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蓬莱
室内燃了香,余烟袅袅充斥了一室冷香。傅云遥初进门就注意到,立马封了六识。
“云上君,请喝茶。”
世君子亲自为傅云遥斟一杯茶水,傅云遥接过,宽大衣摆挡住用茶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将一杯茶水倒在手帕上。
世君子见他如此警惕,在心里估摸了一下时间,陡然间话锋一转:“不知云上君可知道清风道长的下落?”
“不知。”
世君子道:“依照云上君所言,与清风道长浔阳一别之后就再无会面。也正是浔阳之后清风道长与掌上灯便不知所踪,这未免太过蹊跷了一些。”
傅云遥抬眼看他。
世君子道:“云上君这副样子倒是不知道清风道长已经遇害的消息了?”
“清风遇害了?”虽然他早有所预料,但是亲耳听到这个消息,傅云遥还是没忍住蹙了蹙眉。
世君子咄咄逼人道:“云上君演的还真像。”
傅云遥道:“你什么意思?”
世君子言之凿凿道:“清风道长就是你杀的!你故意将掌上灯交给清风道长,然后转头将人杀害,就没有任何人会怀疑到你身上,真是好手段啊云上君。”
傅云遥陡然间明白过来,一切都是世君子的计谋。看着房间里突然出现的一群人,他即刻想到了宁长渊。
房内还有人为傅云遥话:“世君子前辈,云上君不是这样的人。”
世君子冷冷笑道:“他不是这样的人,可若他被人迷了心窍呢?”
一听这话,傅云遥再也坐不住。当下就要离开这里去去找宁长渊,他担心宁长渊也受了埋伏。
见傅云遥跳窗而逃,世君子呐喊一声:“追!”
众人先是愣了一下,身体却比脑袋行动的更快,跟在世君子身后追了上去。
傅云遥直奔清静池而去,世君子等人在身后紧追不舍,待他们追到清净池前时,正见浑身浴血的宁长渊背着上邪从石门里走出。
他的双手还维持着一个怀抱着什么人的动作,可是那里空空如也。
傅云遥忧心忡忡地看他一眼,一把抓过他的手腕将他护在身后。人群重重叠叠围追上来,将他们围在了中心。
没了幂篱的遮蔽,宁长渊的真容坦荡荡曝光在众人眼前。那群人一见他顿时如临大敌:“宁......宁长渊?”
“是宁长渊!我绝不会认错!看!上邪神剑也在他手里!”
众人顿时如临大敌,握着兵器的手还有些抖。世君子道:“看!云上君就是被这人蛊惑了,才干出这等天理不容残害道友的事情!”
宁长渊一双眼睛恶狠狠瞪着世君子,清净池前发生的一幕幕鲜活跳跃,双目欲眦。他怒从心起,拔出上邪对着世君子当头便劈了下去。
上邪剑法又凶又猛,一干修士被余波波及吐血不止,可是世君子却只是后退三步,岿然不动。
又有人在背后偷袭,傅云遥挥剑挡过招来一波仇恨。
“云上君真的和宁长渊为伍!”
激烈的斗中,一袭紫衣闻声而来。玄思一把擒住上邪神剑,劝诫道:“住手!宁长渊!”
宁长渊反手一掌将人推开,又是一阵剑波扫平了四面八方冲上来的修士。世君子此次有备而来,大半个仙门有些实力的修士几乎都被他叫来了。他刚找回真身不久,上邪也刚刚洗掉邪气,不算完全称手。眼下玄思一来,再这样拖下去,他们可能都走不了。
玄思见他还是不肯停手,咬牙道:“既然如此,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宁长渊觉得可笑:“你什么时候手下留情过。”
就在宁玄二人交锋之际,两把偃月弯刀从天际飞来,将正在斗的二人分开。顾拂月从天而降,挡在了宁长渊身前,与玄思两相对立:“你们快走,这里交给我。”
宁长渊还欲什么,突然耳尖一动听到一阵箫声,是那是君子在吹曲。身侧传来动静,傅云遥手中的渊虹剑突然落地,双眉紧蹙,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他的双颊肉眼可见的发红发烫,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也是一片血红。
不好,傅云遥又起心魔了!
“怎么回事?云上君身上怎么会有魔气!”
“他这么护着宁长渊,我看他们早就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了。保不准傅云遥早就入魔了。”
周边的议论越来越汹涌,众人也再没了顾忌,对傅云遥出了百分之百的杀招。一个入了魔的魔头,还有什么好忌惮的,唯一的忌惮就是怕留他活口。
眼见着傅云遥发了狂,宁长渊见他失了神志,怕他醒来发现自己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情。疾冲上去,一个手刀将人劈晕揽进了怀里。他向顾拂月道一声谢就要带傅云遥先走。却又被阴魂不散的世君子拦住:“哪里走!”
宁长渊一手搂着傅云遥,与世君子对上一掌。体内竟是一阵冲击,二者俱是后退三丈。
宁长渊擦去唇边一丝鲜血。心中暗暗惊奇,名列傅云遥之下的世君子,竟然与他不分上下。这下麻烦了。
突然天降一声清啸,一阵狂风袭来,将在场众人扫的睁不开眼。
宁长渊抬头瞥见那只巨大的仙鹤正好停在他们身前,宁长渊没有时间多想,抱着傅云遥就往仙鹤身上爬。刚刚坐稳,仙鹤冲天而起,一下就冲到了九天之外,带着他们飞离了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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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鹤带着他们飞了七天七夜,这七天里傅云遥只昏睡不醒。
七日后,聚拢的云雾被仙鹤翅膀带动的飓风吹散。宁长渊向下看去,发现他们底下汪洋一片,一座灵力充沛的孤岛映入眼帘。仙鹤抖了抖身子,宁长渊便知道,它是要他抓紧。
他紧紧揪住仙鹤的毛发,就见仙鹤低头俯冲而下,向着那座岛屿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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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上灵力充沛钟灵毓秀,珍禽灵兽仙草翠植数不胜数。就连早就消失在三界的灵鹭也能在岛上的芦苇荡里寻得。
宁长渊抱着傅云遥走到一片桃花林里,在里头发现了一座木屋。木屋一应俱全,生活的东西都有,可是却是空无一人。他前前后后检查了一番,并没有发现异状,便将傅云遥安顿在了里面。
他将人抱躺在床榻上躺好,见他脸上身上有些薄汗,想起傅云遥素来爱干净,从前每天都要沐浴,这次七天没洗澡了,他一定难受的紧。进来的院子里有口井,宁长渊就去了盆冷水,为他将全身上下都擦拭过一遍。顺带吃了点豆腐,在摸过傅云遥身上肌理时,宁长渊表示十分满意。
傅云遥不仅长得好,身材也无可挑剔。
换下来的衣服得洗过才能穿,宁长渊在屋子里找过一遍,还真叫他在衣柜里找出了一身衣服。这一柜子的衣服都是素色,还挺符合傅云遥的审美。等他试着将柜子里的衣服往傅云遥身上穿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傅云遥穿着正好,合适的好像是为他量体裁衣。宁长渊都有些怀疑,这些其实就是傅云遥本人的衣服了。
他在屋子四下走过一遍,发现这屋子里的一些木艺雕花与他们先前住过的院子竟有异曲同工之妙。就像是出自一个人的手笔。
宁长渊心头疑惑更甚,他在屋子四周布下结界,自己又傻乎乎的用了几个办法往里撞,撞得骨头都要散架了。确定万无一失之后,便走出桃林在岛上走过一圈。
他走了大半个岛屿,一个人影也没瞧见。先前救他们的那只仙鹤正在和对象在水边调情,看也不看他一眼。宁长渊走到芦苇荡前时,看到一块石碑。他蹲下身子,用手扒拉开石碑前的野草,看见石碑上刻着“蓬莱”二字。
宁长渊稀了奇了,想当年他镇四海平三江东南西北走过不少地方,不论东西南北四海,随便一方海域上的岛他都知道。可独独没有听过这个蓬莱岛。这蓬莱是从哪里凭空冒出来的?
宁长渊在岛上走了大半圈,抬头见太阳已经有些偏了,自己出来有些时候了,要是傅云遥突然醒来没看到他就不好了。
宁长渊赶忙往回走,心里还是奇怪,这蓬莱岛怎么一个活人都没有。那么到底是谁派去仙鹤营救他们?桃林之中,子逍背着剑正立在木屋前。宁长渊设下的结界他进不去,只能在外干等。他摆着一张臭脸瞪宁长渊,一脸讨债相。
“东西拿到了?”
子逍没好气地从袖中拿出掌上灯扔给宁长渊。这回去无梦山,他们并非毫无准备。宁长渊仔细推测过像世君子这样的人或许会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么掌上灯极有可能是在苦海无涯。他与傅云遥前去无梦山拖住世君子,子逍前去苦海无涯找掌上灯。
宁长渊开结界,子逍拔腿就向屋内走去,在看见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傅云遥时。极为心疼的喊了几声“师兄”,没有得到回应。
宁长渊靠在门口看他们师兄弟情深的一幕,不知又是哪里戳了子逍的痛脚,对着他就是破口大骂:“宁长渊!又是你害我师兄!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死了一次还是不肯放过他。要不是你,我师兄怎么会变成这样。”
宁长渊觉得冤枉,还没来得及给自己伸冤,又听子逍骂道:“当年你养虎为患,教养出许世安那个畜生。我师兄看到了许世安给你的信,提前去了约定地点。本来给你准备了三千截黎骨钉,都被我师兄受下了!
“你以为师兄不惜违逆师父他老人家的意愿,宁可受尽白眼也要入珈蓝能是为了谁!在你被万人唾弃时,是我师兄忍着一身伤痛去思无邪为你弹琴!听到你要去无修的消息,师兄他想去阻止你,可是他在思无邪受了风寒,病的更重了,足足昏迷了三个月才醒。
“这些年,他每天每天都在坚持给你写信,七百一十三年零四天,二十多万封信,一天都没有断过。他为了你犯下过错,利用了清离仙君,染上了心魔。我师兄他完完全全都是因为你才变成今天这副模样的!宁长渊,你到底是哪里来的扫把星,我师兄到底欠了你什么了!害的他要受这样的苦!”
面对子逍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指责,宁长渊错愕的不出一句话。他如遭雷击半天都没能消化过来:当年在思无邪为他了几天几夜琴的人不是玄思......是傅云遥......傅云遥为了自己才处心积虑想入珈蓝又是怎么一回事?
子逍见他一脸无动于衷,更是来气,认定这人没有良心,恶狠狠剜他一眼,不由分就把人赶了出去。
宁长渊呆呆在门口站了半天,看着紧闭的大门,脑子里一时半会有点乱。他痴愣愣地走出桃源,见一棵硕大的菩提树下放置了一个棋盘。宁长渊觉得奇怪,走过去瞧见棋盘上还摆着棋子,好似不久前还有人在这里下过棋。突然他身形一怔,不知道触发了什么,他的神识如遭雷击,顿时被剥离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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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长渊恢复意识的时候,听见有人在话。
他一眼就认出这是在七百多年前月老殿举办的月老红会上。那一端,七百多年前的宁长渊为了哄身侧的紫衣青年开心。取出一滴精血滴在了病怏怏的兰花上,而后那朵焉哒哒的兰花突然挺立了身子容光焕发。
眼前一幕如水中倒影消散,下一幕,宁长渊看到了一双极为好看又极为温柔的手将那株兰花捧在了手心。
来人一身白衣,桃花眼芙蓉面生的极为出挑俊俏,却又不失青年的锋利英挺。是傅云遥。
傅云遥将那一株兰花心翼翼捧在手心,而后带回到了天雪山中日日灌溉,心滋养。经年日转,当年兰忘天的一株兰花在白衣青年的呵护下逐渐拥有了灵识。化作了人形,经由高人指点飞升成仙。
这株兰花就是清离。
画面又是一转。宁长渊看见清离跪在地上,一脸热诚:“清离赴汤蹈火,必不负嘱托。”
宁长渊认得这个房间,这是武帝的居所。果然,帘后的武帝轻轻咳嗽两声:“很好,清离仙君,切勿让我失望。”
光听这个声音,就知道帘后的人有多么的虚弱。
下一幕,天地突变。灭城之战响。
天火逼近九霄城,清离毅然决然走出城门赴死......
看到这里,宁长渊已经明白他看到的或许正是清离生前的记忆。他本以为到了这里就是结束,可是紧接着又一幕袭来。
东航跪在一片战火烧过的焦土之上捶胸顿揍,而后他眼中有利光闪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不惜破坏了当年下天山时的誓言,违背了菩提老祖的意愿启用了一种神秘古老的禁术强行留住了清离的一缕魂魄。
东航被禁术反噬,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几个月后,他从几十丈高的高塔上跳下,城主自杀身亡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九霄。
东航并没有死。他用了一招金蝉脱壳,独自带着清离的一缕残魂寻找复活之法。苦求无果后,他又跪到了天山前。跪了整整七天七夜,菩提老祖终究还是没有忍心,托门下的童子送给他一支桃花,要他用桃花为清离塑身。
塑身不难,难得是要找一个风水宝地蓄养魂魄。清离的魂魄只剩下一缕残魂,更是难上加难。东航用了几年的时间几乎踏遍了大江南北,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他在江边遇到了一个倒着骑驴的白衣人,那人头顶幂篱,手里拿着一本书。
有人问他看的什么书。
那人答:“是秋霜城城主慕白留下的山川异域书。”
东航闻言向白衣人借来了那本书籍,那白衣人却道:“公子额前三线,命中有惑。在下若是没有看错,公子应该是在找什么吧?”
东航一听自然不肯放过这样一个机会,向他虚心赐教。
白衣人道:“四面环海,拥天地浩然之气之地?海上多风浪,一般的岛虽有灵气却也生怨,更别提拥天地浩然之气了。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白衣人扔给东航一张字条,而后倒骑着毛驴慢悠悠地离开了。独留下东航立在原地,看着那张字条站了很久。
目睹到这一系列来龙去脉的宁长渊恍然大悟:
世间本无蓬莱岛,唯有东航以身化岛。
东航听信了白衣人的话,找了一块海域以身化岛蓄养清离的魂魄。他最后的神识将菩提老祖给他的那一支桃花栽种在了岛上一隅,百年之后,桃花开遍了蓬莱一角。
纷纷乱乱的桃花如雨落下,铺了一地落红。
桃林之间,一抹白衣长身而立。傅云遥原本正在追踪妖物,无意间发现了这样一个岛屿,见岛上灵气充沛便下来一探究竟。他这一场意外却邂逅了已经修成人身的清离。
傅云遥将他心从桃树上抱下,而后在这里亲手造了一间木屋住下。他将清离的身体放置在灵气最为充沛的菩提树下,日日为他招养剩下的魂魄。
看到这里,宁长渊心里十分吃味。蓬莱岛上的木屋,是傅云遥为了清离亲手所造。
功夫不负有心人。某一天,清离睁开了眼睛。
原本以为是一段佳偶天成的故事,却终究还是命运弄人。清离三魂七魄虽然归位,但是神识太过虚弱,最多只有十年可活。并且,他这次复生是忘了红尘往事。
他睁开双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傅云遥,对他格外依赖,宁长渊看清了他眼底藏匿的情愫。
可是到了这时候,傅云遥突然又好像瞎了眼睛,虽不抗拒清离的依赖,却又对他以礼相待。
清离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他半夜醒来,倚在栏杆上看狂风骤雨辣手摧花。
第二日桃花谢了一地,他似那一丛焉了的桃花似的败下阵来,这一倒头就昏了整整半月。
半月间,傅云遥守在他的身边寸步不离。
清离醒来的时候,看见的还是傅云遥。他的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闻的笑意,难以自抑地咳嗽起来。傅云遥轻轻揽过他为他顺了顺气。清离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云上君,外面的桃花还好吗?”
“很好。”
“我还想看一看桃花。”
傅云遥答应了他的请求,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时间快到了。
清离虚弱的根本站都站不起,傅云遥只能将人抱在怀里走出门去。
半月前被摧残一地的桃花又盛开来,红红火火,极为灿烂。
清离靠在傅云遥的怀里,轻声问道:“云上君,我突然好想喝酒。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喝到云上君亲手酿的酒。”
傅云遥低头看他一眼,突然明白过来,清离已经恢复了记忆。从前他们二人把酒言欢时,清离就提过这么一出。
清离咳嗽的厉害,胸腔都震动起来。傅云遥应允道:“你想喝什么酒我就酿什么酒。”
看到这里,宁长渊血都要气吐出来了。感情傅云遥和他提过的天鹭山的三千坛好久,也都是为了清离酿的。
傅云遥将清离心放置在一棵桃花树下,见他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以为他最后想见到的人并不是自己。
他借口离开片刻。
过了一会儿,一阵脚步声响起,清离回过头去。看见来人一身赤色长衣向他走来:“东君。”
二人背靠在一起,了一会儿话。
清离道:“带我再走走吧,我想最后看看这片桃林。”
东航不发一言,将人抱了起来。他们走过一路,桃花花瓣如云雾紫烟纷纷下坠,落在清离的手边。
怀中人的神识越来越涣散,一声叹息过后,他听见清离轻声道:“我还记得,当年天雪山是你精心呵护我。”
“东航”脚步一顿。
清离在他耳畔轻声道:“谢谢你,云上君。我早就知道,你待我好,只是为了我这副与他同出一脉的身躯罢了。待我死后,你不要有任何负担,尽管拿去就是了。”
过了半晌,“东航”低声了一句:“对不起。”
只是怀中人神魂已散,再也听不到了。
宁长渊本以为这回是真结束了,可是没想到,幻境还是没有消失。
下一秒,他看见一个戴着幂篱的白衣人带着清离的尸体放置在了陈村,并将那枚照月明珠放在了他的怀里。尽管那人被幂篱遮住了大半身躯,可是宁长渊还是从他的身形一眼认出——是傅云遥。
幻境的最后一幕,是傅云遥在无修之上,用一种难以言的目光向下眺望。
宁长渊脱出幻境,神识归位,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
他都看到了什么!
宁长渊犹如醍醐灌顶,连带着之前子逍骂他的话也一并全部理解了。心情一阵狂喜,因为太过狂喜,反而叫他脸上没有露出开心的表情来。
他又在脑子里仔细捋了捋:所以在最开始的时候傅云遥就知道他被玄思带走了真身,神识被封印在无修里。而后他又去兰忘天带走了那株被他精血喂养过的兰花,精心培养使他化形飞身成神。傅云遥刻意接近清离,只是为了他的身体?毕竟除了真身之外,这世上没有比清离更适合宁长渊的容器。
在精心布局的过程中,傅云遥内心纠结,矛盾又痛苦。正是因为对清离的愧疚鞭策他完成曾经的诺言,让他将自己闷在天鹭山十年只为了酿酒。在良心的日夜煎熬下,傅云遥被心魔趁虚而入。
宁长渊恍然大悟。难怪荒山的时候,傅云遥看到他第一眼其实就知道了他的身份。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为了他。
傅云遥为什么为了他?宁长渊当然不会再问这个蠢问题,还能是为了什么!一定是因为爱啊!
他突然被一个惊天的好消息砸到了脑袋,好久都不能缓过来。做什么都好似走在云端,极为飘渺不真切。
宁长渊傻愣愣地站在菩提树下傻呵呵的笑,一阵疾风吹来刮的他一个哆嗦他才敛了脸上怎么藏也藏不住的笑意。
他侧目看去,只见原本空无一人的菩提树下,一身赤衣的东航身带淡淡光芒端庄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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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航盘腿坐在菩提树下的蒲团上,面前摆着一盘未下完的棋子。宁长渊这才想起来,当年他与东航就下过这么一盘棋。宁长渊在另一个蒲团上落座,仔细量才发现这不过是东航残留在蓬莱岛的一缕神识,从这盘棋子判断,这缕神识似乎等了他许久。
“是你派去的仙鹤?”
东航点头。
宁长渊又问道:“刚刚的幻境是你制造的?”
东航道:“宁君所见不过是真实发生过的过往。”“你在等我?”
“是。”
“是有什么想要告诉我吗?”
“宁君想知道什么?”
宁长渊吐出三个字:“无梦山。”
东航看了他半晌,轻轻笑道:“宁君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宁长渊不置可否,他只是想要确认一下心里的猜测。在某个时刻他终于回想起来了,世君子所吹的丧曲正是当年琼城听慕白吹奏过的那首。七百多年前流传着慕白弑师的传闻,其中的主人公正是无梦山主人。
“世君子就是慕白。”
东航不置可否。
宁长渊福至心灵,突然将所有的前因后果都串联了起来。
“琼城时候慕白身边的徐岑正是我在平安镇见过的唐旭,徐岑早就与慕白勾结在了一起。当年鬼族叛乱是慕白从中推波助澜,又与因上一辈恩怨被母亲灌输仇恨思想的徐岑里应外合,将桃源一夜灭门。
“我在调查琼城地震的时候,从贺东林口中得知,他们两拨人之间并没有什么仇怨。只是在琼城附近刚巧遇见秋霜城城主一起了个招呼,而后才发生口角起了冲突。”
到这里,宁长渊恍然间想起那朵消散的紫色鸢尾花,他现在十分怀疑。当年许世安突然入魔性情大变,也是慕白从中挑唆,甚至琴川谷之事也是慕白刻意引导。否则没有道理许世安能够破他下的记忆枷锁,回想起年幼时的事情来。
他在东航记忆中见到的那个倒骑毛驴的白衣人正是白先生,而白先生、世君子、慕白,从来都是一个人。
“灭城之战时慕白并没有死,他身受重伤被当时的云梦泽掌门捡到,而后改头换面成了世君子。这也就能明,为什么天镜会在云梦泽。
“当初在陈村,后来的平安镇,还有浔阳城都是他在刻意引导我。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能够集齐三样法器。琼城的藏书阁是慕白经常去的地方,那书上的一页最有可能是被他撕下来的。”
无形秘钥随着宁长渊“之死”下落无踪,掌上灯亦是无处可寻。只有从无间鬼狱回来过的宁长渊能够找到掌上灯,也只有宁长渊才知道无形秘钥的下落。
所以宁长渊推测。在他“死后”慕白就开始着手这个计划,他先是装作无意向傅云遥提起兰忘天那株被宁长渊精血浇灌过的兰花,引导他精心栽培那株兰花,而后点化清离助他飞升。又在河边以白先生的身份骗东航以身化岛,在清离身躯成形时以妖患之名引傅云遥前来,将清离的身躯带去陈村为他的重生做好一切的准备。
可是想到这里,他突然又想不通了。这其中不确定因素太多,随便缺失一环都不可能完成一条完整的时间线。难不成这慕白真是神机妙算还能算到百年后的灭城之战,借清离的身体让自己借尸还魂?而且,他越想越觉得诡异,这听上去怎么好像慕白对他情根深重似的。
东航听了他的猜测道:“宁君还是这么聪明,只是宁君忽略了这世上最难把握的就是人心,四师弟他再聪明也不可能完完全全掌控人心,宁君前面的都对或许都对。只有在清离仙君这里不对。慕白不可能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一切。之所以一切都如此巧合,只是因为云上君对宁君的喜欢都是真心的。”
宁长渊的心猛地颤动一下。
“云上君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清离不过是个意外,而慕白刚好利用了这个意外罢了。”
“这样来,还是慕白与傅云遥相互成全了。”
东航微微笑了笑,他道:“当年我曾问过宁君想要什么,其实那样东西宁君早就得到了。”
宁长渊的唇边露出个愉悦的笑,那时候傅云遥问他为什么不走,他他有一样东西还没有得到,殊不知那样东西他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得到了。只是他太过愚钝,愚钝到只知道一往无前,而没有停下来看看身后的人。好在上天怜悯,让他们能在七百年后再相逢,一切都还不晚。
二人重归旧题,继续起慕白与无梦山人的事情。
东航道:“无梦山主与家师菩提老祖乃是至交好友,在此之前,无梦山主就曾书信与家师。待家师赶去无梦山时悲剧已经发生,慕白原本还想下山寻仇,为避免他再度犯下大错,家师将其带回天山收为弟子,希望能让他放下仇恨,洗去一身的戾气。
“只可惜四师弟他心思敏感,性情偏执,对所有事情非黑即白,不理解无梦山主与师父的苦心。从后我们师兄弟相处的过程中,四师弟与天真无邪的五师弟关系最为亲近,只是镜尘最爱缠着二师兄。
“世人皆传二师兄英勇无匹,修为了得。可实际上四师弟才是我们当中的剑道天才,在修炼时四师弟对看过一遍的剑法过目不忘,当场演练也十之□□。师父时常夸他天资过人,只可惜他心防太重,终究不能自我解脱。”
听到这里,宁长渊也终于明白过来,当年栽赃他的凶手是如何使用他的上邪剑法杀人的。上邪剑法复杂凶悍,一般人练个几十年也可能半招都学不会。可若是遇上一个与他实力相当的剑术天才,这就不一定了。当初弑神之战时,他与慕白在战场之上并肩作战多次。足以让慕白看清学会上邪剑法,就算不能学到精髓,学个皮毛也不是问题。
宁长渊问:“从桃源开始,你一直都知道这一切都与慕白有关。”
东航的目光闪了闪,双唇抿着不言语。
宁长渊道:“太昊的不错,你这个人就是心软。”
东航自嘲一笑:“二师兄一直都很了解我们。他的不错,我就是太过怯弱。当初灭城之战时,我也不敢开口为大师兄些什么。身为一方城主,却躲在祭司身后。”
宁长渊将一直埋藏在心里的疑问问出口:“灭城之战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东航点点头:“我所知道的,并不比外界多多少。只是隐隐感觉到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激起了双方矛盾促成了一场荒唐战争。”
他没有的很明白,可是宁长渊却知道了,东航这人太过善良,他明明知道或许是慕白在背后使坏,却还是选择包庇了他。
宁长渊道:“东航,你太糊涂了。你可知慕白究竟为什么要处心积虑集齐三样法器?”
“为何?”
宁长渊言简意赅道:“他要豢养魔胎,引魔兵入世。就像当年洪荒恶兽降世一样。倘若真叫他得逞,后果只会比那时候更惨。”当年洪荒恶兽降世,还有英勇无匹顶天立地的太昊领导弑神之战。如今若是灾祸重来,仙道人间再无太昊。
东航震惊道:“......怎么可能?”他又即刻反应过来,“你是如何得知的?”东航看着宁长渊的表情,莫名将他与太昊重叠起来。“宁君,你又在隐瞒着什么?”
不枉他们相交千年,宁长渊的确有所隐瞒。
百年之前,武德殿与思无邪势同水火,武德殿传下几道诏令皆是一些荒唐决定。其中一道便是要宁长渊遣散手下将士,宁长渊终于忍无可忍,闯进武德殿内。
武帝称病不上朝许久,宁长渊就直接闯到了他的寝宫。他一手提着上邪,一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气势。叫众人不敢强行阻挠,还真叫他闯了进去。
重重叠叠的幔帐内,宁长渊满肚子的火气,提剑斩断了一层又一层的幔帐。
空旷的殿内,传来几声咳嗽声。从这声音里判断,这人已经十分虚弱。
宁长渊陡然间怔住了,他提着剑缓缓走近,掀开床帘看见了正倚靠在床的武帝。
他忘了来时的目的,只是满心惊诧道:“你这是怎么了?”
不提弑神之战时武帝的高大英勇,就算是上回见面,虽然已是三年前的事,可那时候的武帝依旧一副威严不可侵犯的模样。怎会如何虚弱不堪,要不是床上人还顶着武帝的脸,宁长渊绝对不相信,这人会是不可一世的武帝。
宁长渊进来时便设了结界,遍布宫殿的眼线也都一并被他拔了干净,这会儿却是给武帝提供了最好的时机。
宁长渊看着床上虚弱不堪的男人,这才知道,原本这些日子武德殿一反常态做下的那些荒唐决定,都并非出自武帝授意。他早已被门外那帮人囚禁,假借他的名义传旨。
太昊道:“咳咳咳咳,听你一直在调查桃源的案子。最近很不太平,好像总有一股势力从中浑水摸鱼推波助澜,可是我费了好大的劲都无法将那人揪出来,我没时间了宁长渊。”太昊伸出手,只见他的右臂之上满是密密麻麻的黑色纹路。“十年前太行山火山喷发,有魔火现世,我前去玄海取镇魔剑,不料被人暗算剑上早被人淬了毒。这些年我一直隐瞒,却还是被人知道了此事。”
“所以他们就大着狗胆囚禁你。”
“我时日无多了,咳咳咳咳。”
宁长渊心中疑惑:“你为什么要与我这些?”
就算不提这段时间武德殿对思无邪的针锋相对,从前太昊主事的时候也没少压思无邪。
太昊目光沉沉地望着他:“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找出幕后黑手,守住珈蓝。”
宁长渊觉得可笑:“你为什么不找别人,偏偏找上我?这样的托付玄思比我更适合才是。”
太昊道:“你虽行事冲动自我,太重感情心思单纯容易叫人利用。可这既是你的缺点亦是你的优点。至于玄君......平心而论,我不放心他。你忘了,他归根究底,与门外那些人都一样。”
宁长渊差点忘了,真计较起来,玄思也属珈蓝旧神一脉。他与戚夫人的母家现在还有较为频繁的来往,当初宁长渊与东海岳氏势同水火,也是玄思出来和。
太昊道:“你可曾想过桃源天镜失窃并非巧合,道华真人去世时,不也有人去过昆仑山吗?还有琴川谷一案过后,掌上灯也没了下落。你可知为何?”
“为何?”宁长渊并不去计较他将自己的行踪知道的这么清楚,甚至连昆仑山被人动过都知道。依太昊的脾性,他既然防备自己,那么派人跟踪监视自己也并不奇怪。
太昊道:“因为有人想要集齐天镜、掌上灯、无形密钥三样法器。天书上有过记载,集齐三样法器可豢养魔胎,开天门,引魔兵灭世。
“不瞒你,我不相信身边任何人。”
“那你为什么又要和我这些?你不怕我就是那个幕后黑手。”
太昊摇摇头:“你不是,你做事追求光明磊落,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手笔。”
宁长渊道:“那是你不够了解我。”
太昊道:“人对自我也从没有清醒认知。”
宁长渊懒得与这人辩论哲学,真要论起口才他远远不敌太昊:“你想要我做什么?”
太昊并不意外他的应允:“留在珈蓝我没办法再保你,他们绝不可能会放过一切危及到他们地位的势力,特别是风头无几的思无邪。接下来,我会派你与玄思前去无修,我已与他授意挑拨,虽然如何选择还是看他自己的意思。但若是不出我所料,玄思会按照计划将你入无修封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接下来我会孤注一掷,与他们拼死一搏。若是七百多年后的阴虚之日,你能冲破封印重见天日,就明我失败了。到那时,你就是珈蓝最后一道防线。”
听了太昊的话,宁长渊也敛了惯来吊儿郎当的表情,神色一片肃穆。他道:“我愿意被入无修,只是我做这一切并不为珈蓝。”
“那你为谁?”太昊还记得当年弑神之战时,宁长渊曾过他为玄思一人而来。
宁长渊的脑海中闪过弑神之战时的那一片血腥,从前他瞧不上的那些人前赴后继地英勇献身。他目光决绝,一字一顿道:“天下苍生。”
作者有话要: 因为懒得写了,所以有些细节性的情节就一笔带过了。下一章从反派视角全文解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