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慕白
慕白是未婚生子,从就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听当年有个云游四海的修士途径此地,与正值芳龄的慕姐一见钟情。二人干柴烈火一夜春宵,于是就有了慕白。
在当地未婚先孕的女子视为不洁,轻者会被母家赶出门去,重者直接沉塘至死。慕白的外婆拼死保下了原本要被丈夫送去沉塘的女儿,慕白才得以保住一命平安出世。
外婆心疼女儿外孙,将他们安置在偏院。外婆死后,母子俩没了庇护,被赶出了娘家。
被赶出府后,慕白的娘亲担起了养家的重担。因为未婚生子没有丈夫,她本就名声不好,在外做工的时候时时受到骚扰与辱骂。
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时间长了生活终于有了一些起色。
“瞧这没爹的野种又来了。嘿,野种,听你那□□娘在秋月楼里卖春,一晚上多少钱啊。”
“怕是两个铜子都不要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你娘还在等那个姘头,要我看啊,人家就是把她当成不要钱的鸡。这样一个千人骑万人跨的破鞋,谁还会回头找啊。”
慕白内心出离愤怒,恨不得把他们全部撕成碎片,可是他不过这些人。只能恶狠狠的看他们一遍,要自己牢牢记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看什么看,被野东西盯一眼都脏。”最早带头欺辱他的男孩名叫程也,是慕白的邻居。程也推他一把,将瘦的慕白推倒在地。他背着的背篓一同翻,黄澄澄的枇杷果散落一地。
周边孩童一哄而上,将一地的枇杷果抢了个干净。临走前程也还带头踢了慕白好几下,踢得他原本就没伤好的腹又多了几片淤青。
等人都走了,慕白爬起身,一瘸一拐地到水坑旁,把脸上的灰尘洗掉,他对着水坑露出一个微笑。确定表情自然,看不出什么,这才回家去。
慕白回家的时候,他娘坐在院子里看着一树栀子花发呆。当年那个修士曾经答应过她,等栀子花开的时候,他就会回来。
院子里的栀子花开了一年又一年,他那个传中的爹却从来都没有露过面。
“娘!我回来了!”慕白放下背篓,走到母亲身前,母亲摸了摸他的脑袋。
“去洗手,可以吃饭了。”
当天晚上,程也半夜出来解,他懒得去茅厕,就在门口附近解决。刚解完手,就看见家门口的树前挂了一串枇杷果。他十分嘴馋,摘下两个枇杷果直接吞进肚子里。
第二天早上,慕白在哭声中醒来。隔壁程家的儿子被发现毒死在了房里。
“娘,你去哪儿。”
“去隔壁程姐家看看有什么能帮的上忙的,你在家好好呆着,最好就别出去乱跑了,知道吗?”
“好的娘。”慕白坐在床上,房门合上,他的唇边露出一抹扭曲而快意的笑容。
晚上的时候,慕白跟着母亲一起去隔壁吊唁。另一家养的大黑狗看见他娘一直吼叫,吓得他娘动也不敢动。
狗主人嚷嚷着:“叫什么叫!”那狗被踢了两脚,这才老实了。“不好意思啊娘子,这狗一闻见骚味就叫。”
周遭一片明目张胆的哄笑。
“谁不知道这女人不要脸,你看她殷勤这样,保不准和程家男人也有一腿呢。”
母亲捂着他的耳朵,不愿让慕白听见这些脏话。抱着孩子低着头,心里觉得十分难堪,只得灰溜溜地离开。
当天晚上,一户人家的黑狗也被发现毒死在了家门口。鼻子和舌头都被人剜了下来。
九岁那年,慕白从学堂回来,出乎意料地看见院子里来了客人。
那人一身纯色长袍立在院里的栀子花下,头发被随意挽在脑后,任谁看都知道这人是个修士。娘亲在身侧目光热切的看着男人。
男人回头看向他,四目相对,慕白心底涌上一阵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就是那孩子?”
娘亲点点头,招手叫慕白过来见人。
慕白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一脸警惕道:“娘,他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他娘脸上停顿一秒,男人一脸慈爱的看着他道:“你就是慕白,你要不要和我回无梦山修仙练道。”
慕白一脸警惕与敌意地看着对方,而后转过脸与他娘亲撒娇道:“娘我饿了。”
他娘目光犹豫地看那修士一眼,带着慕白先回屋吃饭去了。
夜间睡觉前,娘亲问他:“你不是一直都喜欢飞天遁地法力无边的神仙,去无梦山修仙不好吗?”
慕白问她:“娘亲会和我一起去吗?”
她沉默了,她捏着慕白的手掌,语重心长道:“白白,娘亲只是一个普通人,不可能陪你一辈子的。况且无梦山那种地方,娘怎么能跟着一块去呢?”
慕白反手抓住母亲的手,他的手还,要两只一起才能握住:“我不要修仙,我也不要别人。”
接下来一连几天,那个修士也没再出现。他娘偶尔看着院子里的栀子花发呆,更多的时候,看着慕白发呆。
半夜的时候慕白其实没睡着,他背对着他娘。他听见了她娘在哭。
他娘等了十几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等到,那个男人根本不愿意带她走。
第二天醒来,娘亲在屋子里晾洗昨天的衣服,用手指为慕白梳理睡乱了的头发:“醒了?家里没盐了,你去帮娘买盐好不好?”
慕白应了声好,拿了银钱跑出门去。他抱着盐罐回来的时候,在人群里看见了那个修士。他当即意识到了些什么,拔腿就往家里跑。
他跑了一路,远远看到火光冲天。
四周邻人议论不止,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救火。
慕白手里的盐罐砸落在地摔了个稀碎:“娘!娘!我娘还在里面!你们救救她救救她啊!”
大火烧了一天,傍晚的时候,没有东西可烧,火自然熄灭了。
慕白跪倒在一片焦乌之间,听见四周人的议论。
“是那女人自己点的火,你是没听到她自焚的时候喊得有多惨,真是个疯女人。”
慕白回头恶狠狠地瞪着身后的男人:“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娘!是你害死了我娘!”
男人任他踢在自己身上,眼底没有什么波澜,只是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男人这样的反应更加让他愤怒,发泄够了他无力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他何尝不知道,是他的力量太过渺,他娘不惜自焚断绝他所有的退路。
过了半晌,慕白抹干了眼泪,他的脸被浓烟熏得黑了,这一擦,脸上晕花了一片,显得更是狼狈。他站起身,走到那个男人身前:“走吧。”
他与男人回到了无梦山,男人将他收为弟子。本就性情沉闷的孩童更为阴鸷沉默,每日只知埋头苦练。他在心中暗暗立誓,要杀光欺辱过他们母子的人。
男人倾囊相授,慕白天赋过人勤奋有加,在他十六岁那年已经练得无梦山最高剑法。
男人的身体日渐虚弱,一日晚上风雨交加,慕白在药房煮药,神色冷漠地倒下一包毒药药粉,见药粉完全融入药汁之中。
慕白敲了敲门,门内传来咳嗽声,他径直推门而入:“喝药。”
床上的男人瘦的只剩下一副皮包骨。他爬起身来,倚靠在床上,男人接过药碗送到嘴边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他抬头看了一眼慕白,嗓音虚弱、嘶哑:“慕白。”
“什么事?”那一瞬,慕白看着他,突然有些怀疑男人是不是知道这些年他在给他下药的事情。“有什么事先把药喝了再吧。”
男人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终究没有再什么,仰头喝下了那晚药汤。
慕白收了碗,男人又喊了他一声,他回过头。
男人瞳色深深,烛火映照在其中摇曳,他凝视了慕白许久,久到慕白不耐烦了。男人方才开口道:“你娘的事情,我很抱歉。”
袖摆之下,慕白攥紧了手指,他面上不显,唇角勾起一个微笑:“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还提它做什么。”
男人意味深长道:“希望我死之后,你是真的放下了。”
慕白讽刺一笑,端着药碗退下了。
男人起身披了件外衣,坐在书桌前开始提笔写信。
·
慕白十七岁那年,终于如愿以偿杀了养育他八年的男人。他是用男人的剑把他砍死的,男人死后,他将他的骨头挖下来做了一支骨萧。他揣着那只骨萧,蹲在无梦山山下的河畔将手上的血迹洗去。看着湍流里映照出的脸孔,那张与男人长得极像的脸孔。他笑了。
他擦干了手,背着剑回他来时的地方。他要报仇。
这些年来,仇恨并没有在他心中消除,反而越演越烈,简直像深入骨髓的毒药一样日日折磨他。
他白日里抄男人要他誊抄的佛经,夜里就不断做梦,梦里一场大火,将他的整个世界都摧灭。
他在雨里躺了一夜,心情却异常的快活,第二日就能杀了当年那些人报仇了。
第二天,慕白进了城,有个酒鬼撞到他身上,酒鬼骂骂咧咧。他一眼就认出这人是当年欺辱过他娘的一位客人,他杀意顿起,突然被人扼住了手腕。那人力气很大,慕白动弹不得。
鹤发白须的老人一把将他拖出城去,那人自称菩提老祖,是男人的朋友。
菩提老祖道:“他就是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才提前告知于我,阻止你犯下大错!你心中戾气太重,放任自由只会酿成大祸。你与我回天山去,直到你放下仇恨,化解心中戾气才可下山。”
慕白并非菩提老祖的对手,被其强行带回了天山。而后被菩提老祖收为弟子,拜入天山。
菩提老祖座下三位弟子,大弟子隆华,二弟子太昊,三弟子东航。在慕白眼中,隆华傲慢,太昊自负,东航懦弱。
慕白拜入天山一年后,菩提老祖又收了一个徒弟,名叫镜尘。刚刚入山的少年好奇心重,不谙世事,面对沉默到阴骘的慕白也不害怕,反而时不时缠着他叫他教他剑术。他一口一个四师兄地喊着,在山道上追着慕白跑。
面对天真无邪热情奔放的镜尘,慕白冰封的心松动了。他头一回有了想要再与人世接触的希望。
“镜尘。”
镜尘神色有些慌张道:“真......真巧啊四师兄,四师兄你是要去哪里!哎,我突然想起来我的剑放在祠堂了,师兄你能去帮我取一下吗?”
慕白点了点他身后,镜尘的剑正被他背在身后。他并不擅长撒谎,一张脸憋得通红。慕白拧了拧眉头,绕过他向前走。镜尘见他走了,赶忙追上来想要拉住他。
可是晚了。
绕过一丛树木,慕白看见其他几位师兄都在,太昊手里拿着块沾着血迹的石头。正下方躺着一只血肉模糊的黑狗,已经被石头砸死了。这是慕白捡回来的狗。
“为什么?”
一股愤怒冲上心头。
隆华不屑道:“杀了就杀了,杀了还痛快些,还问什么为什么。”
东航在一旁劝解道:“四师弟。”
隆华对他的眼神很是不爽:“你那样看着我做什么,丧家之犬罢了,早晚都是个死。”
“你谁是丧家之犬!”
隆华也被他的态度惹毛了:“怎么了丧家犬已经是客气了,自己亲爹都杀,连狗都不如!”
太昊吼道:“够了!大师兄你少几句。”
“太昊,你为这么一个畜生这样与我话!”
慕白如遭雷击,半晌一个字都不出来。看着眼前师兄弟们嫌恶轻蔑的眼神,他本就死寂的心在一瞬间沉入了更深的冰底。
......怎么会,他们是怎么知道的?从入山开始,他与这三位师兄弟就不怎么合拍,彼此之间交流都很少,就算撞见了。对方不是对他冷言冷语,就是变着法的贬低他。除了镜尘,他谁都没有告诉过自己的身世......镜尘......慕白机械般看向镜尘,在看见少年时:不可能,绝不可能是镜尘。
那一刻,慕白想明白了。是菩提老祖。或许在他入山门的一刻,菩提老祖就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了他座下的三位弟子。枉费自己竟然真的相信了他,真心把他当作师长。却不知道,自己在对方眼里,到底是一副什么样子。是啊,他慕白杀父弑师,菩提老祖正是因为自己杀了那个男人才会将他带回天山的。是教导,其实就是看管。把一条会咬人的恶狗拴在自家门口,也好比将它放出去害人。
时隔这么多年,慕白再度感受到了那种被羞辱时无力的感觉。他看着眼前的这些师兄们,一个隆华倒也罢了,还有太昊与东航在,他决计不会是他们的联合起来的对手。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在镜尘面前拔剑,他不想让镜尘发现真实的、腐烂的、阴暗的、原原本本的他。
“四师兄!四师兄!”镜尘左看看右看看,向前去追慕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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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荒恶兽降世,中境百姓生灵涂炭。
慕白冷眼看着他那几个师兄各个满腔激愤,义正辞严。他心里觉得可笑,凡人如蝼蚁,经不起一点风雨。就算没有洪荒恶兽,也迟早要归于尘土。他唯一关心的是,当年那些人死了没有,如果没死,他的心底再度生出那些阴毒的想法。
没想到他那几个师兄还真有骨气,宁肯违背师训也要下山。慕白本不想下山,可是镜尘也要走,他便也跟着去了。
弑神之战的艰苦万分,他们从一无所有到一呼百应,从尸山中爬起,血海里淌过。
临出征前,慕白想去见镜尘一面,还不待他开口话。太昊正好经过,镜尘的视线一下子就落到了太昊身上:“二师兄!”他手里拿着一块护身玉牌追了上去,见太昊停下,踮着脚将护身玉牌挂在了他的脖子上,“此去战途艰险,二师兄一定要平安回来。”
送走太昊后,镜尘还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慕白走到他身边,双手紧攥成拳。
镜尘这才想起他来:“四师兄,你刚刚想什么吗?”
慕白心头酸涩:“明日我要与太昊一起出征,你的心里只有太昊,什么时候能看看我呢?”
他看着镜尘手足无措的样子,闭了闭眼。算了,护身玉牌只有一块,自己这样为难他做什么呢?
他收了刚刚流露出的表情,笑了笑:“骗你的。”
镜尘看着他,天真无邪道:“四师兄也会开玩笑了呢。”
呵。
·
百年一度的珈蓝夜宴上,太昊喝了酒,四周众人争先恐后地溜须拍马。
“武帝如此英勇,一把归心所向披靡,怕是剑圣都得比下去。”
镜尘道:“谁的,我四师兄的剑才是最厉害的。”
马屁被人怼了面子上挂不住,那人忙道:“秋霜城主既然如此厉害,不如当下演练几招,让我等凡夫俗子都开开眼?”
面对这样讽刺意味十足的挑衅,慕白岿然不动。
那人咄咄逼人道:“慕城主这是怕当众献丑,还是不敢?”
周围不断有人起哄,着些不堪入耳的话。镜尘听了又气又急:“四师兄!你的剑那么好就给他们瞧瞧!”他不动慕白,又转头向太昊求助,“二师兄,他们这样四师兄,不如你和他比比吧。”
碧落城城主与武帝感情甚笃是人尽皆知的事情,面对他的僭越无礼在场也并无人敢指责。
太昊从酒桌前站起,挑了剑,指着慕白道一声:“好。我们就比比。”
慕白心里清楚,无论从什么角度出发他都应该输。可是望着镜尘热切的眼神,又看着一身酒气的他早就看不过眼的太昊,心底燃起一簇火苗。
他不想输。
龙吟贴在鬓角,发出嗡鸣。当年他们下天山时,菩提老祖最后一人赠了一柄剑,每把剑各有特点,而他的龙吟最为锋利霸道。是为五剑之首。
慕白与龙吟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无所不利。
当年在天山时,他们师兄弟比剑,为了不引起人注意,他总有意隐藏实力,败在师兄们手下。可实际上......慕白看着太昊,唇角绽开一丝微笑。
凤吟龙啸,声音震天动地,刺得在场人捂住耳朵避免内伤。
慕白与龙吟被击落在地。
“恭喜武帝贺喜武帝!”
醉酒的太昊又凶又狠半点情面也不顾,他击败慕白,将人当中踩在脚底,龙吟凄惨躺在一侧不断震鸣,像是感受到主人内心的惊诧、难以置信、愤恨与不甘的情绪:为什么......为什么龙吟会被归心克制。慕白痛苦地闭了闭眼,想起菩提老祖将龙吟交给他时的话。
“此乃五剑之首龙吟,你拿着它一定要清本守心,拯救天下苍生于水火。”
师父骗了他。慕白极端失望,心底一片冰凉。
镜尘大喊一声:“二师兄!”
太昊这才好似酒醒过来,连忙收了脚,面露愧色道:“抱歉四师弟。”他伸手想去拉慕白,却被慕白不动声色地避开。
他仓促狼狈地站起身,在一片作壁上观的沉默中弯腰捡起龙吟,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许久之后,他走的都远了,镜尘才回过神来。他看了眼太昊,与对方对视一眼才向慕白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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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桐仙君。”
“慕城主,好久不见。”
“的确好久不见,不知吴桐仙君最近在忙些什么?怎么好些日子没看到人了?”
“哎,可别提了。我娘最近疯了一样是想抱孙子,非要给我相亲。你是不知道,她给我介绍的那些个女的,要不凶的和早年净无尘那位一样,可她要是有拂月仙子长得那样好看也就罢了。偏偏长得还......哎,我可太难了。你,这年头找个温柔一些,貌美一些的怎么就那么难。”
“温柔貌美的也不是没有。”
吴桐一听来了兴趣:“谁?慕城主你我谁和谁啊,有好姑娘你可不能藏着掖着不告诉兄弟我啊。”
慕白道:“若江谷的殷梨姑娘温柔贤淑,尚未婚配。”
吴桐道:“可我听她不是和你那个大师兄走的很近吗?”
慕白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殷梨姑娘尚未婚配,便还是自由之身,吴桐仙君什么时候这么犹豫不决了。”
吴桐仔细一想,很有道理。他家世殷厚,生的风流倜傥,哪个女子见了他不得一见倾心。更何况一个区区若江谷的殷梨。
慕白道:“那不是殷梨姑娘吗?”
吴桐顺着他的视线一瞧,看见了个亭亭玉立的背影,光看一个背影他就有些心痒难耐了。
吴桐道:“你她会喜欢什么样的?”
慕白想了想:“家教严苛的女子,往往喜欢不太一样的。”
常年浪荡在风月场的吴桐一下子就听明白了,人都有叛逆心理,女人有的时候嘴巴上着不要,心里其实欢喜的很。
他整了整衣服,装模作样大摇大摆走过去。正在挑选饰品的殷梨看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开,被吴桐一把拦住。
他挂着一脸轻佻的笑意:“娘子是自己来的吗?”
殷梨这下子想装没看见他都不行了,她自然是见过这个纨绔公子爷的。弑神之战前,若江谷还曾为吴家效命。
“若江谷殷梨见过吴仙君。”
吴桐一见她这样,声音也是软绵绵的,心里更觉得喜欢。他嘴巴上着些风流轻佻的话,见殷梨温顺,更加得寸进尺,伸出手去捏了一下对方的屁股。这一下正好被给殷梨买桂花糕的隆华看见。
隆华一把折了对方的手,二人即刻扭成一团。
殷梨在一旁劝架,一番斗后,双方都没讨到什么好处。殷梨紧紧抱住隆华:“别了。”
隆华这才松开手,他满心怒气,恨不得杀了这人。愤愤转过身去,没走出几步,又听见吴桐议论:“不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嘛!”
他心里又气又愤,几乎被滔天的怒火湮灭。而后,他被人从身后踹了一下,当众摔了个狗吃屎,而且好巧不巧,他前面还真有坨牛粪。
周围的哄笑声与怒火一起崩断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本来已经走远的吴桐皱着眉头看着眼前怒气冲冲揪住他衣领的人:“不过是摸了你女人一下屁股,我都被你成这样了,你还想干什么。”
方才在众人眼皮底下飞快踹出那一脚的慕白以鬼魅般的速度藏身在了人群里,他面色嘲讽冷眼看着彻底发怒的隆华将吴桐的奄奄一息,动弹不得。
趁人走之后,他这才从远处跑来,故作惊慌地去吴桐的鼻息。吴桐强行撑起被肿的不成样子的眼皮,颤着手想向他求救。慕白一把握住他的手,将他浑身的筋脉全部震碎,彻底送他去了鬼门关。
吴家是为珈蓝旧神一裔势力滔天,武帝有心想住隆华,要他束手就擒去武德殿受审。可隆华其人狂妄傲慢,不知进退。慕白前去三言两语挑拨几句,极力抹黑太昊:“大师兄你若真束手就擒,去了武德殿还能平安回来吗?
“想想当初伐神的时候,现在该坐在那个位置的人是你啊。
“你可想清楚了你要是出了事,殷梨姑娘与若江谷要怎么办?珈蓝会放过她吗?”
就如慕白计划,隆华一把撕碎武帝诏书。自此,灭城之战,正式响。
慕白早就得知,武帝早就是强弩之末,殚精竭虑。他身边的那些人以武帝的名义写下诏令引天火下凡,要歼灭四城。慕白早作准备,用一招瞒天过海金蝉脱壳。
他用同样的办法保住了镜尘,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曾经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师弟突然变聪明了。不仅明白过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嘴巴里还着决绝的话,在听到那句:“我去找二师兄!”时,慕白终于彻底爆发了。
那一刻,他的心底再度被仇恨填满,他要报仇,他要杀了太昊心里才能痛快。不,不仅仅是太昊,还有菩提老祖,还有所有欺骗过他,欺辱过他的人都要去死!这世上所有人都不配活着,他们都应该去死!
慕白偷偷潜入珈蓝,想要破开天河的闸口,让水淹了人间,再去武德殿杀了太昊报仇雪恨。在他就要破坏闸口时,被镜尘撞破。后者义无反顾撞碎了天柱,将整个珈蓝冰封。重伤的慕白强撑着一口气逃出珈蓝,正被当时的云梦泽掌门捡了回去。
慕白昏睡了整整三个月,听闻珈蓝冰封被隔绝于九天之外与镜尘身死道消的消息,他静坐在夜雨池中一夜白头。
那一夜,他眼底的火光,彻底熄灭了。
自此。
慕白以世君子的身份拜在云梦泽门下,而后他重新取出了当年他杀父弑师的那把剑,上了天山。
那天下着蒙蒙雨,菩提老祖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来。他坐在蒲团之上,睁开双眼看向慕白,而后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
剑光比未完的叹息更快,无梦山的剑法早被他用的出神入化。
没过一会儿,门外长廊传来一阵脚步声,童子喊道:“师祖,他又来了!他都跪了六天了,您真的不见他吗?”
慕白藏身在卷帘后,扔出一支桃花给童子:“你将这个给他。就告诉他,找个四面环海,钟灵毓秀拥天地浩然之气的地方温养魂魄。”
下天山后,他又戴上幂篱骑着毛驴成为了四海为家的白先生。在东海海岸他遇见了东航,他欺骗于他,骗的他以身化岛。
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清离的魂魄还真聚回来了。慕白翻出当年他在琼城藏书阁撕下的《上古异闻录》中的一页,他看着上头那一行字:......异界门开,天魔下凡,是为三界末日。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过那一行泛黄的字迹,心底间生出一种令人陶醉的快意。
陡然之间,一个计划在他脑海里成型了。
干就干。慕白刻意放出一只妖物,引傅云遥前去蓬莱岛。他当年便在那支桃花上动过手脚,本意是想报复东航,就算清离真能死而复生,也活不过十年。
如他所预料,十年期到,清离的魂魄彻底消失在了天地之间。傅云遥带着清离的尸体去了陈村。
也是在慕白的推波助澜下,当晚无修的封印被轻易破坏。
凡世庸俗,人皆有七情六欲,他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当年他周旋于许青轲与宋家之间,放大武帝威压,将许青轲逼入绝境,逼的鬼族不得不造反。他又接近徐岑,牵引出他内心深处对桃源的恨意,与其里应外合颠覆桃源,成功得到天镜,甩锅给宁长渊。后来,他在琼城遇见两拨纨绔子弟,对付一群乳臭未干的心比天高的蠢货更是易如反掌,他不过只言片语就将两边人马挑拨的大出手,引发琼城地震......
这种操纵人心的把戏他早就玩的炉火纯青,不论是百年之前还是百年之后。他先是故意下套叫宁长渊对他耿耿于怀,成功将他引入平安镇。设计他身中相思蛊,引他们前去浔阳城找掌上灯。在他设计出这样一出精彩绝伦的戏剧时,清风就已经成为他捕获的目标。在很早以前,他便轻而易举得到了清风的信任。清风自知仅凭一己之力无法护住掌上灯,第一反应就是去找慕白商量。清风至死都不会想到,他的生他的死也早就被慕白写好。
天镜、掌上灯,他已得到其中两样。他处心积虑扶持鬼族那对见不得光的母子上台,不过是为了利用他们复活许世安。想借许世安的手得到无形密钥。
只是他千算万算,把所有的路都铺好。许世安却做了和他那个愚蠢至极的娘一样的决定。
本来在他的计划里,许世安为他得到无形密钥,宁长渊被焚寂天光所杀。区区一个为心魔所困的傅云遥不足为惧。到时候,天镜、掌上灯、无形密钥都在他手中。
异界天门大开,那一定是比千年之前洪荒恶兽降世染红的那一片天空还要美丽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