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A+A-

    这场秋雨来得突然,?过了一会儿,仍旧没有要停的势头,反而越下越大。

    大家纷纷找地方躲雨。

    为了不破坏生态景观,?南山脚下没有成熟的服务区,?只有从前遗留下来的一些废弃民居和护林员的木屋。不过有总比没有强,老师们凑在一起商量过后,分别带着自己班学生前去避雨。

    李文章领着七班同学,?去了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民居。

    “往里站站!都看着点儿,?心别被虫子老鼠什么的咬了!”

    喻见和沈知灵站在屋檐下。

    雨水砸在地上,?冰冷刺骨,?扑面而来一阵一阵的寒气。

    沈知灵声嘀咕:“这是什么鬼天气,?天气预报没今天要下雨啊!”

    喻见安慰她:“那应该不会下很久,?没准过一会儿就停了。”

    话音刚落,?灰黑色的天空里骤然炸开一道惊雷,?轰隆一声,?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民居似乎都跟着一起轻轻颤抖。

    这下连喻见都有点儿气馁:“雨真的好大。”

    平城市区每年也会下几次暴雨,不过市区不比山间,即使风大雨大,?躲在屋里,?并不会有太鲜明的感受。

    然而此刻南山脚下,?山风凛冽、暴雨倾盆。乌黑云翳沉沉压着,?天色黯淡昏沉。光线稀疏,几乎看不清几米开外的人。

    喻见还是仔细量了好一会儿,?才敢确认,?屋檐另一端,那个几乎要站到雨幕下的瘦高身影是池烈。

    他怎么往那么远的地方站?

    明明周围没有其他人,这么淋雨吹风的,?回去肯定会生病。

    喻见松开沈知灵的手。

    她从屋檐下避雨的同学间走过,对半路碰到的钱思域笑了笑,然后走向池烈。

    “你在干嘛呀?”

    风声雨声里,少女声音被吹得断断续续,“快站到里面来,这边还有位置呢。”

    池烈闭了下眼。

    手腕上还缠着蓝白相间的野花,他沉默着,没回头,想要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十几秒后,手臂被摇了摇:“走啊。”

    和以往一样轻轻柔柔的动作,和从前一般明快活泼的语气。

    少年捏紧了手,指尖狠狠掐在掌心,才克制住想要跟着少女一同离开的冲动。

    喻见的手才搭上池烈的胳膊,下一瞬,就被冷漠无情地甩开。

    他甚至没有看她,只是用力挥动了一下手臂,毫无耐心、极不耐烦的。

    仿佛在对待一个完全不认识,甚至有些厌恶的陌生人。

    喻见一愣:“池烈?”

    这是怎么了。

    短短十几分钟没见,他怎么突然生气了?

    喻见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一直站在雨幕边缘的池烈转身,他面无表情,没有多看她一眼,径直朝屋檐下的空地走去。

    步伐快而急。

    像是在躲避什么。

    喻见莫名其妙。

    她走回来,看向一旁战战兢兢的钱思域:“谁又惹他了?”

    刚才编手链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钱思域讪笑一声:“我也不知道啊。”

    没敢这好像是他的锅。

    喻见也没指望钱思域真能出什么来,她皱着眉,看着不远处池烈的身影。

    躲开她后,他又成了从前那幅模样。

    离所有人都很远,孤零零的。

    轰隆一声,又一个惊雷在头顶炸开。

    喻见心里不由一颤,莫名有种怪异的感觉,她抬头看了眼屋顶:“这房子应该没事儿吧?”

    这么大的风雨,别被吹垮了。

    “肯定没事。”钱思域起这个,倒是信心满满,“多少年都在这儿了,垮不了。”

    喻见点点头。

    她又看了池烈一眼,想了想,最终没有走过去。

    还是等回到市里之后,再去问问他吧。

    喻见正这么想着,第三个惊雷狠狠下来。震耳欲聋,比前两次还要巨大,地面甚至都在隐约颤抖。

    “咔嚓。”

    滚滚雷声里,她听见一声不太分明、极容易被忽略的响动。

    喻见的心一磕:“心!”

    喊出声的同时,一个身影从屋檐下飞快越过。

    她骤然落入一个怀抱里,并不柔软,结实的,透着常年风吹雨后的硬朗。

    池烈把喻见放在空地上。

    他回头,看见钱思域和两三个同学还傻呆呆地站在已经裂开的屋檐下,顿时一个皱眉:“躲开!”

    *

    最终,这次秋游以教委紧急插手,指挥警力和救护车把学生接送回校而结束。

    好在尽管受了惊吓,倒没几个人受伤。情况也并不严重,大多是惊慌失措后摔倒崴了脚,或者一些微的擦伤。

    其中最严重的,大概就是池烈在推开钱思域他们时,不慎被坍塌下来的碎片砸在肩膀上。

    伤不算很重。

    但还是被护士姐姐牢牢上石膏固定,又在手臂上吊了绷带。

    医院里,钱思域心有余悸:“太可怕了!那房子居然真敢塌!”

    要不是有池烈,他和那几个倒霉鬼现在估计还在那堆瓦砾底下埋着。

    喻见没心思听钱思域念叨这个:“池烈在哪儿?”

    普通学生由大巴车接回学校,受伤的同学则被救护车直接拉来了医院。

    所以两个人没有一起走。

    “这边这边!”钱思域脸上被划了一下,也跟着来了医院,“老李和烈哥一直在一块儿呢,没事的。”

    钱思域领着喻见往急诊室走。

    刚进去,和李文章撞了个对脸。

    李文章看看喻见,再看看钱思域,最后勾着头,往他俩身后瞧了一眼,表情骤然惊悚起来:“池烈人呢?没和你们在一块儿?!”

    *

    池烈和负责他的护士过招呼,独自走出医院。

    市里还没有下雨,只是天色稍暗,云层翻涌滚动,阴沉沉的。

    池烈坐上公交,转了三趟车,一个多时后,终于回到那个种着洋槐的院。

    右肩受了伤,手臂缠着绷带,不太好用力气。

    他掏出钥匙,用左手开门,一连试了好几回,才勉强把钥匙插进锁孔。

    院里没有其他人,安安静静。

    偶尔有风吹过,洋槐和葡萄藤窸窣作响。

    池烈进屋,没在堂屋里多停留,径直走向平时睡觉的房间,然后狠狠把自己砸在床上。

    和福利院那张温暖柔软的床不一样,即使已经离开岑家,他睡得也没有比以前好多少,只在钢丝床上铺了薄薄一层毯子,不然实在硌得睡不着。

    动作太狠,肩膀隐隐作痛。

    池烈没有理会。

    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许久之后,抬起完好的左手,轻轻摸了下被绷带裹住的右臂。

    隔着厚厚一层绷带,仿佛还能感受到少女指尖搭上来时的触感。

    温柔细腻。

    从此之后,和他毫无瓜葛、再无干系。

    池烈面无表情地收回手,片刻后,又低低笑出了声。

    何必呢。

    本就从来没有属于过他,现在失去了,也是理所当然。

    他没有资格难过,更没有理由伤心。

    像他这样的人,离她远一点才是好的。

    池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直到屋外的风声逐渐凛冽,才缓缓从床上爬起来。

    待会儿肯定要下雨,风大雨大,屋子又深,不关窗的话,晚上肯定会冷得睡不着觉。

    池烈起身,走到窗前。

    他伸出手,正要关上窗户,目光一抬,就看见了坐在墙头上,犹犹豫豫准备往下跳的少女。

    *

    李文章找不到池烈,吓得脸都白了,从护士姐姐那里得知少年已经先行离开,立刻要车去找池烈。

    最后被喻见和钱思域一起劝住。

    然后喻见就自己悄悄来了。

    毕竟池烈现在受了伤,按他那个有病硬抗的坏脾气,自己折腾不知道要折腾出多少其他麻烦,让人完全没法放心。

    而且……

    喻见也想问一问,他今天到底为什么不高兴?

    拐进巷,来到洋槐伸出一角的院。

    喻见敲了好一会儿门,始终没听见任何动静。担心池烈有可能出事,她四下看了看,捡了几块砖摞在一起,心翼翼攀上青砖墙。

    好在这条巷子的墙修得不算很高,倘若是福利院那种加高加厚的围墙,喻见绝对爬不上去。

    她刚攀上墙头,还没来得及往下跳。

    吱呀一声,纱窗被推开的声音。

    “你来做什么?”池烈垂眸,掩去眼中那点情绪,冷漠道:“出去。”

    不要再来找他,不要再来和他讲话,不要再给他虚无缥缈、不切实际的希望了。

    就当这个夏天发生的一切是场不真实的美梦,梦醒了,他和她自此没有任何关系。

    这样就很好。

    这样就是最好的。

    池烈冷冷完,伸手想要合上纱窗。

    他强迫自己,努力从那个坐在墙头的纤细身影上移开视线,下一瞬,听见少女略显惊慌的声音。

    “池烈。”喻见腿都是软的,“我好像……下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