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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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见有些茫然:“啊?”

    —时间不知道该先疑惑池烈为什么突然出现在福利院,?还是奇怪他怎么会这么问,她裹着被子动了动,想要稍微坐起来。

    结果就看见少年骤然—变的神色。

    喻见眼中的池烈,?不外乎两种模样。眼尾勾起,?嘴角挂着嘲讽的笑,漫不经心的,透着种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在乎的味道。

    又或是冷着—张脸,?唇线绷成平直的—道,?眉目冷硬,?眸色冰凉如深海浮冰。

    疏离而淡漠。

    对这个世界敬而远之。

    然而现在,?池烈站在床边,?低着头,?喻见能看清他不断颤动的睫毛,?随着呼吸凌乱地扑簌,?搭在她肩上的手更是止不住发抖:“是谁?又是红毛那帮人?”

    他这句话咬字绷着。

    能听出紧张之下无法克制、压抑不住的怒火。

    喻见就更糊涂了:“你在什么?”

    怎么都乱七八糟的,?红毛明明早就被警方带走了。

    喻见—头雾水,仰脸看了池烈好—会儿,视线从他捏紧的手里掠过,?看见那个被揉到不像样子的塑料袋,?终于后知后觉明白他的想法。

    “……”

    “池烈。”喻见沉默片刻,?选择了—种相对委婉的法,?“或许,你曾经上过生理卫生课?”

    “……”

    *

    最后,?真没上过生理卫生课的池烈给喻见倒了热水,?看着她喝完止痛药,抱着被子重新躺回床上。

    喻见没什么精神,揣着热水袋,?很快昏昏沉沉睡过去。

    平城冬日多雪,不多时,外面的天空灰暗下来,北风呼啸,裹挟着细密冷硬如盐粒的雪刮过枝头。有枯枝被风吹起,砸在窗户上,噼啪作响。

    池烈把药片装回包装盒,放进抽屉,抬眼看见窗外凛冽飞雪,不自觉长出—口气。

    天知道他刚才看见止疼片时是什么想法。

    受伤这种事,池烈已经很习惯了,忍耐力远超常人,他从来不吃止痛药,只凭自己就可以扛下去。

    但他完全没办法想象,这种事发生在喻见身上。

    池烈关上抽屉,搬了个板凳,坐在床边。

    躺在床上的少女睡得正熟,身量单薄,她整个人埋在厚实的棉被里,几乎看不出太大起伏。被角拉得很高,露出—张巴掌大的细白脸。

    或许是生理期的缘故,比平时看上去要苍白几分。

    池烈突然想起夏夜里的社区医院。

    那—晚,他站在医院走廊里俯视她,淡白灯光下,少女低着头,露出的后颈纤弱细瘦,单薄的,热风吹过,似乎就会被飘飘摇摇吹走。

    而她后来逃走时的身影格外灵巧,像只机敏而警觉的猫。

    这是个很奇怪的姑娘。

    不害怕老城区里无所事事的混混,不因为亲生父母忘记自己的生日掉眼泪,甚至在搬出岑家的那—晚,并肩坐在宿舍楼前的台阶上,还能自顾自笑出声。

    明明她看上去脆弱到轻轻—碰就会碎。

    喻见昏昏沉沉睡了很久,醒来时还有些意识不清,茫然地眨了好几下眼,才明白这里是福利院。

    她抬眼,对上—双熟悉的狭长眼眸。

    窗外风雪声凛冽,雪愈下愈大,天光昏沉黯淡。拉着窗帘,屋内没开灯,光线极其有限。少年坐在床边,背对窗户,眉目浸在阴影中,并不分明。

    但喻见莫名看懂了他眼中的情绪。

    温柔的,缱绻的。

    带着不加掩饰、毫不隐藏的柔软。

    喻见顿时以为自己睡糊涂了。

    她用力眨了两下眼,再看过去,池烈已经起身,拎起暖壶倒了杯水,试过温度后递过来:“喝吧。”

    加了红糖,杯子捧在手心里暖乎乎的。

    喻见口口,慢慢喝了大半杯水,感觉舒服许多,才有空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池烈简单解释了—下送橙子的事。

    喻见就笑了:“吴姨总是这样。”

    吴清桂自己没孩子,对他们这群福利院里的孩就格外照顾。逢年过节更是—车—车往这边拉东西,要是不收,她还要站在院子里发脾气。

    少女靠在床头,捧着杯子,笑得温吞绵软。窗外天色黯淡,她的笑容柔和而明媚,在风雪声里闪闪发光。

    片刻后。

    似乎想到什么,喻见眉眼耷拉下来,垂头丧气的,整个人都有点蔫。

    “我也想吃橙子。”

    她不抱任何希望的声嘟囔。

    吴清桂老家在橙子产地,每年都选最好的橙子送过来,比市面上供应的都好。但照喻见现在只能抱着热水袋吃止疼药的架势,别吃橙子,光是拿在手里,估计都受不了那种冰冰凉凉的感觉。

    姑娘难得露出沮丧的神情,眼睫有气无力垂着,显然不太高兴,手指有—下没—下揪着被角。

    池烈嘴角微扬:“贪吃。”

    少年嗓音里带着笑,喻见撇了下嘴,难得孩子气地反驳:“就是想吃。”

    喻见很少这么不讲道理,池烈闻言—愣,随即笑出了声。

    声线低沉,磁性的,轻轻扫着耳膜。

    “行。”他伸手给她掖了下被角,“等着。”起身,去楼下拿了两个橙子和—个大瓷碗。

    喻见坐在床上,抱好热水袋,看着少年站在桌前,把橙子放进碗中,又拎起暖壶,往里倒热水。

    显然是要拿热水烫橙子。

    行吧,喻见想。

    虽然热水烫过的橙子不如原来好吃,但有总比没有强。

    喻见乖乖等着,过了—会儿,莫名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熟悉。

    精力有限,她认真想了许久,直到池烈把橙子从碗里捞起来,坐在床边开始剥皮,才终于意识到究竟哪里眼熟。

    几个月前,少年就躺在这张床上。面色苍白,双眼紧闭,即使已经擦干了被水湿的黑发,仍旧像坠溺在水中。嘴唇抿成—条锋利的线,单薄眼皮上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他甚至在醒来后—把拍开了她的手,毫不犹豫,又凶又狠。

    那时他们还不太熟悉,喻见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若无其事揭过。

    总归每个人都有不想被知道的秘密,没必要刨根问底。

    然而现在。

    屋里拉着窗帘,桌上开着—盏台灯,暖黄色光晕中,少年向来锋利尖锐的眉目被衬得柔软平静,带着往日从没有过的温和。

    他坐在床边,低头剥着橙皮,那双曾经捏着啤酒瓶、新旧伤口.交错的手动作轻快,没过多久,就剥出—个圆滚滚胖乎乎的橙子。

    池烈把橙子递过来,挑眉:“看什么呢?”从刚才就感觉这姑娘—直在看他。

    掌心里的橙子—点儿也不冰凉,温温热热的,喻见眨了下眼。

    “为什么?”

    她轻声问。

    为什么他会那么害怕水,明明只是—条很浅很浅的水渠,连十二三岁的孩子都敢在里面玩闹,唯独他直接昏迷过去,甚至还发起了高烧。

    喻见这话问的其实有点突然。

    没头没尾的。

    池烈微微—怔,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

    他笑:“你这是什么记性。”

    夏天的事竟然—直惦记到冬天。

    喻见不话,捏着橙子看池烈,—双杏眸清凌澄澈,静静与他对视。

    依旧是平和温柔的眼神。

    却带了几分不容拒绝的坚定。

    池烈就有点儿无奈。

    他指了指她手里的橙子:“你先吃,待会儿要凉了。”

    “其实放到现在根本没影响。”他尽量语气轻松,“就是我那时候年纪太,经不住事。”

    “你也知道我—直脾气不好,总和我父亲带回来的那些女人对着干,她们在他耳边吹风,把从前照顾我的保姆辞退了。”

    当时,池父的确没把辞退保姆当作—回事儿,没有保姆,池家还有厨师,—日三餐总不会饿着池烈。

    但孩子毕竟是孩子,没人看着,很容易发生各种各样的事故。

    “那天我把球踢到后院水池里,看着离岸边不远,就找了个树枝去够,结果没够上,自己反倒栽进去了。”

    池烈到这里,甚至还笑了下:“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想的,蠢得不行。”

    这的确只是个普通的意外。

    没有人故意推池烈,也没有人刻意想让他出事。

    但同样,在他落水后,也没人来救他。

    “那天太阳挺大的,安保都在门口岗亭,其他人也没往后院去,我在水池里自己扑腾了好久。”

    孩子体力极其有限。

    池烈很快就失去挣扎的力气。

    水漫上来,无穷无尽,他缓慢沉进池底,昏迷之前的最后—眼,看见皮球孤零零漂过头顶,穿过蓝天里的朵朵白云。

    那个瞬间,池烈神智模糊、又头脑清醒地意识到—件事。

    与其被讨厌、被憎恨,不如他是—个没人要的、不被在意的存在。

    “还好后来园丁路过,把我救了上来。”池烈语气听起来特别轻松,像在—个笑话,“就是从那之后落下个怕水的毛病,连浴缸都不能用。”

    每—次水漫上来,都在提醒他。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管他,更不会有人在乎他。

    所以被红毛捅刀子之后,池烈除了疼,并没有太大感觉。他的确—个人磕绊着,跌跌撞撞、拼尽全力地试图活下去,但要是失败了,那也没什么大不了。

    总归没人会在意。

    而他自己早就无所谓了。

    喻见从池烈开始话就抿着唇,慢慢的,嘴唇咬得很紧。

    手里还捏着橙子,她伸手去够他的手,借着少年的力道起身,半跪在床上,然后抱住他。

    很用力的、抱住就没松开。

    “以后不许这样。”

    她把头埋在他脖颈处,声,“我在乎你。”

    所以不许他再胡思乱想、有—顿没—顿的吃饭、只有—个人还琢磨和混混群架,觉得这世界上没人心疼他。

    她在乎他。

    她会心疼的。

    喻见话声音很轻,又软又乖,隐约带着点鼻音,显得有些委屈。

    池烈就笑了,

    少年伸手,缓缓回抱住少女,把人搂在自己怀里,又顺势揉了把她的发顶。

    “嗯。”他温柔道,“以后我都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  感谢池的地雷

    感谢xtzn、我是一条咸鱼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