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上元 本世子今日心情惆怅,不想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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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进京那日分别至今, 世子已有大半月没见到初念了。

    当日他奄奄一息离京求医,多少人盼着他死在半道上。可惜,不过短短半年光景, 归来时, 他不仅摆脱恶疾, 还成功站了起来。

    京城人这才发现, 赵国公世子顾休承,原来生得这般惊才绝艳, 玉质天成。所谓公子世无双,如今终于有了具体的印证了。

    但康复后的赵国公世子, 只偶然出席了一场宴会, 留下惊为天人的谈资之后, 便挥一挥衣袖,再也没有出现在人前。

    只有外人无法觑探的赵国公府后花园中, 才能日日可见世子悠闲漫步的身影。

    本该是极为养眼的画面, 但某些心中有鬼之人,却被这一幕闹得惶惶不安,每日闭门不出, 连园子也不敢逛了。

    世子病危之时都未曾把他们放在眼中, 如今,更不会在意。

    这些年世子虽然缠绵病榻, 却也并非没有还手之力。事实上,傅氏和她的儿子顾休启,在与顾休承正面冲突中,从未从他手中讨得半点好处。

    但世子毕竟病弱之躯,身边伺候的那么多人中,总有忧心他命不久矣, 担心自己前途未明的,便难免有一二被策反背叛。病重之人身边的疏漏极其可怕,顾休承差点就丢了性命。

    好在,他命不该绝。

    回京短短时日,傅氏的私产频频遭遇变故,每日的亏损令她暗自呕血。顾休启酒后失态,殴了顶头上司的爱子,大过年的对方将这事闹到宫里,搅扰了昏君殷离的雅兴,双方各五十大板,赵国公给顾休启辛苦奔走谋来的官位,也自此丢了。赵国公得知此事,受的刺激不,爱子如命的他,竟然也出动了家法,罚顾休启禁足三个月,在家面壁思过。

    而那些吃里扒外的背叛者,自有人叫他见识,什么叫行差踏错、追悔莫及。

    这些人或只当自己运气不好,又或是靖王妃在背后护着胞弟,帮他出气。

    谁能想到,策划这一切的,却是那个病了快二十年,好不容易康复了,不关心自己的身家前程,日日只在园中撸猫遛鸟、长吁短叹的世子本人呢?

    顾休承虽然被害命,但他却并不算将仇人也置之死地。

    就让他们这么活着,不是很好吗?

    长长久久的活着,但任何他们想得到的,都永远不可能得到。

    没有人比自出生起就日日煎熬着的世子更清楚,死这件事本身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而在那天到来之前,每天都只能毫无希望的活着。

    顾休承轻描淡写地安排了继母和弟弟余生的命运,轻轻趴伏在窗台边,修长如玉竹的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撸着手心的白猫,精致的眉眼微微蹙起。

    算一算,二十多天了。

    见不到姜大夫的日子,不知怎的,有点难熬。

    “甲七,昨日那梅花酥,我吃着觉得极好,让厨下再备些,送到殷府,给姜大夫尝尝。”

    甲七于是领命去安排了。

    世子便在躺在廊下看天。

    看云卷云舒,看花开花落,看鸟儿啁啾,看猫儿扑蝶。

    无所事事的,往榻上一靠,一整天就过去了。

    往日里,世子这般躺一日,常常是因为旧疾复发,身体极为难受痛苦,根本无法分心处理事务,只能这般躺着。

    可如今,世子分明浑身松快,十分康健,却没了从前那般过一日少一日的紧迫感,竟也生出了几分闲适。

    世子想,那么多事,明儿再处理吧。本世子今日心情惆怅,不想做事。

    不想做,便不做。

    世子忽然想到,如今,他竟也可以这般奢侈了。

    日子大把大把,未来一望无垠。过往那多活一日,便自觉多赚一日的世子,如今竟然开始柔肠百结,一日所盼,不过那人的一句关心。

    傍晚时分,甲七回来了。

    世子看向他手里,竟然有封信。

    他催促着甲七,将信交给他。一面拆信,一面问甲七情况。

    甲七:“姜大夫梅花酥很好,我去时,她正在看世子你上次给的书,看来十分喜欢。”

    世子唇角微勾,低声:“喜欢就好。”

    拆了信,按捺住满腔焦心,一字一字认真细看。

    看完后,世子眼眸弯弯,对甲七道:“你跟季轻一声,让他帮我把上元节那日的事都拒了,我要与姜大夫去看灯。”

    甲七看着世子脸上总算露出些笑意,不禁也高兴起来,连忙应下。

    到了上元节那日,世子早早便开始预备,桌上榻上铺满了各色衣衫袍服,一件一件地在身上比划,让季轻帮他参谋,哪件更显得俊俏。

    季轻是个粗人,哪里懂这个,满口只道:“世子如今康复得很好,光是气色就更盛从前,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世子站在等身铜镜前量自己,忽然问到:“我与皇甫述那厮相比,谁更好看?”

    季轻愣了一下,笑道:“世子倒也不必自谦至此,论相貌,京城子弟中我还没看见过能越过你去的。皇甫述那人,也就一般姿色罢了。”

    顾休承想了想,自己也觉得如此。

    他看了眼身上的天青色常服,心内暗自对比了一下方才试过的那件妃色长袍,觉得妃色固然好看,但天青色更显沉稳,便道:“就这件吧。”

    又与季轻确定一番行程,便让人备车,一起去往殷府。

    世子约初念看灯,并不隐瞒长辈,亲自登门迎接,态度落落大方,便是殷处道心内颇为不爽,却也不好出言阻止。

    甚至还生生受了他一记大礼。

    初念这次却没有上世子的车,而是乘坐殷府的马车,跟在世子的车马后头徐徐前进。

    世子独自坐在车内,百无聊赖的手指在装满各式点心的食盒盖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

    怀念他们在山梅县的那些日子。

    虽然成功将人接出来,但初念今日竟戴着幂离,他到现在还没看清她的脸呢。

    回过神来,世子对车外喊了声季轻,让他将食盒给初念送去。

    随着精美的食盒从世子的马车递出,送到初念车外随行的春妮手中,殷府门外不远处的一位流民扮的中年人默默走远,到僻静处放出一只信鸽。

    皇甫家。

    皇甫夫人苏氏带着厨下做好的补汤来到书房,看着埋头处理公务的儿子皇甫述,神情欣慰。

    这孩子性子太过好强,因为受她的牵累而不受他父亲待见,前些年放浪形骸,一直在外漂泊,如今总算收敛了性子回了京,不仅很快澄清了去年山梅县的那桩无妄之灾,还在陛下面前露了脸,不靠他爹,凭自己的本事得了个散骑侍郎的职位,随侍陛下左右。

    儿子出息,皇甫卓也放下了不少成见,如今他也总算走进了父亲的眼帘。

    毕竟是嫡出的血脉,只要他自己出息,皇甫卓就算再怎么偏宠那个侧室生的,又能如何?

    位高权重如他,也得遵守礼法,哪有让庶出的子弟越过嫡生的儿子去。

    苏氏越看自己的儿子,越觉得欢喜,柔声道:“阿述,忙了许久,你也歇歇,喝些补汤。”

    皇甫述抬起头来,见是母亲来了,微微一笑道:“好。”

    苏氏便亲自为他盛汤,看着他一口一口喝掉,一边闲话家常。

    了几句,便将话题引到他的亲事上头:“前些日子,为娘也给你送了些世家千金的画像,你看过没有,心中可有属意的?看上谁了,便与娘亲,娘亲替你去张罗。”

    皇甫述搁下汤盏,看向自己的母亲,认真道:“娘,这件事我自有安排,您先不用着急。”

    苏氏愣了一下,微微一笑,只是笑容有些勉强,口中答应着,却到底没忍住叮嘱了几句:“好,好,娘不着急,但你自己心中得有数,咱们这样的人家,婚姻大事可不能随意,况且你爹对你还是这个态度,咱们凡事得多想几步。”

    皇甫述示意她身后的仆妇将汤盏收走,自己也起身,扶着苏氏往外走,口中道:“娘,您不必操心,儿子心里有数。您歇着去吧,我再忙一会儿。”

    他都这般了,苏氏就算再不放心,也不好多什么,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苏氏离开,皇甫述噙着笑容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他兀自盯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怔忡出神。

    直到一阵翅膀扑棱的声音将他惊醒。

    一只乳白色的信鸽,乖巧地立在窗台。

    皇甫述轻轻握住这只鸽子,将它腿上捆绑的信筒拆下,仅扫了一眼,唇角便紧紧地抿了起来。

    他在殷氏门口布置了眼线,就为时刻掌握初念的行踪。

    回到殷家的这段时间,她除了偶尔出门采买药材和各种稀奇古怪的物件,大部分时间都闭门不出,也没听有什么访客。

    时隔多日,第一次要见的外人,竟是赵国公世子,顾休承。

    皇甫述想起,不少人都亲眼见证,顾世子的病情早就康复了。一个病人,病都治好了,总是缠着大夫,这算什么?

    居心叵测。

    皇甫述喊来仆从,沉声道:“备马,今晚去看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