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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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见压根没听到池烈什么。

    先前攀上墙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直到坐在高高的青砖墙头,想要往下跳时,才发现自己离地面的距离超乎想象。

    洋槐细碎的绿叶就在眼前,?低垂着,?一伸手就能够到。

    喻见别往下跳,甚至都不敢再多看一眼。

    已经坐在墙头,她进退维谷,?顿时紧张起来,?只模糊听见了池烈在话,?完全没注意话里的内容。

    风声又凛冽了些。

    喻见被吹得微微摇晃,?死死抓住青砖:“我真下不来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竟然有恐高的毛病。

    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女坐在青砖墙上,?被风一吹,?宽大的短袖鼓起来,?一阵一阵的。整个人更是摇摇欲坠,?苍白着脸,?一幅随时有可能从墙头跌落的模样。

    见鬼。

    池烈在心里骂了句。

    顾不上先关好纱窗,他匆匆从屋里跑出来,来到院墙边:“你别往下看,?直接跳。”越看越害怕。

    喻见声音略带颤抖:“我不敢。”

    这种事起来也很奇怪,?明明被混混追逐时都不怎么害怕,?如今只是咬牙从墙头跳下去,?她却始终下不了决心。

    话的功夫,风又大了些。

    和南山山顶相似的灰黑云层沉沉压过来,?天光骤暗,?吹来的风已经携上冰凉水汽,眼看一会儿就要下雨了。

    池烈抬头看了眼黯淡天空:“快跳。”

    着,他朝她伸出手:“我在下面接着你,?别怕。”

    喻见虽然害怕,到底没有完全失去理智,立刻摇头:“不行,你肩膀受伤了。”

    哪里能让他一个带着伤的人来接她。

    喻见否决得干脆利落,池烈就是一个皱眉。

    眼看着已经有零星雨滴飘落,凉凉落在脸上。风越来越大,云愈压愈低。他没空和她争执,干脆上前两步,直接握住了她的脚踝。

    和从前想象的一样,隔着一层薄薄校裤,少女脚踝细瘦伶仃。随便一伸手,就能轻轻松松扣在掌心。

    脆弱的、稚嫩的。

    仿佛稍微用力就会被折断。

    少年已经刻意将力气一再收敛,用的又是裹着绷带的右手,力道并不大。

    但坐在墙头的少女还是被吓了一跳,顿时踢了踢腿,往后靠去。不防他又在此刻用力往外一拉,重心失衡,直接从青砖墙上跌落下来。

    喻见顿时喊出声:“池烈!”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她要从墙上掉下去了!

    视线天旋地转,喻见已经做好了狠狠摔在地上的准备,短暂眩晕后,猛地磕在一个结实坚硬的怀抱里。

    和几个时前一模一样,少年骨头比脾气还硬,一点儿也不柔软。她被硌得生疼,下意识想要搂住他的肩膀,下一秒,想起他身上还带伤,只能茫然地把手往上移了移。

    池烈顿时僵住。

    喻见确实和看上去一样瘦,轻盈纤弱,几乎没什么分量,他不需要费什么力气,一只手很容易抱住她。

    姑娘的胳膊软乎乎环在他脖颈上,明明没有多少肉,却带着天然的柔软和温吞,绵绵的、嫩生生的。

    显然吓得不行,她惊慌失措:“放我下来!你肩膀还着石膏呢!”

    然而又不自觉搂得更紧。

    几乎是主动抱住了他。

    一阵风猛烈刮过,在乌黑云层中积蓄已久的雨水等到这一刻,终于噼啪落下,气温在瞬间就降了下来。几秒内,风越刮越大,寒意也越来越深。

    池烈完全不觉得冷。

    被少女搂住的脖颈一片滚烫,耳尖有些发热,他抿了下唇,胸膛里一颗心跳得厉害,隐约要破骨而出。

    池烈没吭声,也没松开搂在喻见腰间的手。

    他沉默地转身,把她直接抱回了堂屋。

    *

    市里的雨势不如南山大,但也是一年到头难得一见的暴雨。

    狂风裹挟雨水,狠狠砸在窗户上,玻璃被砸得啪啪作响,有种即将被砸碎的错觉。

    还是下午,屋外天色已经黑沉沉的,几乎看不见院里的洋槐和葡萄藤,只能瞧见无声立在雨里的青砖墙,在黯淡天光下,勾勒出沉重灰黑的影子。

    堂屋里。

    即使已经关上门窗,依旧有风从缝隙间钻进。房梁上垂下的灯泡微微摇晃,一室摇曳微颤的暖黄光晕。

    喻见坐在光晕下。

    屋里有两把椅子,她占据了一把,还剩下一把。不过此刻,池烈却站在对角线上,离她最远的地方。

    即使先前把喻见抱回了堂屋,少年似乎还是不想和她话。背对着她,手臂抱起。

    一声不吭,沉默的。

    一幅谁都不想搭理的模样。

    这人到底在气什么啊?

    喻见真的是一头雾水。

    她尝试着声叫了两次池烈,他不回头,反而往前走了两步,眼看就要怼上墙角。

    喻见:“……”

    怎么还跑去自我罚站了。

    池烈不开口,喻见不好一直追问。偏偏外头现在下着大雨,被困在屋里哪都不能去。她坐了一会儿,听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声,难免有些烦躁。

    “池烈。”

    又听了十几分钟的雨,最后,喻见也不高兴了,“你有什么事就好好,别和那个林宁之学行不行!”

    两个人正好走两个极端。

    殊途同归,都能硬生生把人气死。

    池烈站在墙角,盯着墙壁上斑驳返潮的墙皮,一动不动。

    听到林宁之的名字后,他立刻攥紧了手,几秒后,又从少女带着愠怒的语气里,微妙觉察出一丝异样。

    喻见本来没指望一两句话能动池烈,然而他却突然回头,一双漆黑眼眸直勾勾盯着她:“他怎么了?”

    语气低沉,连林宁之的名字都不愿提。

    眼前脾气差到不行的少年固然也非常可恶,但有林宁之做对比,喻见还是看池烈更顺眼些。

    她鼓了下脸:“也没什么,就是话……阴阳怪气的。”

    喻见原本以为,林宁之只是简单地过来个招呼。没想到对方支走了沈知灵,接下来的话,和脸上那种温和如玉的笑容完全不相称。

    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是相信了岑清月在匿名墙上的投稿,认为喻见通过不正当手段取得了好成绩。

    所以特意过来“规劝”她。

    不得不,某种程度上,林宁之和岑清月还挺相配。

    “和他话挺烦的。”

    喻见回忆起几个时前的事,鲜少直白表达出不满,“我只能让他下回考试好好努力,别再被我超过,不然还要在全年级面前重新丢一次脸。”

    喻见从来不是毫无脾气的性格。

    林宁之阴阳怪气,她自然也不会对他客气。

    在这句话的时候,喻见脸上也带着笑,表情温吞,语气和缓。光看神色,根本想象不到在什么。

    结果直接把林宁之气跑了。

    好好出来玩一趟,喻见压根没想到还会碰到这种人,现在想起来都有点儿膈应。

    不过很快,她就顾不上继续膈应林宁之。

    池烈一顿,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不喜欢他?”

    极其惊讶的语气。

    喻见:“?”

    她愣了两三秒,直接被气笑了:“你才喜欢林宁之!”

    他这的是什么话!

    谁会喜欢那种表里不一的家伙啊!

    喻见完全没想到,池烈会没头没尾冒出这么一句,一时气得都不知道该怎么骂人。下一瞬,就看见他微微怔愣的眼眸里染上笑意。

    先前的疏离和冷漠被尽数冲淡。

    笑意之下,似乎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情绪。

    “嗯。”他淡淡地,“我也不喜欢林宁之。”

    少年语气平静,嘴角却轻轻扬起。

    透出几分显而易见的愉悦。

    喻见愈发迷惑。

    没理解池烈怎么一下高兴起来,她想了一会儿,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林宁之今天也来找你了?”

    不然他为什么会突然生气。

    不过喻见没想到,林宁之居然敢主动招惹池烈。

    那是真的不怕挨。

    池烈努力压着唇角,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算是吧。”

    没再就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谈,他看向窗外:“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你想吃什么?”

    *

    其实也没什么太多选择。

    池烈在家一向吃得简单,在厨房里翻来翻去,只找到几个番茄、一板鸡蛋,还有昨天从超市买回来的挂面。

    于是又做了一次番茄鸡蛋面。

    这一回喻见没动手——顾忌池烈的伤,她倒是想自己做,但池烈竟然直接反锁了厨房的门,把她锁在门外。直到做好了面,才开门让喻见端碗。

    雨还在下。

    院里风雨飘摇,天地失色。

    一片昏暗中,堂屋亮着暖黄的灯。即使窗外风雨再猛烈,也依旧安安稳稳,照亮围在课桌前吃面的两个孩子。

    出乎喻见意料的是,池烈厨艺竟然很不错。

    屋外风声凛冽,屋里氤氲着番茄鸡蛋面的香味,温暖的,像是平常人家里会有的烟火气息,平凡而珍贵。

    刚盛出来,面有些烫,喻见心翼翼挑起一筷子,稍微吹凉些,才敢送进嘴里。

    然后眼前一亮:“好好吃!”

    少女已经全然没有先前被气到的恼火模样,她捧着碗,口口吃面。眉眼细细弯着,被灯光映得愈发柔和温吞。

    池烈坐在课桌另一端,听着喻见在吃面的间隙,不厌其烦地叮嘱他:“你和林宁之那种人生什么气?反正他又考不过你,只要你以后一直拿年级第一,就能让他自己把自己气死了。”

    他淡淡应道:“嗯。”

    “今天李老师吓坏了,吃完饭你给他个电话吧,不然他肯定一直放心不下。”

    “嗯。”

    “待会儿我去洗碗,你就不要乱动了,肩膀受伤还是先好好休息。”

    “嗯。”

    喻见自顾自了好长时间,许久之后,终于觉察到了不对。

    池烈怎么突然这么好话?

    按着他那个人嫌狗憎的坏脾气,明明应该挑着眉,一脸不屑地反驳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一句都平淡应下。

    事出反常必有妖。

    喻见警惕地放下筷子,盯着课桌另一端的少年。

    池烈察觉到喻见的视线,抿了抿唇。

    喉头微动,他搅了下碗里几乎没怎么吃的面:“喻见,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少年鲜有地喊了她的名字,语气也是未曾听过的谨慎犹疑。

    喻见愣了下,微微坐直了些:“什么事?”竟然值得他这么郑重心。

    池烈不吭声。

    两个人都没话,堂屋里骤然安静下来。屋外的风雨声因此更加明显,风声呼啸撕扯,雨水狠狠砸在玻璃上,发出噼啪的响动。

    沉默片刻。

    最终,池烈艰难开口。

    “喻见。”

    自己都觉得这个要求无比荒谬,他又轻声叫了遍她的名字,“不要早恋,等你长大再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