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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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烈发完短信,?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个弧度。随即又敛去那点笑容,放下手机,抬头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许平生。

    “许秘书。”他指了指沙发,?淡淡道,?“坐。”

    许平生笑着应下。

    心里不出什么滋味。

    一别数年,许平生还清楚记得上次与池烈相见的场景。

    深夜,老城区院外,?眉目冷硬的少年先是对他视若无睹,?随后一把揪住衣领,直接把他掼在墙上——后来回到申城,?许平生的后背一连隐隐作痛了半个多月,可见池烈对他有多不待见。

    如今,?依旧是夜里。

    老城区的廉价院变成市中心寸土寸金的高级公寓,一脸冷漠的少年变成神情平静的年轻男人。

    而池烈对许平生的态度也温和许多,不动手不呛声,?反而客客气气请他坐。

    不过许平生非常清楚,?池烈只会比从前更不待见他。

    或者,不待见他身后代表的池父。

    所以许平生把姿态放得非常低,当然,?他从前在池烈面前也没摆过谱:“阿烈,?池董的意思是……”

    池烈靠在椅背上,听完许平生的转述,挑了下眉,随手松开领带,?往旁边一扔:“那就麻烦许秘书转告父亲,我刚回来,事情多,?暂时就不回申城看他了。”

    池烈其实觉得挺可笑的。

    涉密项目归涉密项目,他回来后的人事变动倒不是秘密,以池家的关系,很容易就能听到。

    于是十几年没见过面、更没关心过他一句的池父就派出了自己的秘书——是的,尽管坐飞机只要一个半时,池父本人也并不乐意从申城主动来平城。

    池烈几乎能猜到池父的心思:

    曾经包送走的儿子有朝一日竟然出息了,那就不好再不闻不问。然而毕竟多年未见,没什么父子情分,派许平生这个贴身秘书来已经很给面子。

    池烈想到这里,轻嗤一声。

    察觉许平生正看向自己,又摆摆手:“就这样吧,辛苦许秘书。”

    池烈有时候也挺不明白,自己这个父亲究竟在想什么。在对方眼里,似乎派出许平生就已经是主动示好和道歉。他这个做儿子的不该有任何怨怼,应该继续替他,替池家算谋划。

    凭什么呢?

    池烈平静地想。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掉进水池差点淹死,无依无靠被直接送走的孩了。

    “现在不早了,我明天还有事。”池烈抬头看向挂钟,起身。

    随手将脱下的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我送许秘书。”

    许平生也站起来,顺势扫了眼那件外套,当秘书当久了眼睛毒,一眼看出那是某顶奢品牌的春夏新款。

    池烈没错过许平生的动作,但并没什么。

    他其实不太喜欢穿正装,白天喻见问的时候没解释,现在自然更不会和许平生多——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犯不着故意拿衣服扮来压人。

    只不过今天回来后有个不得不去的饭局,席间都是重要人物,所以才额外重视些。

    许平生不是池父那样的傻瓜,自然明白池烈不是给他脸色看。于是走到玄关便抬手:“行了,不用送了。”

    “对了阿烈。”跨进电梯前,许平生又状似无意地回头,问了句,“你当年过的话还算数吗?”

    这一句问得有些没头没脑,却又格外直白。

    池烈愣了下,笑起来:“再吧。”

    男人唇边噙着一点笑,应得似是而非,漫不经心。

    充满了敷衍和不确定。

    但许平生却从那双毫无笑意的黑眸里,看到了曾经语气坚定,神情凛冽的少年。

    *

    翌日。

    喻见一向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去实验室也遵守时间,从不迟到。所以每次回福利院时都起得很早。

    但今天。

    她比平时醒得要更早一些。

    天光微亮,第一缕光线从薄荷色窗帘缝隙里透进,躺在床上的喻见几乎立刻睁开了眼。

    昨夜睡得沉,然而睁眼的瞬间,她就清醒过来。昨天白日里发生的一切纷至沓来,男人硬朗锋锐的眉眼,结实有力的怀抱,看向她时温柔平和的眼神。

    还有深夜临睡前,那条措辞简单、久别重逢的晚安短信。

    喻见还躺在床上,想到这里,抱着被子坐起身,拿出手机。点开短信界面仔细看了好几遍,脸颊顿时有些发热。

    她无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尖,盯着那条短信,最后轻轻笑起来。

    真好。

    他已经回到她身边了。

    想早一点见到池烈,喻见迅速起床。这个时间,院里的老师和孩子们都在睡觉,她悄悄洗漱收拾好,尽量不发出任何一点儿动静,轻手轻脚下楼去。

    然后在看到池烈的瞬间,险些惊呼出声。

    为了尽快赶到学校,早点见到池烈,喻见已经起得很早,但突然出现在院里的男人显然比她还要早——

    睡得晚起得早,一晚上又没怎么合眼,此刻,他正靠在榕树树干上。双手插兜,半闭着眼,头有一下没一下点着,一副根本没睡醒的模样。

    这家伙是怎么进来的?!

    喻见先是一惊,随后又反应过来,没有兔子在物理意义上拖后腿,翻.墙这种事,对于池烈而言根本不在话下。

    眼看着他点着点着头就要往下栽,喻见匆匆开楼门插销,放轻脚步,一路跑到池烈身边。

    “醒醒!醒醒!”她扶住他,又顺手拍了把他的手臂,“别睡了!再睡要着凉了!”

    也不知道池烈在这里站了多久。

    五月份,春末夏初的天气,拂晓时分的气温算不上太低,却也没有很高。

    显然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他漆黑发梢上隐约一点露,将坠未坠,随着点头的动作,泛出几分盈盈的光。

    天没亮就从市里赶过来,池烈睡得有些迷糊,被拍了好几下才茫然睁眼:“怎么了?几点了?是不是该出门了?”

    仍旧不太清醒,向来冰凉深沉的黑眸带了点困倦。

    懵懵的,甚至还有些呆。

    和昨日在派出所与家长交锋的成熟稳重相比,显出平时少有的傻里傻气。

    于是喻见又心疼又好笑:“你这么早跑来干嘛呀!”

    明明他今天也要去平城大学报道,两个人到时候在学校见面就行了。

    姑娘声音很软,因为心疼,又额外带了几分恼火。池烈半靠着榕树,低下头,迟钝地听了一会儿,总算是醒了。

    “我就要来。”于是,他很不讲理地,“我要和你一起上学。”

    从前,高二下学期,喻见周末回福利院住时,池烈也会在福利院留宿。

    到了周一,两个人一起背上书包,穿过巷,走到最近的公交车站,等待前往市区的首发早班车。

    一改昨日成熟稳重的精英形象,男人语气满不在乎,理直气壮。

    喻见拿他简直没办法,最后只能咬牙又用力拍了他一下:“以后不许了!”

    今天池烈没穿正装,最简单的白T黑裤,喻见那一下直接拍在他手臂上,清福利院安静,“啪”的一声清晰可闻。

    池烈低着头,看着少女拍完他后,自己反而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细白脸都皱了起来,不由失笑:“傻姑娘。”

    他拉过她的手,轻轻揉了揉:“走吧,该去上学了。”

    池烈得平淡,自然而然,仿佛这只是一个再也普通不过的清。他和她像往常一样,吃过饭,在董老师的殷殷叮嘱下出门去。

    喻见眼皮莫名有些发烫,但她的手还在他掌心里,被轻柔妥帖地包裹着,那点泪意就在顷刻间消弭无踪。

    她心翼翼回握住他的手,轻声应了句:“嗯。”

    清的老城区安静,阳光从云层上投下,街面上只有一两个早早出来摆早点摊的贩跟前热闹,围着一些下了晚班,或者要赶去市里上班的顾客。

    池烈和喻见买了糖油饼和豆浆,边走边吃,走到车站,正好赶上刚到站的早班车。

    由公交换乘地铁,一个时后,到达平城大学的西门地铁站。

    “你提前联系过你的导师吧?”

    时间还早,喻见不着急去实验室,便算和池烈一起去见见他的导师,“感觉怎么样?性格好嘛?是温柔还是厉害?”

    池烈没话,含笑听着身侧的少女一连串问了好多问题,连给他作答的时间都没有。

    他扣紧她的手,捏着她软绵绵的指尖,嘴角笑容愈发明显:“我的导师……脾气不太好,感觉还挺凶的,好像很多人都怕他。”

    喻见就是一顿。

    “真的假的?”她偏头,仰脸看他,“真的很凶?为什么大家都怕他?”

    喻见这个专业需要大量数据分析和建模,偶尔也会和计院那边的老师有合作。

    印象里,计院好像没有什么让人闻风丧胆,在学生中威名赫赫的导师。

    姑娘仰着脸,一双杏眼黑白分明,疑惑又迷茫,还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池烈不禁低低笑了声。

    “放心。”他安慰她,“我不会被他欺负的。”

    池烈得笃定,喻见将信将疑,最后还是被他牵着,走到了网络安全研究中心。

    平城大学在这块的研究世界排名非常靠前,网研中心与计院教学楼独立开来,有一个专门的五层独栋。

    池烈按着教学秘书发来的信息,找到标着5001的办公室,门没锁,他索性直接推门进去,又冲喻见招手:“来,进来。”

    喻见有些犹豫:“不太好吧?”

    哪有导师不在,学生自己直接进门的道理。况且听池烈刚才的法,这老师还挺凶的,待会上来,看见他们俩招呼都不就进了办公室,不定还要发脾气。

    喻见倒是无所谓被训上两句,反正她又不是计院的学生。

    但池烈未来几年还要跟着对方学习,导师可不是换就能换,最好还是别得罪。

    “快来。”

    但池烈已经很随意地往办公桌上一靠,喻见只能皱眉进去。

    她走到池烈面前,本来想让他注意点儿,但仰起脸,注意力就被另一件事情吸引走了。

    男人低着头,窗户开着,有些凉意的风吹进。风拂动他额前的碎发,那道从额间延伸到眼尾的伤疤时隐时现,反而分外明显。

    深刻的,锐利的。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也依旧惹人注目。

    于是喻见蹙眉更深。

    池烈闲闲靠在办公桌边,双腿散漫搭着,就看见站在身前的姑娘皱着眉,伸出手。

    接着,额发被撩起,细白指尖探过来,心翼翼、轻之又轻地抚上他眉间那道疤。

    力道微乎其微。

    仿佛害怕一不注意要把他碰碎似的。

    “瞧你紧张那样儿。”池烈就笑,“这不都应该早看顺眼了嘛。”

    这么多年,他自己已经很习惯了。周围人看得久,也不把这道疤当回事儿。

    还是离开基地,在飞回平城的客机上,察觉到邻座乘客似有若无的量,才隐约感觉到一点异样。

    不过池烈完全无所谓。

    男人嘛,一点疤不算什么。

    “行了。”

    看着喻见有些低落,他伸手,捉住她落在他额上的手,顺势低头,稍带惩罚性的,轻轻咬了口她的指尖,“别乱想了啊。”

    池烈这个动作做得无心。

    喻见却不可避免地抖了一下。

    昨天在巷里,她只是扑到他怀中哭了一场,回到福利院后,也不过是在榕树下手牵手坐着。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太亲密的举动。

    此刻,他牙齿碰到她指尖,力度很轻,一点也不疼。

    被咬过的地方却像触电似的,一阵一阵发麻,顺着指尖一路往上,连带着心口也跟着轻轻颤抖。

    她不知所措抬眼。

    正对上他骤然深沉,瞳色幽微的黑眸。

    仍旧把喻见手指放在唇边,男人盯着她,灼热气息随着呼吸节奏,时断时续落在指尖上,灼热又滚烫。

    仿佛能把人融化。

    偏偏这时候,他又哑着嗓子,轻声叫了她:“见见。”

    声线压得很低。

    磁沉的,勾人的,带着不自觉的暧昧。

    一边叫着她的名字,他一边俯身。那种炽热灼烧的气息压过来,风一吹,不但没有片刻消融,反而愈演愈烈。

    喻见的心砰砰直跳。

    下意识闭上眼。

    “叩叩!”敲门声同时响起。

    其实敲得不重,很轻,但喻见还是瞬间清醒过来,面红耳赤推了把池烈,然后自己跑到窗边,背对着门,不吭声了。

    吹着风,她确信自己听到了男人一声低低的咒骂。而后才不情不愿的,起身去开门。

    还好是学生……

    凉风吹在脸上,喻见耳尖反而红得更加厉害,要是池烈的导师在这时推门进来,她就可以提前结束学习生涯,直接从楼上跳下去算了。

    正这么想着。

    她听到池烈明显压着火气的声音。

    “来,介绍一下。”他很不高兴地,“这是你师娘。”

    作者有话要:  学生:卒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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