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炸雍州⊙_⊙

A+A-

    “心——”

    严惊蛰还没反应过来, 脑袋就被裴时臣紧紧按在怀中,随后两人双双扑倒在地。

    “轰隆…砰……”

    一连好几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紧接着, 稀稀疏疏的从天而降细碎的山石砸向人群, 山野遍布哀嚎声。

    方才留恋流水席嬉笑玩闹的众人此刻宛如惊弓之鸟, 均抱着头四处躲蹿。

    “这是怎么了?”胆大的男人撑着脑袋往远处冒烟的地方张望。

    旁边的书生刚准备张嘴话,却见身下又是一阵剧烈的地动山摇。

    不远处的席面尽数震翻在地,几柄蜡烛吹撒进草丛,顷刻间烧起一片红光。

    裴时臣沉着的脱下外衣披在严惊蛰身上,对严惊蛰叮嘱道:“你呆在这别动,路文,赶紧喊人救火。”

    严惊蛰缩着肩膀,双手拢拢身上宽大的衣裳, 抖着嗓音看向裴时臣:“表哥,你也要心些……”

    “嗯。”裴时臣揉揉眉心, 站起身径直撇下一根粗.大的松柏树枝,头也不回的冲进前方燎原的烈火当中。

    周围的男人见状, 纷纷撇树枝,旋即咬咬牙跟着钻进大火中。

    严惊蛰则领着女人们往山下转移,一路上, 女人们的啜泣声和抱怨声交叠不休。

    “好端端的炸山干什么?莫不是衙门挖出了银矿?”

    “不可能!”有人立马扬声质疑 , “咱们雍州地贫, 真要有银矿,还要等到今天?”

    “咳咳咳。”

    话间, 空气中触手可及的尘埃伴随着鼓鼓热浪袭来。

    严惊蛰嗅到其中的熟悉,不由的往冲天火光处看了两眼,连声咳嗽几下后, 急忙对着妇人们喊:“大家快用帕子捂住口鼻,赶紧的!”

    大伙呛的脸色涨红,当下四处找溪水,甚好山腰附近有一条浅浅的河流,众人湿了帕子后学着严惊蛰的动作,捂着口鼻躬身往山下摸索。

    山脚聚集了一堆附近的老百姓,一行人慌乱的走出山口,立马有家人上前担忧的问候。

    “可伤着了?”

    “娘,我没伤。”

    “没伤就好!”老妇人拉着女儿的手,泪眼婆娑。

    ……

    “泉子,我家大丫呢?”人群中走过来一人,拽着严惊蛰身后十来岁的男孩问个不停。

    少年抹开蒙眼的灰尘,答道:“春婶子别急,大丫姐姐跟我哥在一块,就在后头。”

    着手指往后一扬,山脚那边溪水旁,三三两两的男女奔跑过来。

    “大丫!”老妇人揪心的往前跑,一把将大丫抱住。

    “娘!”大丫放开老妇人,安慰了几句后,见老妇人依旧泪水涟涟,有些不解:“娘,你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吗?”

    老妇人哽咽的指指火光那边,哭笑不得:“我这不是担心你嘛,你是不知道,村里挑担卖豆腐的牛老二适才被抬了回来,整双脚都炸没了。”

    此话犹如往热油锅里倒水,猛地激起波澜。

    “牛老二怎么了?”

    “腿被炸了?”

    “不会是是——”

    话戛然而止,话的那人眼睛则盯着远处的山火惊恐的结巴起来。

    老妇人捏起衣角擦泪,点头道:“可不就是那边炸山害了牛老二么,听腿都碎没了影,抬回来时整个人都快没气了,如今在家院子里吊着魂呢,我瞧着约莫就是今晚的事了。”

    众人一阵唏嘘。

    严惊蛰跛着腿挪向老妇人,问道:“大娘,牛家那位是在哪受伤的啊?”

    大丫扶着老妇人转身面向严惊蛰,老妇人叹息的努努下巴,道:“听人是在西山脚下。”

    “西山?”

    不止严惊蛰,周围的人都惊的耷拉下巴。

    “西山那块是深山老林,从来没听那边有银矿啊,今个突然炸西山干什么?”

    “炸的不是西山!”

    老妇人指着天边的火光,连声道:“牛老二人在西山脚下的落山村卖豆腐卖的好好的,途径山脚,不心被火石砸了腿,牛家人将人抬了回来,一问才知,西山掉落的火石是隔壁山头不心甩出来的。”

    “是斜岭!”

    熟知山形的猎户惶恐出声,“那边山脚下住着好多人家呢,隔着一层山牛老二都受了灾,那……那斜岭山脚的人家岂不是……”

    着,人高马大的猎户男人猛地一拍膝盖,痛心道:“那些人怕是活不成了!”

    “我记得斜岭半山腰也住着不少人呢,好好的山炸了,不山脚的人家,山腰上的人绝对是没命了。”又有人接话。

    “天可怜见,才农忙结束归家,天灾就找上门来了。”

    “天不天灾谁的准?”

    之前的猎户吸吸鼻子,几乎落下眼泪:“斜岭那边好多人家都与我相识,听他们老一辈的,便是前些年的雪崩,斜岭的人都没有受到丁点伤害,可见有山神护着他们,如今倒好,不知是哪个歹人跑去炸山……”

    “会不会是衙门?”

    “绝无可能。”

    猎户决然道:“前些日子赵家女火烧山尾的时候,何县令就交代过了,要我等上山心明火,何县令还,眼下即将入夏,天气干燥的厉害,一旦山上起了火,衙门就要我等担责,试问,这时候衙门会一声不吭的炸山吗?”

    “就是。”春娘附和道,“即使要炸山,也该提前告知山里的人吧,就这样突然炸了斜岭,不太像衙门的作风。”

    “斜岭?”严惊蛰揉揉混了灰尘的眼睛,问猎户,“斜岭上的山木多吗?”

    对于斜岭,她总感觉在哪听过这个名字,然而细细一想,脑子却又一片空白。

    猎户:“那当然!斜岭里的树是这一带最多的,想进山若非没人带领,一般人都会在里面迷路,主要是因为山中多深渊林谷。”

    一提林谷,严惊蛰蓦然清醒,这斜岭不就是上次三表哥带她去见赵芙蓉的地方吗?!

    那里可是九皇子窝藏天下铁匠私造兵器的地方,里面呆了不少人呢!

    今天炸山的动静如此大,那山里边的人岂不是都……

    思及此,严惊蛰心头慌乱一闪而过。

    牛老二远在西山脚下都被砸断了腿,可见斜岭被炸后的,附近的村民是何等惨绝人寰的下场。

    “表哥!”

    夜色渐浓,眼瞅着桃花林附近的人都归家离去,严惊蛰禁不住心慌意乱起来,来回在山脚徘徊了好长时间都没见到尚在山上救火的裴时臣,因而严惊蛰鼓足勇气,决定上山寻人。

    才走了两步,就听木桥对面窸窸窣窣传来话声。

    “是表哥吗?”

    严惊蛰提着微弱的火把,心翼翼的侧头问。

    “是我。”

    黑暗中,一身疲倦的裴时臣应声走出来,见到对岸举火的严惊蛰,裴时臣灿然一笑,上前一把将严惊蛰拥入怀中。

    “吓到了没?”裴时臣低下头问。

    严惊蛰脸红彤彤的,只不过是在夜间看不出什么。

    闻着鼻尖传来的烧焦味,严惊蛰挣扎的从男人怀中抬起头:“表哥可受伤了?我在山脚等了好久也没见表哥带人出来,还以为……还以为表哥……”

    少女声音伴着丝丝哭音,听得裴时臣心头一软,摸了摸少女蓬松杂乱的发髻,裴时臣轻笑安抚道:“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真没伤着?”严惊蛰半信半疑。

    火把下,裴时臣乌漆墨黑瞧不出平日的半分俊朗,若非熟悉的声音,严惊蛰几乎都快认不出人了。

    裴时臣应严惊蛰的要求走到一旁转了一圈,见裴时臣真的毫发无伤 ,严惊蛰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惜了这身衣裳。”严惊蛰瞅了一眼裴时臣,旋即撇开目光掩口抱怨。

    裴时臣下意识的看向自身,这一看他倒羞赧了。

    来时的华服胸口上烧出大片的洞口,昏暗的火光下,隐隐能看到白白的胸膛,难怪表妹刚才都不敢睁眼看他。

    随意的拢拢衣裳,两人相伴往对岸走。

    “咱们这离斜岭有一段路程,为何火势还会蔓延到这?”

    路文不知从哪拿出一件崭新的衣裳给裴时臣换上,刚穿戴好,就听大树背后传来严惊蛰询问的声音。

    背对着裴时臣的严惊蛰倾耳听着动静,觉得换得差不多的时候,她才慢吞吞的转身,一双眼睛灼灼的看着裴时臣。

    “表妹这般看着我作甚?”裴时臣理了理长发,半开玩笑的跟严惊蛰话。

    “这火是不是跟九皇子有关?”严惊蛰甩开手中闲着无聊发时间用的狗尾巴草,一字一句的问裴时臣。

    “为何这么问?”裴时臣才松的眉头瞬间蹙起。

    “斜岭是九皇子的领地,里面有什么表哥最是清楚。”

    严惊蛰往前走了两步,声道:“不会是山谷里啐铁出了问题吧?看样式,伤了不少人,这边村有一个唤牛老二的,人搁在西山脚呢,怕是倒了霉运,活生生被斜岭飞.射过来的火石砸断了腿,人是抬回来了,但估摸着只能撑到后半夜。”

    着,她抬手的拍拍胸脯,呼出一口浊气感慨道:“还好咱们出来玩了,不然咱们此刻恐怕也凶多吉少。咱们住的客栈就靠近西山,谁知道会不会突然飞来一块火石……”

    裴时臣闻言面沉如水,一旁的路文跟着唏嘘:“多亏了表姐今日有雅兴出来游玩,不然不准咱们真的落一个和牛老二那般惨烈的下场。”

    路文的话没还没,只听山脚东湖处骤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哭嚎声。

    三人心一紧,顾不上许多,赶紧朝哭声所在地赶去。

    去了才知道,牛老二人没了。

    以往漆黑的牛家院里此刻灯火通明,牛家人围着一块麻布盖着的尸体痛哭。

    重生回来的严惊蛰最受不了生离死别,悄悄别开眼垂首抹泪。

    “给。”

    映入眼帘的是一块男人的帕子,帕边上绣的红针走线尤为熟悉,严惊蛰哽咽的接过帕子胡乱的擦干泪花。

    “必须找衙门要个法!”

    哭闹一片的牛家院里陡然哗啦一声怒吼。

    “斜岭从来没有传出有银矿的消息,突然炸了山害死老二,难道咱们牛家就这样算了不成?”

    话的是牛老二的大哥牛老大,长的矮壮,是个鳏夫,身下有三儿一女,妻子走后便和牛老二合伙做起生意。

    牛家靠着牛老大做豆腐牛老二卖豆腐渐渐走上富裕之路,本想着过了年哥俩各自找个婆娘过过寻常人家日子,可谁也没想到牛老二半道被砸死了。

    如果是天灾降下火石,牛老大大约会咽下这口苦水。

    然而得知弟弟的死是因为斜岭突如其来的炸山才飞来横祸,为此什么牛老大都觉得替弟弟不值,替牛家感到冤屈。

    “老大的对!”

    很快就有牛家族里的人站出来支持,愤慨道:“老二一条命可不能就这么白白没了,走,咱们去衙门找何大人去!”

    牛家族长发了话,牛家人自然要跟随,汉子们弯腰拾扁担抄家伙什,妇女们则自发的抬起盖着牛老二的担架,一群人骂骂咧咧的往衙门口跑去。

    走的急,抬着牛老二的担架还撞到了严惊蛰身上,还好裴时臣眼疾手快扶住了严惊蛰的腰。

    “没事吧?”

    “没事。”严惊蛰摇摇头,将视线从盖着严严实实的担架上挪开。

    牛家人一走,院子顿时清净下来。

    裴时臣冷眼目送牛家人走出村口,眼睛一斜,示意路文跟上去看看。

    “表哥觉得牛老二的死有蹊跷?”严惊蛰下意识的问。

    裴时臣背过手,见严惊蛰问出来,不好再瞒着,便走至一旁,道:“斜岭被炸之前,临川王的人找过我。”

    严惊蛰嗓子眼猛地往上一提:“不会是临川王……”

    裴时臣默默点头。

    严惊蛰吓了一大跳,看了一眼牛家院子里站着三两村民,捂着嘴低声困惑:“临川王素来宽厚,他怎么会炸山?莫非是被九皇子逼急了才……”

    临川王在京城受困的事,严惊蛰已经听了,所以今夜才有此想法。

    然而,裴时臣摇了头。

    顾及到牛家有外人在,两人只好踱步出门,走到山脚的溪边。

    进入初夏的雍州,溪畔虫鸣声渐起。

    些许是今日炸山闹出的动静太大,山中草丛中隐藏的虫儿跑出来不少,最惹人眼的当属提着灯笼的萤火虫,扑闪扑闪的亮光,将河岸的气氛渲染的格外有情调。

    夜间微风阵阵,加之山上刚走了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烟熏味,严惊蛰不耐这种气味,因而捂着鼻子。

    “荷包里放了些安心的药粉,你且闻一闻换换气。”

    裴时臣大方的扯下腰间的荷包奉上,怕严惊蛰嫌弃,特意补上一句:“用的是好药材,不伤身子的。”

    着,举荷包的手又往前动了动。

    荷包老旧,依稀瞧着上面的针线和帕子上的是出自同一个人,想必这也是柔舅母在世做缝制的。

    “给。”裴时臣伸手碰了碰严惊蛰的胳膊,示意严惊蛰接住。

    “不… 不用了表哥。”严惊蛰脸上泛着娇羞的红晕,推搡道,“我也有荷包,就不借用表哥的了。”

    着,自腰间取下随身携带的香囊放置鼻尖。

    裴时臣眉头轻扬,很是自然的收回手中的荷包,心湖却荡漾起圈圈涟漪:雍州少男少女讲究荷包配饰传情,表妹拒了他的东西,莫非对他没有旁的心思。

    可看着走在前头心事重重的少女,裴时臣总感觉事情不似他所想的那样。

    吸了几口花香的严惊蛰头脑终于清爽了许多,正欲话时,却见身边没了人,扭头一看,三表哥落了她好几步。

    “表哥在想什么呢?”严惊蛰趣裴时臣,“愁眉苦脸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表哥在为牛老二伤心呢。”

    裴时臣清咳了一声,见少女温婉而笑,不由转头取乐:“什么浑话,且不我与那牛老二无根源,何故为他落泪?再了,我又不是表妹这样的哭猫,动不动就掉金豆豆岂非大丈夫所为?”

    “瞧表哥这话的,见之伤心落泪和大丈夫有什么关系?”

    严惊蛰噘嘴,闻言气汹汹的迎面而怼,“牛家兄弟二人本来可以过上迎娶新嫁娘的好日子,如今牛老二丢了性命,短时间内,牛老大肯定也不会昧着良心续弦,可以,牛老二的死,害了牛家两房人,这等惨事,表哥还笑话我哭鼻子,哼。”

    裴时臣噗嗤一笑,点点严惊蛰的额头,不咸不淡道:“你表哥我惯常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不过是死个不相干的人罢了,没得伤心伤情。”

    严惊蛰愣了愣,望着面前情绪遽然转变的裴时臣,一时不知什么好,恍然想起之前玉琴和她过的话。

    “世子爷在府中见人三分笑,可奴婢却觉得,这府里最冷心的就是世子爷。”

    “牛家人不需要我们同情。”

    裴时臣过于娴熟的拉起严惊蛰的手,等严惊蛰察觉时,两人已经来到山脚下的木板桥另一头。

    “表哥……”严惊蛰挣脱不开手,只好找借口,“我手疼……”

    这些天的相处,三表哥对她有什么心思,其实她是懂得,只不过没有过明路,她暂时不想接受。

    娘亲嫁给爹爹以后,之所以万舅母时常辱骂她们一家,就是因为娘亲未出阁前和爹爹私下拉拉扯扯,原是年轻之间的情趣,再有爹爹对娘亲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可即便如此,万舅母依然拽着娘亲和爹爹私相授受的把柄教了好些年。

    娘亲得病后消瘦的那般快,和这件事有很大的关联,所以娘亲临死前留给爹爹的话并不多,唯一让她印象深刻的便是有关她的婚事。

    ——没有父母之言,切勿瞒着他人与男子拉拉扯扯。

    许是看出严惊蛰话语中蕴含的不情愿,裴时臣爽快的松开手。

    插曲转眼即逝,两人挑了块干净的草坪席地而坐。

    耳畔除了呼呼的晚风,还有牛家人敲锣鼓的喊冤声,在这寂静的夜里,牛家人声讨衙门的呐喊声格外的突兀。

    “表哥适才牛家人不值得同情,这话是什么意思?”严惊蛰眺了一眼远处的灯火,好奇的问裴时臣。

    裴时臣目光则片刻不离的盯着牛家人喧闹的地方,闻言面色愈发冷淡:“比之西山,斜岭离咱们这更近,咱们毫发无伤,这牛老二怎么就断了腿?”

    “你的意思是牛家人在撒谎?”

    严惊蛰瞪大了眼,不敢相信道,“会不会是抬牛老二回来的人岔了话?也许牛老二并不是在西山被砸断的腿,而是就在这附近?”

    “我们在山腰高处救火时没见到有火石砸过来,试问牛老二又怎会在这里被害?”裴时臣不甘示弱。

    严惊蛰暗暗点头,流水席设在宽阔的平地,几乎能将四周的景色尽收眼底,斜岭的山被炸后,她所在的地方并没有发现火石,由此可见,牛老二的伤势并不是在这里导致的。

    “西山不可能,此处也不可能,那牛老二是在哪受的伤?”严惊蛰纳闷的抻着下巴。

    裴时臣冷笑:“牛家人胆敢找衙门要法,事先不可能不问清楚牛老二在何处受的伤,受伤一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的事,为何要瞒着?可见这里头有猫腻。”

    “表哥以为,闹出这场戏的是牛老二还是牛家其他人?”严惊蛰歪着头问。

    “牛老二。”

    话到这份上,两人心照不宣的齐齐认为在此事上做手脚的定是牛老二。

    “牛家是平民之家,我适才观察过了,牛老大长相虽一般,但在村子中的为人应该十分的要好,不然牛家族长不会因为他的一句话就去衙门讨伐。”

    严惊蛰点点头,裴时臣瞥了一眼认真听他话的姑娘,顿了顿继续分析道:“刚才牛家人抬着牛老二走后,表妹你也听到了,有些嘴长的妇人讥讽牛老大没心眼太实诚,用那妇人的话,牛老二没了,牛老大该高兴才对。”

    严惊蛰失笑,严肃道:“农妇闲着无聊,就喜欢别人家的嚼舌根子。”

    跟她万舅母一样,一张嘴恨不得长在他人身上,别人家的事都喜欢掺和一脚,不上几句膈应人的话心里就不舒服。

    裴时臣十分赞同严惊蛰的话,亦很严肃的道:“不过,她们的话并非全然没道理。”

    “在外人看来,牛家能有当下的荣华,多亏了牛老大从牛家老爹那学来的豆腐手艺,手艺活讲究传长不传幼,没有牛老大的同意,牛老二想做豆腐生意没门路。”

    严惊蛰颌首:“所以牛老二没了,对于牛老大而言孙损失并不重,至于牛老大为何如此伤心弟弟的丧命……”

    裴时臣威严自若的接话:“兄弟情深亦或是另有隐情,两者定有一种是真相,就目前看来,我敢断定是后者。”

    严惊蛰见裴时臣如此肯定,忽而眼神怪异,顿了顿道:“表哥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裴时臣眼皮子动也没动,径自承认:“斜岭的事,其实是临川王所为,目的就是为了嫁祸给九皇子,试图在雍州造起恐慌,从而使皇上厌弃了九皇子。”

    严惊蛰脖子一哽,瞠目结舌:“临川王?!!”

    “不可能……”严惊蛰着着,声线骤降,“吧……”

    淑妃在世时是皇上的宠妃,即便香消玉殒,临川王作为皇子在京城也是独享皇恩,并非是嫡子长子,却是首位获封王爷并享有封地的皇子。

    再了,临川王的亲姨是四妃之首,形同副后。

    家族显赫,朝廷中又要声望,何必与兄弟自相残杀争夺没影的太子之位?

    严惊蛰实在想不通。

    “今日不同往日。”

    裴时臣直言道,“皇上历来就多疑,之前宠着临川王,不过是看其年纪又有战功,就是因为有这份皇宠,促使临川王的野心加重,仅仅封王岂会甘心?如今周后上位,临川王急了,唯恐皇上一时兴起册封九皇子为太子。”

    到这,裴时臣眼神微动了一下,继而又道:“炸斜岭一事,我事先是知情的,本以为临川王会放弃,没想到最终还是……”

    内疚和愤慨蜂拥而至,气得裴时臣使劲的挥拳砸向地面。

    “表哥…”

    严惊蛰吓了一大跳,赶紧拦住裴时臣,“事已至此,表哥再怎么自责也没用,当下之余应该想想斜岭那些遭难的雍州百姓该如何讨伐临川王才对。”

    “ 临川王敢这么做,自然不怕别人上告朝廷。”

    裴时臣缓缓道,“斜岭的火.药铳查来查去只会查到九皇子头上,所以,这一次,九皇子只能吃下哑巴亏,不仅如此,还要理一理借口解释私自置办火.药铳的缘由。”

    “火.药铳?”严惊蛰皱眉,“斜岭不是九皇子的兵器库吗?”

    裴时臣思索了会,才道:“上回表妹与我的县衙牢房内的兵器库,不过是九皇子设在外的障眼法罢了,九皇子在背后真正操持的是斜岭的火.药铳,斜岭深幽,常人鲜少入内,且里面冶炼的矿源丰富,是个不可得多的好地方。”

    严惊蛰惊悚的捂住心脏,忽而想起系统橱柜里的黑匣子,她往身后掏了掏,“表哥的火.药铳是不是这个? ”

    月上树梢,浅浅余辉撒在黑匣子上泛起幽光,裴时臣呆了呆,惊道:“表妹怎么会有火.药铳?”

    严惊蛰决口不提偷窃,只道:“嘉瑶表姐落在客栈里的,我瞧着新奇就拿过来了。”

    望着方方正正的匣子,裴时臣心生疑窦,这么个物件表妹是怎么藏在身上而外人看不出来的?

    “喏。”严惊蛰心虚的推了推裴时臣,试图转移话题,“也不知嘉瑶表姐是从何处拿来的这东西,闻着有药味。”

    裴时臣昂首接过,开黑匣子,果然有一股冲鼻的药味扑面而来。

    “匣子里的火.药比斜岭的成分还要浓郁。”

    裴时臣心的捻起药沫闻了闻,当机立断道:“此物既是瑶妹的,里面掺和的药材想必是从母亲那里拿来的。”

    考虑到是易燃易爆的东西,裴时臣看了几眼就合上了,放置一旁没有还给严惊蛰的意思。

    严惊蛰讪讪的搓手,声问:“我听嘉瑶表姐身边的丫鬟,嘉瑶表姐和九皇子私下里有联系,难不成匣子里的东西是九皇子给嘉瑶表姐的?”

    裴时臣讽刺的哼笑:“若非瑶妹在雍州用了火.药害人,临川王的人根本就查不到斜岭私藏大量的火.药铳。”

    严惊蛰:“???”

    裴时臣揉揉傻眼少女毛茸茸的脑袋,笑容逐渐放大,耐人寻味道:“瑶妹如何火烧的赵家人,其实我比表妹还要熟悉,只是事后一直寻摸不到瑶妹用的火.药铳,去赵家基地看了,客栈也翻了,始终不见踪影,本以为火.药铳随大火一起烧掉了,不成想这东西竟落到表妹手上了。”

    周边的萤火虫飞绕成团,在两人之间想成一盏明亮的灯,此时,严惊蛰一抬头就看到自家表哥脸上略显‘渗人’的笑容。

    她和系统干的‘坏事’当然不能跟表哥,有关黑匣子是如何落在她手上的原因,严惊蛰选择闭口不谈。

    见严惊蛰眼睛四处乱飘,裴时臣心里早有了答案,对于系统的存在裴时臣当然猜不到,只以为这匣子是表妹侥幸拾了去,至于为何对他只字不解释,大约是姑娘家脸皮子薄,毕竟捡了东西不归还在女则中算是失德的行径。

    眼瞅着裴时臣不追究黑匣子,严惊蛰心中终于松了口气。

    两人静默了片刻,裴时臣忽然站起身,面对着溪水,隽秀的眉峰蹙起,声线冷漠。

    “斜岭一事势必会引起皇上的关注,到时候雍州火.药铳便不再是秘密。”

    严惊蛰仰着脑袋静静的听着,裴时臣转过身,面对着严惊蛰,肃容道:“你可知刚才你给我的匣子里的药是何人所制?”

    严惊蛰摇头。

    裴时臣怒甩衣袖,忿忿出声道:“万氏一族精通药理,瑶妹手握此物,定是母亲所给!”

    “舅母?”严惊蛰心里沉惴惴的,心里想着什么立马了出来,“如果皇上严查火.药铳,那岂不是会牵连舅母?”

    “万氏死有余辜!”裴时臣一脸铁青,“舅母身为国公夫人,她有错合该受罚!”

    严惊蛰恍然过来,“遭了遭了!与皇子勾结可是大罪,表哥,你快想想办法,好将舅母摘出去啊,不然国公府岂不是要受牵连?”

    “晚了。”裴时臣口气虽不好,脸色却愈发镇定。

    这么多天的相处,严惊蛰对这个表哥也有几分自己的见解,见表哥丝毫不着急,严惊蛰一颗焦灼的心渐渐熄了火。

    “舅母一旦出事,累及无辜的率先是表哥这个世子爷。”严惊蛰道,“表哥莫不是已经想到什么脱身的法子了?”

    裴时臣笑了笑,淡淡道:“我一个人脱身有什么用,自是要整个国公府跟着脱险。”

    严惊蛰来了兴致,问怎么做。

    “只需休弃了母亲便可。”

    裴时臣清冷威严的目光扫过来,干脆道,“如此一来,即便是皇上怪罪下来,父亲顶多落一个训妻不严的罪名,国公府今后底下该怎么过日子依旧怎么过,受不到半分损失。”

    严惊蛰:“……”

    “舅母好歹给舅舅生养了三个孩子,怎可休就休的?”

    裴时臣不依不饶:“我娘不也生养了孩子吗?因为一句家门受辱,父亲不是照样休了?”

    严惊蛰哑巴了,悻悻的闭上嘴。

    裴时臣嘴角弯起一抹弧度,冷声道:“要知道,那时候我娘生的貌美,在父亲心中的地位不亚于正妻,但那又怎样,一旦碍着国公府的名声,父亲就翻脸不认人,心中宠妾都可随手抛,一个黄脸正妻又有什么好留恋的?”

    严惊蛰心头一震,刚想万氏家族尚可,国公爷未必会舍得失了这个外家,裴时臣似是看穿严惊蛰所想,冷不丁道:“父亲这些年病弱缠身,表妹你猜,这是怎么一回事?”

    严惊蛰白玉般的脸划过一丝惊愕,犹犹豫豫的开口:“不会是舅……舅母所为吧?”

    裴时臣笑而不语,正好出去听消息的路文找了上来,此话题到此结束。

    晚风徐徐,路文却跑了满头大汗。

    “世子爷,衙门口闹起来了,闹事的人正是牛家,扬言官府一声不吭炸山害死了他家弟弟,牛老大放了话后,斜岭那边受难的老百姓蜂拥而至,将衙门围了个水泄不通,吵着嚷着要给法,何县令哆嗦着不敢出声,老百姓中不知是谁起了头,吆喝大伙写万民书上诉朝廷。”

    严惊蛰和裴时臣四目对看了一眼,两人心下皆了然。

    不敢牛老大是真心替弟弟申冤,还是牛老二背后之人造的局,亦或是牛老大另有心思,总之,这么一闹,斜岭被炸的事便是九皇子想瞒都瞒不住了。

    诚如二人所想,才过去一夜而已,雍州斜岭惨事就在周边传扬开来,有心人在民间煽风点火,言及斜岭好端端被炸,是因为九皇子在里面作怪。

    此事飘到京城,惹得永兴帝冲冠眦裂,拂袖咬牙传旨让九皇子上金銮殿问罪。

    -

    京城中,躺在宠妾温软臂弯里的九皇子睡的迷晕,还没睁开眼就被一阵急促的叫唤声惊醒。

    见到轻纱帘帐外跪着的人,九皇子窝心的抬腿就要踹过去。

    “混账东西,不好好在雍州守着火.药铳,跑来京城作甚!”

    跪地的人生生受了一脚,嘴角沁血,踉跄的爬起来拽着九皇子的亵衣,不安的哭嚎:“殿下,出大事了!雍州出大事了!”

    还没等那人出了什么事,门外又想起一道声响,这回可没敲门,外边的人直接闯了进来。

    在九皇子咆哮的“放肆,谁让你们进来的”的话语中,只见一个身穿内侍衣裳的太监掏出一张圣旨。

    “……速让九皇子宋丰前往金銮殿对证雍州斜岭轰炸一案,钦此。”

    话落,九皇子咣当一下脑袋点地。

    “这是怎么一回事?!”

    待宣旨的太监一走,九皇子拽住地上颤畏的手下怒气冲冲的吼:“斜岭被炸?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些禀告本殿!”

    对面的人磕头不止,声音颤抖:“殿下,属下连夜赶来京城就是为了这事……”

    话还没完,外间还没走远的李公公掐着细嗓:“九殿下,您可得抓紧些,皇上和众位大臣正等着您呢!”

    九皇子气得怒甩案几上的瓷盏,顿时噼里啪啦声不绝于耳。

    “失了根的阉人,竟也敢在本殿面前耍威风!”

    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外间的李公公一字不漏的听了个全乎,然而李公公却不恼,笑嘻嘻的扬起佛尘,颠着碎步摇晃的走在青石板上。

    出院的时候,迎面走上一人。

    李公公不动声色的伫立在大树下,待那人慢吞吞的走近了才掩嘴笑呵呵的问安。

    “原来是八殿下——”

    来人正是元后之子八皇子宋深,和严惊蛰一样,是个跛子,不同的事,八皇子的腿因毒而毁。

    宋深身着一身玄色布衣,若非头顶的玉冠,走在大街上量谁也瞧不出此人是个皇家龙子。

    虚抬了手,宋深眺了一眼九皇子的院落,随意的问一嘴:“大监是来找九弟的?”

    李公公鞠了一躬,依旧一副笑脸:“正是,咱家奉皇上的旨意,宣九皇子入金銮殿。”

    宋深没再往下问,而是话题一转。

    “天渐渐热了,大监出宫一趟累的紧,皇子府外街口新开了一家解暑的酒楼,大监路过可以尝一口解解渴。”

    不等李公公好,宋深就拖着残腿往屋子去了。

    传旨的李公公恭敬的福了福身子,目送宋深离开。

    “师傅您好歹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何必给一个跛子好脸色?”跟在身后的太监有些不悦。

    李公公瞬间凛了笑容,白.粉堆砌的脸上布满阴森,甩手就赏了太监一个耳光。

    “没眼力界的东西!”

    太监被翻在地,哭着求饶。

    李公公叹口气,吊着嗓子让太监起来,一行人呼啦的往府外走,路过宋深所的酒楼时,李公公停住了。

    酒楼虽是新开的,却门庭若市。

    太监懂事的上前掏银子买酒楼里最火的茶水,店家瞧见远处的李公公,笑茶水早给公公备下了。

    太监立马问是谁事先让做的,店家直言是八皇子。

    太监捧着清凉的茶水过来时将此事跟李公公了,李公公浅啄了一口茶水,随即耐人寻味的笑开。

    “八皇子虽跛了腿,可这心啊,玲珑有致。”

    “师傅您的意思是?”太监挠挠头。

    李公公没再继续喝茶水,而是领着随行的御林军匆匆往宫里赶,待快到宫门的时候,李公公这才提点起自己的徒弟。

    “八皇子提前命人点了酒楼,可见早就知道咱家要去皇子府,咱家是皇上身边的人,轻易不出宫,八皇子怕是早就知道了咱家来皇子府的目的。”

    雍州斜岭的事,才传进京城没半个时辰,身居皇子府的八皇子却比九皇子还早一步知晓此事,看来这位传中弱比妇人的八皇子有能耐的紧。

    宋深在李公公面前崭露头角当然有所图,李公公不是寻常的太监,在前朝后宫,李公公可以是永兴帝的另外一张嘴一双眼一对耳朵。

    皇帝的意思,也许朝堂大臣还没会意呢,李公公就明白了七七八八。

    宋深陡然示好,李公公当然要掂量掂量,是关下一任帝王的事可不得谨慎些?

    -

    金銮殿外,听闻斜岭轰炸惨事后,严温青等雍州官员二话不‘杀’进了宫。

    身为雍州父母官或祖籍是雍州的官员,纷纷上书谴责九皇子,痛斥九皇子身为皇家子嗣没有仁心,置雍州百姓的身家性命不顾,枉为皇子。

    严温青等人是真的痛心斜岭百姓的遭遇,而殿堂上帮着指摘九皇子错处的其他臣子就有待商榷了。

    若是有心人细细量便能察觉出,此次诘责九皇子的大臣大多数都是武官,不过也有少部分文臣掺和其中。

    永兴帝当了几十年的皇帝,这点门道还是能看得出来的,搁在平时,永兴帝定会呵斥这帮落井下石的臣子,可今日不同。

    雍州八百里加急来报,此次斜岭被炸是因为他的好儿子背着他私自冶炼□□铳而致,回禀的侍卫还添了一句。

    “斜岭火势被控制住后,有人在斜岭附近挖出大量的新兵器。”

    好啊好啊!永兴帝恨不得仰天大笑,瞒着朝廷私造兵器和火.药铳,是要造反吗?!

    永兴帝眼神冰冷的看了一眼大殿上被群臣攻之而无话反驳的九皇子,忍耐良久,终破口大骂。

    -

    远在雍州的严惊蛰很快听到了京城传出的消息。

    ——周后谋害皇上被贬冷宫,而其养育的九皇子宋丰意图造反篡位,皇上本欲将宋丰流放寒苦之地,不巧,九皇子妃有了身孕,永兴帝思来想去,最终免了九皇子妃的随行流放,将九皇子妃贬为庶人,其子不可入宗庙,而九皇子则押往大理寺监牢听审,直至九皇子妃诞下子嗣后再流放。

    消息传出后,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断了九皇子的子嗣入宗庙,换言之,九皇子日后流放归来也没什么希望了,永兴帝不承认九皇子的后代子嗣为天家儿孙,这就意味着九皇子可以从皇位继承人上除名了。

    严惊蛰听到这个消息时,并无惊讶。

    “皇上的子嗣并不多,如今九皇子大势已去,朝中能担起重任的也就只剩下七皇子临川王了。”

    “表妹是不是忘了什么?”裴时臣端坐在案几另一侧,闻言笑眸看过来。

    严惊蛰:“什么?”

    裴时臣停下手中的画笔,悠哉道:“本朝皇位承袭一向讲究‘传嫡不传庶,传长不传贤’,你可别忘了,没了废后周氏的九皇子,不是还有元后的八皇子吗?”

    “八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