父或是娘亲的情面上不同意,又或许是觉得朝代更迭不需要以牺牲女人为代价获得。但是迟椿却动了心。

    不为什么舍生取义大义凌然,她不过一介弱女子,所求再简单不过——想知道此时被困王城里的家人安然无恙否,得知他们无碍才算是了却她前世今生最大的一桩心愿,即便是死也值得了。

    “苏姨,椿儿仍有一惑,可否请苏姨如实告知,您,到底是站在谁的一边?”

    原扬?还是曻帝?

    苏乐灵沉默良久,答案却不是以上的任何一方:“椿儿,各大世家之所以百年屹立不倒,并非只是一味的臣服于皇族,否则,只会落得邳州陆氏一样的下场。”

    迟椿不明白:“难道,苏姨您是想自立为王?”

    苏乐灵笑着摇摇头,耐心的和她解释:“非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不论朝代如何更替,江山几番易主,苦的都只有百姓罢了,各大世家只为民立心,愿意追随的君主,也只会是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君主。”

    一切都豁然开朗,迟椿顿悟。

    为何祖父、外祖父、柳次辅等人,会在陆晚贤掌控王城之际,仍旧不肯出逃挪居,而是坚守在此,绝不退让分毫。

    之所以能成为百年世家,百年来名望声威不减,只因为自始至终,靠的都不是每一朝皇帝的恩赐施舍,而是来之于民,反馈于民。

    迟椿长舒一口气,嘴角勾起一个久违的轻松笑容,目光炙热语气坚定。

    “苏姨,我和他们走。”

    知道苏乐灵必然会反对,迟椿神情认真:“我是京都迟氏嫡女,自然要担起身为世家儿女的责任。苏姨身为女子尚能庇护一方百姓,椿儿亦为女子,也想尽绵薄之力。”

    苏乐灵坚决不许:“你安心呆在沙定就好,明日岑指挥使就回来了,若你任性出了差池,让我如何向你外祖父和娘亲交代?”

    “无需苏姨交待什么,”迟椿去意已决,“如果他们知晓了,会引以为傲的。”

    随来人离开前,迟椿想起什么,回身对苏乐灵了临行前最后一句话。

    “苏姨,若岑故来了,劳您替我转达他:‘天下重回太平之日,便是春归之时’。”

    迟椿知道,此行生死未卜,重逢遥遥无期。

    马车疾驰,她缓缓合上眼。岑故,我在京都等了你那么久,这次换你来等我吧。

    不知道被带到了什么地方,一睁眼就是漆黑一片,只有墙上一扇用木棍子隔开的窗户,微弱的透着丝丝缕缕的暗蓝色光,洋洋洒洒的尘埃在照射下若隐若现。

    有那么一瞬间,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她又回到了段府里那个昏暗肮脏的柴房。

    黑暗将她裹挟,迟椿也不知道即将面临的是什么,不知等了多久,只是隐隐约约听到外边传来喧闹声,但是当他想仔细一听,一切又恢复平静。当咯吱作响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缝,一个丫头匆匆忙忙的钻进来,努力探寻了半天,看到角落里的迟椿立马过来搀扶。

    迟椿很是警惕:“你是何人?”

    丫头一面用手为她抚平褶皱的裙摆,一边搀着她缓缓起身:“奴婢是岑府的丫鬟,那帮奴才们不知轻重,大人是派人将姐从沙定接过来,未曾想他们竟擅作主张,将姐关至此处,奴婢奉大人之命前来迎姐出去。”

    “岑府?”迟椿放慢脚步,“你为将我抓来,究竟所为何事?”

    丫头回答:“奴婢也不知,若姐有何疑惑,待会儿见了大人一问便知。”

    岑府的丫头嘴紧得很,迟椿也不妄想从她嘴里探听到什么有用消息,走到正厅时,岑松正在慢悠悠的喝茶,似乎是在等她,迟椿浑身戒备,即便知道他是岑故的亲生父亲,也无法另迟椿感到少许松懈,反而更加觉得岑松来者不善。

    岑松抬眼瞥了一眼:“来了?”

    “回大人,迟姐已经带到。”

    岑松“嗯”了一声,放下茶杯才仔细量起面前的迟椿,良久后才缓缓道:“瘦了,也憔悴了,故儿看到又该心疼。”

    他话音刚落,外边的厮便急匆匆奔来告知“指挥使大人回来了”。

    迟椿的心顿时悬起,激动的情绪在胸腔内澎拜汹涌,但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就被带她过来的丫头一把捂住嘴扣住胳膊,只听啪嗒一声,墙后面居然开了一扇暗门,丫头带着迟椿朝暗门后迅速挪去。

    丫头在捂住迟椿嘴时,软筋散的粉末也随之被她吸入,顿时浑身无力无法挣扎,迟椿努力的想要发出些响动,却被丫头牢牢束缚住手脚,难以动弹。

    很显然,这是岑松授意,他并不想让她和岑故碰面。

    外边的声音若隐若现,鹿皮靴落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最后在距离迟椿只有一墙之隔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呢?”岑故开门见山。

    若以前还有些虚礼,此次见面两人直接连伪装都不屑了。

    岑松不紧不慢,答非所问:“听原扬已经领兵攻进京都了,曹氏江山将倾,故儿,你做的很好。”

    话音刚落,随即岑故嗤之以鼻,冷笑道:“此处没有外人,父亲又何必再幸苦演这父慈子孝?”

    这些话在岑松看来似乎已是平常,他没有责怪:“原是为父对不住你,怨便怨吧。”

    岑故听罢冷笑一声:“你对不住的又何止是我!”还有大哥,还有娘亲……岑松此生未辜负的,大概除了他自己,就是“那个人”了。

    他不想再听岑松回忆,恐勾起与自己往日的情分是另有目的,岑故再次将话题拉回正轨,出此行目的:“父亲,交出迟椿,放弃之后所有计划,日后不论江山是否易主,才会有你容身之所,何必执迷不悟?”

    此番换做岑松冷笑,他对儿子的劝全然不在意:“事已至此,若现下放手才是前功尽弃。”罢,挑眉,“再,为父所作所为远不止你知道的这些,想要回头是万不可能了。”

    岑松的话中只字未提迟椿,避重就轻的心显而易见。连墙后的迟椿都不知道他在拖延什么,究竟是何目的。

    对于这件事,岑故显然更不愿和他坐着太极,他向来话做事雷厉风行,起身便挥挥手,身后士兵一拥而上:“若父亲执意不,那儿子只好自己搜了。”

    士兵们开始在偌大的岑府自己搜索起来,迟椿亦是紧张不已,此时身处之处可见是岑松才知晓的密室,若他执意要藏人,岑故又如何能寻得到。

    在众人忙着满府寻她时,岑故突然长舒了口气,对岑松道:“逝者已矣,父亲还是早日放下为好。”

    听罢,岑松不话了,沉默良久后,似乎改变了主意。此时士兵也将岑府搜的差不多,可惜仍旧没有训导迟椿的身影,岑松顺势提出了自己的新条件。

    “不用找了。”岑松用食指瞧瞧桌案,服侍在一侧的侍女会意,从怀里掏出一个塞着红塞的药瓶子,低着头放到桌上而后默默退回去。

    “既然如此,那为父和你赌一赌,所谓‘逝者已矣,早日放下’,看看你又能否做到,”岑松抬手指了指这瓶药,对岑故道:“鹤顶红,服下即毙命,你想见她可以,但你们二人只能有一个人活着走出去。”

    岑故冷笑:“父亲莫非还没弄清形势?现在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这不是条件,”岑松摇摇头,“是交易,一命换一命,很公平。”

    这番对话是父子之间的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不过若双方换做岑松和岑故父子倒也情有可原。

    习以为常,提出如此不顾亲生儿子性命的条件,岑故早已见怪不怪,不过他只轻轻一挥手,身侧锦衣卫的绣春刀已经架在岑松的脖子上了。

    经过残酷筛选训练成为锦衣卫的岑故,心狠手辣众人也是见识过的,岑松同样对儿子把刀架在老子脖子上的举动见怪不怪。

    岑故语气中带了浓浓威胁的味道:“若我加派人手,命人掘地三尺,也定能将椿儿找回来,而非必须要做你的选择。”

    “你可以赌一把,”岑松神态淡然,“用迟椿的命作赌注。”

    在暗室内的迟椿听着外边所发生的一切,心急如焚,一面知道岑故素来擅长权衡利弊,懂得取舍,一面又怕他作出什么难以挽回的傻事。手心不停的往外冒冷汗,屏住呼吸的聆听外边一举一动。

    岑故皱眉,随即道:“好,但在这之前,你得让我见她一面,让我确信她安好。”

    岑松回答的爽快:“可以。”

    他抬手一拍桌案,墙上的暗门徐徐开,丫头钳制着迟椿缓缓走出,迟椿抬眸时,终于望见了自己思念已久的人。

    盔甲未卸,风尘仆仆,一看便知是在沙定才听苏姨传达,便匆匆忙忙的赶到京都,岑故的面庞依旧俊朗,却比从前的阴柔多出几分刚毅,舟车劳顿下胡子都还没来得及修。

    看着他这副模样,迟椿眼里蓄满泪水,想出声轻轻唤他的名字,却没有任何力气开口。

    “椿儿,我来迟了,来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