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聚雍州⊙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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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御史大臣邱良工等人的劝下, 身负怠职之罪的严温青得以赦免,跟随临川王即日出发雍州收拾雍州斜岭的烂摊子。

    此圣旨是在处置九皇子之后的第三天才昭告天下的,等严惊蛰获知父亲严温青要回雍州时, 时间转瞬来到四月中。

    入夏的雍州燥热难耐, 热的人心惶惶, 尤其是斜岭好多百姓因得不到及时的救治,炸断的四肢渐渐腐烂,使得空气中无不充斥着令人掩口的腐臭味。

    “在这样下去,这些人很快就会没命了。”严惊蛰皱着眉,跟着裴时臣心的穿梭在药铺走廊边。

    炸山后的第二天,荒山镇的药铺就抬来了不少烧伤砸伤的百姓,镇子哪有那么多伤药存货,才救了二十来位的伤者, 药铺就挂上了不再接诊的旗子。

    其余伤者家属不得已只好长途跋涉赶了几十里夜路来到雍州主城的各大药铺,然而伤药还是不够。

    望着药铺外□□喊疼的老百姓, 严惊蛰心里实在不好受,遂跟裴时臣她知道何处有多的伤药。

    “军需药?”裴时臣一脸难色, “姑父如今复职,雍州城的军需药只有姑父才能调遣,表妹你……”

    “我爹还要几日才能到雍州呢!”严惊蛰敛容, 正色道, “我爹护雍州这么多年, 不就是为了雍州百姓合家欢乐吗?眼下百姓有难,顾忌这些条条框框作甚?等我爹回雍州, 这些受伤的百姓怕早就疼的去见阎王爷了。”

    裴时臣是礼法承教下的读书人,对于有些事不能乱了规矩,可看着哭啼啼的表妹以及药铺前摇摇欲坠归西的斜岭老百姓, 裴时臣头一次心中腾升了怜悯之情。

    有了裴国公府世子爷的令牌以及严惊蛰以严温青女儿身份做担保,雍州主城将士最终慎重的决定挪用军营药物。

    有了药还不行,伤患太多,药铺人手不够,这不,严惊蛰自发的围着布巾来到医馆帮忙包扎下手。

    年初雍州大乱时,留守城中的雍州兵并知道自家将军的女儿尚存于世,现在知道了,自然要守在身边伺候着,众将士见将军府的大姐亲自替那些发脓的百姓换伤药,脸上不由的浮出愧疚。

    之所以雍州将士没有第一时间开城中军需药,主要是因为当初严温青受困京城时,没有一个雍州百姓上书京城请求皇上赦免严将军,跟随严温青的将士们因此寒了心,直到严惊蛰找上门他们才慢慢的重新接纳这些老百姓。

    有了雍州将士的帮忙,斜岭的伤患很快都得以安置,不幸死了的,将士们帮着敛尸下葬,毕竟天气炎热,尸体摆在外边耽搁久了容易产生疫病,免于劫难活下来的人,则被严惊蛰安排在各大客栈内暂住。

    等严温青一行人回到雍州看到的不是遍地哀嚎,而是一个无事安宁的雍州城时,不禁泛起了疑惑。

    身后的严朝暮和父亲一样怔怔的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擦了擦后,扭头看着严温青,缓声道:“爹,若不是您就站在我身边,我还以为您已经提前回来了呢!”

    放眼望去,城墙上四处走动着持红缨.枪巡逻的雍州将士。

    严温青脸色不太好看,赏了一个板栗子给儿子严朝暮,不虞道:“还不进去看看,本将军人不在,到底是何人差遣了老子的兵!”

    严朝暮捂着脑袋想控诉被,一抬眼见自家爹爹锐利的目光扫.射过来,顿时一腔愤慨泄了气,恭敬的对一旁的临川王行了一礼后,骑着马狂奔进城。

    临川王思虑极快,侧身笑道:“瞧着城内一片清明,定是严大将军训士严谨,即便大将军人不在城中,城中一切依旧井然有序。”

    宋袭这话是想宽慰严温青而已,如今九皇子折腾不了,如果严家父子能站到他的阵营,一旦掌控了严温青手中的五万精兵,到时候强强联手,父皇想忌惮他,那就让他老人家忌惮去好了。

    手有重兵,不怕没人拥护!

    临川王算盘的好,可惜严温青一副犟脾性,身为护皇党严明不愿站队皇子,一路上,临川王了几箩筐的好话,也没撬松严温青的嘴,如今他们到了雍州,临川王想要再努力一把,不定严温青就改变了主意呢?

    临川王的心思,严温青心里清楚。

    九皇子被收押后,朝中大片臣子渐渐与临川王府暗下联系,这件事皇上不是不知情,却没一句话,诸臣子以为这是皇上认可的意思,从那以后上临川王府越发的嚣张,也不遮遮掩掩了,大白天的都敢上门。

    还好严温青身边都是些粗莽武将,这些人没有文官那些弯弯肠子,大多数都是一根筋,和严温青一样,均是率真的护皇党,因而让朝中春风得意的临川王对此有些始料未及。

    按理临川王同样是武官出身,应该和严温青等人关系最为融洽才对,可惜事与愿违,如今朝中的局势,没有站在临川王阵营的恰好就是互为同僚的武官。

    对于临川王的殷勤,严温青甚是为难,不过大老粗自有他的一套‘歪理’辞。

    “王爷有所不知,”严温青拱手道,“自古军营的将士皆是唯军令是从,没了本将军的手令,这帮崽子擅自出兵就是违抗军令,按本朝律,该杖责八十军棍以儆效尤,好让众人知晓本将军这个坐镇主将的尊崇,没得越俎代庖!”

    严温青这番话是针对城内的雍州将士而言,委实没有映射旁的人,可入了临川王的耳朵,却有了别的意思。

    所谓的越俎代庖,不就是讥讽他近些时日在朝堂手伸的太长了么?

    等严朝暮骑马来到严温青身边时,已经不见临川王仪仗。

    严朝暮见状,轻笑道:“爹,王爷呢?”

    严温青哈了一口气,摸摸嘴巴子,幽怨的看着儿子:“被你爹我气走了。”

    严朝暮:“……”

    “城里是怎么一回事?”严温青想想就来气,一城将军就在城门外,不要老百姓迎着进城,好歹他手底下的兵蛋子该出来接接他吧?

    把他一个兵马大将军晾在城门大半天,像什么话!

    “爹,这回你可别骂叔叔伯伯了。”严朝暮目中含笑,亲自上手拉起老爹的马驹往里走,边走边抬头解释。

    “他们是受了妹妹的请求搬运军中的药材去救治斜岭的受伤百姓,已经有五六日了——”

    话还没完,严温青神情顿时一紧。

    “惊蛰人在城中?”

    “您看那是谁——”严朝暮莞尔,指着城中一处医馆,招手大声喊:“妹!”

    严惊蛰适才已经见过严朝暮了,兄妹俩拥在一块了些话,想到大热天的,老父亲还候在城门口等着接应,严朝暮便忍住想念,转身独自出城门接老父亲。

    严惊蛰想跟着一起过去,不巧医馆中有人伤口大出血,没办法,严惊蛰只好留在医馆没挪步。

    “爹——”

    严惊蛰抹开眼眶中哗啦啦掉落的眼泪,飞扑上前,一把将严温青抱住。

    “乖女儿。”严温青一个大汉哭的更厉害,粗粝的手掌一个劲的抚摸着严惊蛰的脑袋,“爹让你受苦了!这些天过的可好?有没有人欺负你?快跟爹。”

    严惊蛰哭的不能自抑,了好几个哭嗝才开口话。

    乱糟糟的医馆不是话的好去处,将军府还是一片狼藉,严温青便提出去客栈。

    “客栈不行。”

    “为何?”严温青放开女儿,疑惑的问道。

    “姑父。”裴时臣的一声叫唤终于将严温青从父女再见的温情中拉回现实。

    裴时臣来雍州还是严温青特意交代过的,意识到用眼前这个侄子是在替临川王办事,严温青心里有些不得劲。

    撇了撇嘴,严温青决定不搭理裴时臣,继续跟严惊蛰话。

    “为父不在的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严惊蛰看了一眼没离开的裴时臣,轻轻的摇摇头,了句爹爹兄长在京受了不少罪,严温青则眯着眼将宝贝女儿从上到下细细的量,连连道严惊蛰瘦了却长高了些。

    “爹,这里药味重的很,一路劳顿,我带您去后院歇息?”

    严温青抹了一把疲倦的脸,终于想起来:“你就住医馆后院?为何不去开间客栈住下?可是身上没银子?”

    严惊蛰不好意思的笑笑,在兄长同样的困惑加心疼的眼神中,严惊蛰扭捏的将客栈被雍州将士征用过来当病床一事和盘托出。

    “遭了!”严温青听完后,右手握拳猛地击在左手掌上,脸色十分怪异。

    “怎么了爹/姑父?”双严并一裴均喊出声。

    严温青嘴唇抖了抖,眼神闪躲。

    “临川王驾到——”

    话音未落,医馆外传来一声马儿嘶鸣声。

    众人闻声望过去,正巧就是临川王,后边还跟着一队跑的热吐舌头的兵。

    严温青立马相迎,临川王铁青着脸,高高的立在马上俯视着医馆门口的人,视线落在严惊蛰身上时,略顿了几息。

    裴时臣紧了紧手腕,临川王瞬间收回视线面对严温情,语气古怪又好笑。

    “严将军生了个好女儿,整个雍州城的客栈全被征用,本王连个落脚之地都没有!”

    严温青汗颜,回首看了一眼医馆门口垂首的巧姑娘,骄傲的挺直胸膛:“这是自然,严家是武门,惯行的就是一切以黎民百姓为主,如今斜岭的百姓遇难,女能提前想到应征城中客栈解围是好事……”

    严温青当年是武状元,武力鼎优不,书生那套三寸不烂之舌他亦有。

    这么,顶着大太阳,严温青侃侃而谈,将严惊蛰夸了又夸。

    “告辞!”临川王不悦的断严温青,甩起马缰狂奔而出,路上还翻了不少街边摊子。

    “诶,这怎么就走了呢?”严温青意犹未尽的看着远处的队伍,切了一声,“老子一肚子的话才了三斗,急着走干什么,又想拉拢本将军又不耐听本将军话,什么玩意!”

    “爹,你收敛些!”一旁的严朝暮声提醒,“还在大街上呢,就不怕被临川王听了去,到底是王爷,晒不得大太阳,早些离去怎么了?”

    “要你子管!”严温青一个板栗子下去,厉声道,“一天到晚临川王东临川西,这么喜欢人家,何不投胎到他名下?”

    严朝暮尊慕临川王的事在严家并不是秘密,严温青以前还觉得儿子能学一学临川王是好事,可在京城这些日子,严温青算是想通了,临川王在战场上的确是个让人敬服的枭雄,但朝堂行事上,临川王远远不够格。

    这大概就是人的缺陷吧,老天给了宋袭过人的战力,却没在头脑上花功夫,外人看来,宋袭和他们这一帮子没读过书的莽汉没区别,顶多宋袭算一个会识字的莽汉。

    “爹!”严朝暮捂着脑袋可怜巴巴的撇唇控诉,“好歹在外边,您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

    “你也知道是在外边?”

    严温青骤然拔高声线,手指指着严朝暮的眼睛,气笑道:“你这两个大灯笼白长了?没看到你口中的战神王爷刚才对你爹甩脸色?不关心你老爹就算了,还帮他话!既如此,让你做他儿子有何不妥?”

    “爹,”严朝暮扭捏的喊人,“我这不是刚想几句王爷的不是吗,谁知道您的脑瓜崩更快……”

    “呸,”严温青没好气的哼。

    “爹——”严朝暮嘿嘿乐,指着门口的严惊蛰,笑道,“不信您问妹,妹,你我刚才是不是准备帮爹骂王爷来着?”

    “少拿你妹妹做盾!”严温青抄起手边的木棍,边边照着严朝暮的屁股下手。

    严朝暮啊的一声喊疼,遭了一棍子后就跳起脚往外跑。

    望着对面你追我赶闹的亲人,严惊蛰的眼眶不由湿润。

    重生加上上辈子,算起来,她有半年没有见到父兄了,如今三人能团圆,也算了了她上辈子的遗憾。

    归,骂归骂,严温青最终还是派人去查探了临川王的落脚之处。

    回来禀告的雍州兵临川王走遍了雍州的大客栈也没找到合适的屋子,最后入了夜借助在城西的一家富商家中。

    “有地住就成。”

    医馆后院,严温青让下人将桌上的菜撤了去,咕了口茶,斜看了一眼刚才一直给女儿夹菜的裴时臣。

    裴时臣察觉到微妙的目光,蓦地端起桌上的瓷壶给严温青满上茶水。

    “夜深了,你又忙了一天,赶紧洗漱睡下吧。”严温青看向女儿。

    “不要。”严惊蛰一口回绝,嘟着嘴意犹未尽道:“好不容易盼来了爹爹和大哥,多话不行吗?左右我今夜是睡不着了。”

    “听话!”严温青轻捏了捏姑娘的手,软了语调,“有什么话明日再不迟。”

    严朝暮知道老爹和表哥裴时臣有话要,便道:“妹,走,到我屋子去,咱们兄妹两好久没好好话了,我来时的路上买了不少沿途的好东西,都是给你的。”

    严惊蛰眼睛一亮,眸中星光闪闪:“都是些什么东西?不会又跟以前一样,抓一些蝈蝈虫子吓我吧?”

    “怎么可能!”

    “走走走,跟哥出去。”

    严惊蛰撇嘴,到底还是跟着严朝暮离开了。

    兄妹俩一走,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

    严温青一口接一口的喝着茶水,就是不话。

    裴时臣耐性不错,一旦严温青的杯子见底,他立马懂事的满上。

    一连喝了五大杯,严温青受不住了,猛地将杯子掷在桌上,虎着脸:“你想涨死你姑父?”

    “晚辈不敢。”裴时臣歉意的起身。

    “我看你敢的很。”严温青跟着起身,踱步至窗前,阴阳怪气道,“许你来雍州拿城防图的是我不假,可没人让你勾搭惊蛰!”

    着回头瞪了裴时臣一眼:“你子倒是不怯,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女儿的主意。”

    裴时臣一股气涌上来,掀袍跪地,掷地有声的道:“我与表妹情投意合,还望姑父成全!”

    “好个情投意合!”严温青讥笑,“你敢断定惊蛰和你是一般的心思?”

    裴时臣稍有迟疑,最后还是点了头。

    严温青深吸一口气,来回转了两圈后,急急道:“你在国公府的日子虽不长,但应该也知道,你姑姑以及严家和你母亲之间积愤不泯,这么多年,我不上门国公府就是不想见到你母亲,你要我成全你?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和一个积怨已久的女人做亲家,我这不是自找烦恼?”

    裴时臣脸色倏而变了色。

    严温青觑了一眼面色惨白的年轻人,素来宽厚的面容显出几丝忧愁:“你姑姑尚且是国公府的嫡姐,还未嫁进严家时照样被你母亲刁难,我不敢想象一旦惊蛰入了国公府,身为婆母的万氏又该如何蹉跎她。”

    “姑父……”裴时臣欲言又止。

    严温青摆摆手,道:“你也莫要难过,天下好姑娘多的是,你日后是府中的国公爷,到时候大把的女人想嫁给你,惊蛰还,你就……”

    “姑父!”裴时臣忍不住断严温青,硬着头皮道,“您想让我放弃表妹绝无可能!”

    “难道你就忍心惊蛰后半辈子在你母亲手下受罪?”有关女儿的事,严温青丝毫不含糊。

    “母亲的事,我另有法子。”裴时臣咬着牙发誓,“还请姑父给晚辈一个机会。”

    “什么法子?”严温青寸步不让,“万氏是你的嫡母,她若想拿捏惊蛰,没人她不是。”

    “如果万氏不是裴家宗妇呢?”裴时臣冷不丁的冒出声。

    严温青愣住:“什么叫万氏不是裴家宗妇?”

    裴时臣走进一步,正色道:“姑父有所不知,我已写信回京,若无意外,万氏过不多久就会成为下堂妇。”

    “好大的口气!”严温青甩袖坐上首座,可想着他这个侄子不似大话的人,怔了怔后,沉吟道:“你这话不假?”

    “千真万确。”

    严温青大马金刀的往后一趟,闲散的捻起胡须,眼皮子一抬:“万氏家族虽落魄,在京城却还有几分地位,你爹当初娶她看中的就是她那万氏嫡女的身份,想让你爹休妻,难。”

    裴时臣坐到一旁,理了理衣摆,凉凉道:“这有何难?”

    严温青挑眉。

    裴时臣呷了口茶,有条不紊的:“斜岭被炸,众人皆知是九皇子造的孽。”

    顿了顿,裴时臣拿出黑匣子。

    “这是什么?”严温青问。

    “火.药铳。”

    严温青一个鲤鱼挺起身:“!!”

    “你哪来的?”

    “瑶妹身上搜刮而来。”裴时臣自动忽略严惊蛰,选了一个借口。

    “是万氏的女儿?!”严温青似是吃了一惊,“闺阁女子怎么会有这种厉害的物什?”

    裴时臣一点都不意外,言辞犀利:“裴嘉瑶是万氏的掌上明珠,她的东西自然是万氏所给。”

    “万氏?”

    裴时臣扣了一点黑匣子里的东西,倒上蜡烛油,顷刻间再上燃烧起来,严温青吓了一跳,赶紧掀翻茶盏,这才熄灭了烈火。

    “这玩意这么厉害?”严温青吐出一口浊气,呐呐道:“军中常用的火.药铳远不及此物。”

    裴时臣冷静的收拾好桌子,道:“自从斜岭被炸后,那边土地上尚未殃及的草木皆萎靡不振,不到两天,青黄的树木均枯萎而死,熟悉草木的工匠过去查探了,言及这些树是因为毒气而死。”

    “毒?”严温青拧紧眉头,“战场上将士们不乏有用火.药铳攻城,所到之处并没有听周边树木有中毒一……”

    似是想起什么,严温青的视线紧紧地盯着黑匣子。

    “莫非这里头掺了东西?”

    裴时臣点头,直言不讳道:“这里面掺了万家的秘药,当年万氏一族的太医之所以被贬归家,宫里放出的话是误诊害死了妃子,可据我所知,是因为那位太医和宫中皇后同流合污,用药烧死了宫里人惹下了祸端,当时的皇后不想闹事,便将万太医赶出了宫,对外扬言是万太医用错了药才害死了那位妃子。”

    严温青噜了一下胡子,道:“此事我也有耳闻,不过宫中人的口风极严,这件事至今也没个法。”

    裴时臣冷笑:“妒忌宠妃而杀人,皇家有这样的皇后,当然不敢对外张扬!”

    “慎言!”严温青脸垮下,“并不是皇家所有人都包庇皇后,八皇子的母妃端俪皇后不就是例子?”

    言及永兴帝的元后,裴时臣无话可。

    当年的端俪皇后,爱慕永兴帝爱到骨子里去了,以至于后来永兴帝登基,端俪皇后跑到金銮殿和群臣对战,怒拒给永兴帝选秀充盈后宫,此事一经发酵,朝野上下无人不知端俪皇后是个妒妇。

    念及是发妻,永兴帝并没有听从朝臣的建议降罪端俪皇后。

    本算等端俪皇后顺利诞下嫡子后再提此事,到那时端俪皇后有嫡长子傍身,后宫选秀的事就有了辞,然而,千算万算,永兴帝没算到端俪皇后子嗣不丰。

    端俪皇后怀了两胎,可惜福薄,头胎没坐稳,二胎倒是安安稳稳的生下来了,却是个公主,长到七八个月吐奶噎住了喉咙,至此一命呜呼。

    失了孩子的端俪皇后像变了一个人,整日疑神疑鬼,见到宫中有相貌出色的女子便下令杖杀,永兴帝看不下去便私下拦了两回,不拦还好,一拦就出了事。

    端俪皇后一口笃定宫女魅惑皇上,非要将永兴帝用了十来年的贴身婢女处死,永兴帝气的脑门突突,当夜就临幸了贴身婢女,并一举册封为妃嫔。

    这还了得,端俪皇后立马杀进寝殿,揪住婢女命人灌下一碗鹤顶红,婢女当场口吐鲜血暴毙。

    永兴帝吓傻了,大叫着喊人将杀红了眼的端俪皇后押了出去,并下旨禁足皇后三个月。

    端俪皇后禁足的三个月里,永兴帝大开后宫,三宫六院尽数住满。

    宫里有人看不惯永兴帝这般糟践端俪皇后的心,便将此事与端俪皇后听了,谁知端俪皇后并无一言,而是自解钗环,换上纯白服饰向永兴帝服软认了错。

    少年夫妻岂非会因为一个婢女而闹翻,见端俪皇后身段放低,永兴帝叹了口气,帝后重归于好。

    端俪皇后一改之前的态度,一双眼睛不再时刻盯着永兴帝那满遥遥的后宫妃嫔,而是当上了真真正正心怀宽阔的国母。

    永兴帝对此心满意足,直到八皇子出生,帝后二人再次闹翻了脸,永兴帝更是一度想废后。

    ……

    “姑父以为八皇子如何?”裴时臣修长的五指沿着瓷盏的纹路来回摩挲,状似无意的问。

    “上不及临川王英勇有力,下不及九皇子狼子野心。”

    严温青啧了一声,“在京城的这段时日,我倒是和八皇子碰过几回面,一身布衣布鞋,身后只跟了个瘦瘦的厮,若不是容貌比旁人要俊美三分,委实看不出此人还是皇上的嫡子。”

    着严温青还嗤笑了两声,裴时臣也觉得有趣跟着弯唇。

    “好端端的提八皇子作甚?”笑过后,严温青好整以暇的问。

    “上回在京城,我与姑父过要重整裴家风光……”

    严温青瞬间直起身子,“难不成你想……”

    裴时臣丝毫不做掩饰,应了下来。

    “我欲入八皇子帐下。”

    “胡闹!”严温青怒目圆睁,猛地拍响桌子,震声道:“皇子争端最是忌讳墙头草,你既已跟了临川王,又何必去招惹八皇子?”

    裴时臣静静的坐在那,声线沉稳:“立皇储之前,谁会甘心在一棵树上吊死?万氏一个妇道人家,都懂得让裴嘉瑶一边惦记着临川王妃的位置,一边和九皇子私相授受,我又为何不可?”

    严温青:“……可你是男子……”

    “男子又怎么了?”裴时臣不以为然,“我又没有卖身给临川王,何故要从一而终守着他,他若是个明主,我自当一辈子效忠,可临川王他——”

    “他怎么了?”对于裴时臣的‘弃主’行为,严温青觉得其中应该有蹊跷,他这个侄子的为人他还是愿意相信的。

    裴时臣面有愠色,又是气恨又是痛心:“怪我当日轻了心,以为临川王好歹是护老百姓身家性命的战神王爷,定不会拿百姓开玩笑,可惜,我高估了临川王。”

    “那日我来雍州,原是奉了姑父您的意思来将军府取雍州城防图,事后临川王三翻四次派人上门找我要城防图——”

    “你可给了?”严温青心一紧。

    “没有。”裴时臣从袖袋中取出城防图,恭敬的交还给严温青。

    严温青低头好生看了会,确定没有被掉包后才收了起来。

    裴时臣对于严温青的防备一点都不介意,城防图是一城的主心骨,换做是他,他怕是做的比姑父还要严谨。

    “接着。”严温青不好意思的笑笑。

    裴时臣:“临川王见得不到我手中的城防图,就歇了,谁知一日我与表妹…咳,游玩归来,临川王的人将我喊了过去。”

    严温青哼了一声:“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可对?”

    “什么都瞒不过姑父。”裴时臣莞尔,忽而敛起笑,一字一句道:“这回临川王盯上了九皇子设在斜岭深山的火.药铳,趁九皇子不备,临川王命人炸了斜岭。”

    “什么?!”严温青大惊失色,失手将瓷盏摔碎在地,清脆的声音惹得隔壁的严惊蛰慌忙扔下手中的蝈蝈跑了过来。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爹不心砸了茶盏。”严温青赶紧解释。

    望着女儿关切的看着侄子,严温青心中腾升起一股酸味。

    “跟你哥玩去,我与你表哥有要事相商,别在这碍手碍脚的。”眼不见心不烦,严温青头一次觉得生女儿没儿子好,要是严朝暮敢当着他的面和姑娘眉来眼去,一顿竹鞭子伺候!

    严惊蛰气呼呼的哼哼,确定老爹没有表哥后,她才走出屋子。

    屋子里,裴时臣一五一十的将斜岭的事和严温青了,两人就临川王的事聊到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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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早,严惊蛰神清气爽的敲开父兄的屋子,率先走出来的竟是表哥裴时臣。

    “表哥昨夜睡在这了?”

    裴时臣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快速的整理好仪容,凄然一笑:“一夜都没睡……”

    严惊蛰耳朵灵光,见裴时臣神情疲倦,诧异的深吸一口气:“不会是我爹拉着表哥熬了一宿吧?”

    裴时臣无语望天,算是默认。

    姑父简直就是个狂人,和他聊到寅时才姗姗兴去。白天在医馆忙活了大半天,当下他早已累的不想挪窝,便应了姑父的邀请合榻共眠,然而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磨牙、呼、几页纸都挤不下的梦话以及时不时的拳脚踢……

    他自诩意志力和体力尚可,可也经不住姑父这般揉搓。

    严惊蛰大概猜出什么,掩口笑了笑:“表哥赶紧去补一觉吧,一宿不睡身子吃不消。”

    裴时臣诶了一声,拖着近乎无力的身子走了。

    裴时臣一走,屋子里窸窸窣窣的响起穿衣的声音。

    “人走了?”严温青了个哈欠。

    严惊蛰将食盒里的白粥摆好,笑道:“爹,你是故意的吧?”

    严温青瞟了一眼白粥,酸不溜叽道:“不受点罪能娶我女儿?”

    “爹~”严惊蛰重重的放下筷子,红着脸,道:“我看您怕是和表哥一样没睡好,瞎什么浑话呢!”

    严温青来到洗漱盆前,咕了口清水,斜眼道:“你也不了,是该找个婆家嫁了。”

    “大哥还没找嫂子呢,我急什么?”严惊蛰羞得跺脚。

    “你哥…”严温青将帕子丢进水里,摸摸下巴道:“你哥怕是有点情况……”

    严惊蛰咦了一声,挑眉好奇:“不知我嫂子是哪家大姐?”

    “他瞒的死死地,我哪知道?”严温青端坐在椅,捏着筷子对严惊蛰古怪一笑,“快去拿盆冷水来。”

    严惊蛰心领神会,目光往安静的内间瞧,低声笑道:“大哥真能睡,爹你那么大的动静竟都没扰到他。”

    “也别出去接水了,就用那的水——”严温青憋笑的催促,手指往角落的洗漱水指了指。

    严惊蛰坏心一笑,端着水悄悄的走进内间蚊帐旁。

    望着帐子里呼呼大睡的兄长,严惊蛰毫不手软的将水倒了下去。

    “谁!”严朝暮蓦然从香甜的睡梦中惊醒,望着湿淋淋的床铺,严朝暮爆吼,“谁在背后!”

    “是我!”严惊蛰端端正正的承认,扮鬼脸笑道:“谁让你昨天抓蝈蝈戏弄我!”

    帐帘内顿时没了声。

    就在严惊蛰以为大哥生气了,忽然一直手伸出出来。

    “——这次是真的礼物。”

    是一个匣盒,上面还绣着花,一看就是女儿家的东西。

    “簪子?”

    “给你的。”严朝暮话的底气明显不足。

    严惊蛰把玩着手中的簪子,忽而盖好扔给严朝暮,严朝暮被砸了个正着,痛的捂头闷哼。

    “别人不要的东西,大哥转头就给了我,我这又不是积灰的仓库,做什么要用这种东西。”严惊蛰噘嘴不满,“再了,你几时见过我插簪子?”

    严朝暮划拉一下拉开帐子,急了眼,道:“你没戴过簪子?那你头上那支桃木簪哪来的?”

    “这个……”严惊蛰心虚的抬手捂住木簪。

    “是时臣表哥送的对不对!”严朝暮一语道破。

    “爹——”严朝暮扯着喉咙得意的喊,“你还管不管!妹竟然背着我们收其他男人的东西!”

    “你点声…”严惊蛰脸色绯红,急忙上手捂住兄长的嘴,兄妹俩顿时拳脚相向了起来。

    “吵什么吵。”外间的严温青吃不下饭了,上手将严朝暮的耳朵拧着提起来。

    “不争气的东西,你怎么不跟你表哥取取经?一个簪子都送不出去的玩意,有什么资格对你妹妹指手画脚?”

    手捧簪盒颤颤巍巍的严朝暮:“……”老爹,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严惊蛰再也忍不住了,指着簪盒捧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