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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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过了多久。

    最后,?喻见自己唱累了。

    她坐在浴缸中,双手环膝,把脸埋在臂弯里。

    阳光福利院的孩从不单独过生日。

    倒不是程院长吝惜钱财,?不愿意给孩子们过,?而是这些被人.贩.子拐走、被父母抛弃的孩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的出生日期。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来到院里时,只有两三岁左右,甚至有些还是不会话、不会走路的婴儿。

    所以程院长选择每年给大家统一庆生。

    时间通常安排在中秋节那一天,?不论白日里有多忙,?到了傍晚,?程院长总会准时从外头匆匆赶回来。

    老师和孩子们围坐在那棵高高的老榕树下,?带上生日帽,?一起大声唱生日歌,?然后同时吹灭蛋糕上的蜡烛。

    就这样又长大一岁。

    喻见自在福利院生活,?已经过了十几个这样的生日。习惯了每年中秋节和兔子大虎他们在一起,?她都快忘记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还有一个属于她自己的、独一无二的日子。

    直到司机嘴快地提起。

    可这里是岑家,不是阳光福利院。

    没人记得今天也是喻见的生日,?更没人会给她唱生日快乐歌。

    喻见又坐了一会儿。

    直到房间里的壁钟铛铛敲了十下,?她才慢吞吞地起身,?从浴缸里爬出来。

    刚走到浴室门口,?就看见门外一个细瘦高挑的黑影。

    “!!!”

    喻见下意识想要尖叫出声,下一秒,?一只稍显冰凉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声音压得很低:“别喊,是我。”

    另一只手捏紧喻见的肩,稍一用力,?直接把她压在墙上。

    喻见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脑袋都是懵的,身体却还记得立刻做出反应。被禁锢在门边这一片空间,她伸手死命拍对方,又抬腿去踹。

    等捂在嘴上的手稍稍松动一些,干脆直接挣脱出来,一口咬在黑影的手上。

    求生本能驱使,这一下咬得特别用力。

    “啧。”黑影不由闷哼一声:“矮子,你够狠的啊。”都要把他咬流血了。

    低沉的、稍显沙哑的嗓音。

    以及熟悉的、没有第二个人会这么喊的称呼。

    喻见顿时更懵了:“池烈?”

    捏在肩膀上的力道一松,他终于放开了她。喻见跌跌撞撞冲到开关旁,“啪”的一声,开关按动,暖黄色的灯光自头顶洒下,照亮倚在浴室门口的少年。

    闲散靠在门边,他抬起手,瞥了眼虎口处深且分明的两排牙印。

    而后轻轻扯起嘴角:“嗯,是我。”

    喻见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池烈竟然会爬进她的房间,顿时目瞪口呆。正想点什么,他却大步朝她走过来。

    那双长到过分的腿随便一迈,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到了眼前。

    喻见下意识往后靠去,背紧紧贴在墙上。

    不知所措,她仰起脸,茫然疑惑地看他。

    少年个头高挑,往喻见身前一站,轻而易举遮住了自上方下的暖黄光线。

    背着光,向来深邃的眼眸愈发漆黑,即使他温热的呼吸已经细细扫在她脸上,也看不清眼底漩涡一般、晦明难辨的神色。

    喻见从没和池烈有过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整个人都僵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双狭长深沉的眼睛越靠越近,最后停在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方。

    离得太近,他身上的气息漫过来。

    在夏夜里灼热而滚烫。

    四目相对。

    喻见不敢眨眼,更不敢呼吸。

    总觉得他的眼睫就要碰到她的眼睛。

    “你……”

    喻见弄不清池烈这是在做什么,努力睁着眼,从喉咙里艰难挤出一个字。

    下一秒,眼睛下方一阵凉意。

    少年端详许久,始终没能瞧出任何端倪。

    最后不得不伸出还带着两排牙印的手,心翼翼,轻之又轻的摸上那双漂亮温柔的杏眼。

    少女肌肤细腻,婴儿一般,嫩生生的。

    他都不太敢用力,生怕稍微一不注意,就会惹红她的眼眶。

    但她只是瞪大了眼睛,茫然无措地看着他,透亮眸子黑白分明。指尖下的肌肤柔软细嫩,没有分毫水迹。

    和他想得完全不一样。

    这姑娘是真没掉眼泪。

    喻见紧紧贴在墙上,仰着脸,看见池烈明显愣了一下。

    随即,他收回手,往后稍稍退了两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没等她质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先开口。

    “那现在就走吧,待会儿再晚一点儿,要赶不上最后一班地铁了。”

    *

    夜里十点二十。

    去往老城区方向的末班五号线准时发车。

    喻见被池烈拉着,坐在最后一节车厢里,怔怔听了好几站报站,才隐约察觉到他想带她去哪里。

    喻见唰地站起身:“我不回去。”

    往常在街头被混混欺负,喻见都不会选择给程院长告状,今天这种事,她更不可能直接跑回老城区,大晚上去敲福利院的门。

    程院长和院里的老师们已经够辛苦了。

    她不想让他们再为她担心。

    喻见刚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往车门那边走,手腕被牢牢扣住。

    少年瘦削得厉害,连带着掌心也没什么肉。她被他抓着,腕间顿时硌得一阵生疼。

    根本无法挣脱。

    “我们不回去。”

    紧紧拽住她,他,“不回岑家,也不回福利院。”

    池烈语气极平淡,寻常的,没有丝毫波澜。他甚至都没抬头看喻见,像是在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却莫名有种让人笃定信任的感觉。

    喻见沉默了一会儿,重新坐下。

    池烈也松开手。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开口。

    地铁飞快穿过城市下方的隧道,轮轨摩擦,风声震动。

    地面上,全玻璃幕墙的摩天大楼渐渐远去,斑驳老旧的多层楼房一茬一茬,野蛮而肆意的疯狂冒出。

    四十分钟后。

    末班地铁准点到达终点站。

    这一站乘客不多,基本都是在市里忙碌的白领。一天超负荷的工作让他们万分疲惫,无暇注意一同出站,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和少女。

    夏夜晚风微凉。

    喻见身上的蓝白短袖被风吹动,她站在街角,看着池烈走进路边的卖部,再出来时,手上拎了个塑料袋。

    不透明的黑色,看不见里面装了什么。

    “走吧。”

    他对她。

    喻见没动,谨慎地停在原地。直到池烈往与福利院完全相反的地方走去,站在十几米外、半明半暗的路灯下冲她挥手,这才跑着跟上。

    深夜的老城区格外安静。

    一开始,街头巷尾还有冒着热气的烧烤、摆在柏油路两边贩卖廉价饰品的摊、拖家带口出来在洋槐下扇乘凉的居民。

    渐渐的、那些讨价还价、家长里短的闲谈被抛在身后。

    只有飞虫在道路两边的路灯下聚集,发出振翅的微弱嗡嗡声。

    再走远一些。

    昏黄路灯和飞虫也看不见了。

    疯狂生长的野草上方,大半轮月亮悬在空中,月色溶溶,照亮近乎于荒芜、被人遗忘的城市边际。

    “池烈。”野草渐渐齐腰深,喻见不太敢继续往下走,“你到底要去哪儿?”

    先前她以为池烈要带她回他住的地方,但离开喧哗的街巷,走着走着,就是毫无人烟的荒地。

    甚至都没什么路。

    喻见要跟着池烈拨开荒草、踩过野花的步伐,才能跌跌撞撞、很是勉强地前行。

    这里是老城区最萧条、最破败的区域。拆迁到一半的楼坍塌在野地里,被越长越疯的野草覆盖,成为再也无人记得的荒原。

    池烈无论无何不可能住在这儿。被喻见叫住,池烈停下脚步。

    他环顾四周,满目都是愈长愈盛的植物,被月光照着,它们每一株都没有名字,只是最普通最寻常不过的野草。

    云遮住月亮,风吹草叶,幽影幢幢。

    池烈难得迟疑了下:“我不知道。”

    喻见跟着愣住。

    那他们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没明白池烈的意思,喻见走到他身边,她抬头看他,意外在少年眼底看见几点奇异的星光。

    时明时灭的。

    像是会呼吸一般。

    下一秒,喻见的手被牢牢抓住:“这边!”

    他带着她,朝星光隐匿坠落的地方跑去。

    半人高的野草被撞动、分开,碰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落在草尖叶梢的细光点被惊得跃向空中,带起身后一连串不断翕动、轻盈飞舞的灿烂星子。

    乘着夏夜微凉晚风,它们轻轻拂过少年的眉眼、少女的发梢,在月色里淌出一条清澈莹然、缓缓流动的发光星河。

    从未有人到访,庞大的萤火虫群快速移动起来,随着两个孩子奔跑的方向,自无边无际、没有尽头的野草间簌簌展开。

    一瞬高高飞起、一瞬低低落下。

    “再快一点!它们要跑了!”

    月光温柔洒落,照亮这群会飞的星子,也照亮少年有些兴奋、隐约发光的眉眼。

    喻见的心咚咚直跳。

    她下意识抓紧池烈的手,跟着他在这片毫无人烟、却又生机勃勃的野地里一路飞奔。

    受惊的流萤一时散开,一时聚合。他们在这片不断移动的星辰间穿梭,头顶是夏夜晴朗明澈的月,眼前是跌入凡间、仍旧熠熠生辉的烂漫星斗。

    不知道跑了多久。

    不堪追逐的流萤终于厌倦这场没有尽头的逃亡,不再前行,唰地一下四散开来。

    纯净璀璨的光点漂浮在连天野草间,一闪一闪,喻见停住脚步,抬头望向池烈。

    少年正好也在看她。

    那双向来深不见底的黑眸落着星光与月色,清澈的,带着几分她从没见过的温柔与缱绻。

    “喻见,生日快乐。”

    他轻声地。

    作者有话要:  感谢唯樱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