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世外天地 师父给你留一个落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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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 这话问的,饶是三琯一向脸皮厚如城墙,也忍不住红了一红耳根。

    “看啊。”她头一点, 大大方方, “家学渊源, 不看不行。”

    有那么个师父, 在她还扎揪揪的时候就凑在耳边嘟嘟囔囔:“人生在世几十年,帅哥总共只能看那么百八千眼的, 看一眼就少一眼!三琯儿,赶紧的, 害个啥羞!”

    宫中若有清秀的太监, 道观里若有俊朗的道友, 总会让师父闪着心心眼,捏着三琯手道:“...要是能当个爱豆出道, 该有多好!”

    程云眼神迷茫:“爱豆是什么?”

    三琯点点头:“大约是出家人罢, 类似和尚?”

    程云轻咳:“师父他老人家的确离经叛道,见解独特非常人所能理解。”

    三琯干脆张开手:“…就因为要见你,所以让我穿这样透的纱裙…”

    她语气又娇嗔又直率, 没有半点旖旎, 反倒像家中向兄长撒娇的妹妹。

    程云眼中带笑,忍不住揉揉她的头发:“…江湖人不拘节, 再不在乎这个。天气这般炎热,穿衣自然凉爽透气为好。”

    “我想,师父苦心积虑带你离京就是为了让你活得轻松肆意,不必再像在宫廷里那样拘束。”

    在宫中的她…拘束吗?

    三琯有一瞬间的恍惚。

    在宫里的她比起拘束,更像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事事顺遂,无法无天。

    师父受皇帝恩宠数十年, 她在宫中本就受尽宠爱;在承乾殿里,更是横行霸道。

    连四皇子在承乾殿中遇到她,都会皮笑肉不笑地夸上一句:“三琯出落得愈发可人。冲虚道长养的好徒弟!”

    有一年冬日,天黑得早。师父在承乾殿里给万岁讲故事,她猫在李承衍的床上看师父写给她的话本子。

    “狄云含冤入狱,戚芳被迫嫁给了万山。水笙被青梅竹马的师兄污蔑了清白,孤苦伶仃回到雪山…”

    郑三琯看得泪眼汪汪,揪着被角呜呜咽咽,等到床帐子唰地一下被拉开,才发现李承衍一脸惊愕地站在她面前。

    “这是怎么啦?”他托着她的脸看,拇指抹去她眼泪,“谁欺负你了?”

    三琯顺势拽过他的衣襟擤鼻涕:“你水笙和狄云会有个好结局吗?”

    宫里炭火足,她就穿一件雪白里衣,拥着被子跪在他床上,乌发散乱,十足十惹人误会。李承衍眼风一扫,跟着他的内侍宫人纷纷低下头,大气不敢出。

    “你师父要回冲虚观了,正着急找你。”李承衍叹口气,替她披衣,“还像时候这样天真,你的名声清白还要不要了?日后如何嫁人?”

    三琯眨眨眼,懵懵懂懂。

    她由师父带大,从听的都是长大了游戏人间过得痛快,哪想什么嫁人不嫁人。

    李承衍便无奈笑笑,声音极低:“也罢,日后待我荣登大宝,也没哪个敢你闲话了。”

    皇上尚在,他却自己想登基。这句话...

    三琯心头咯噔一下,下意识揪住他衣襟,紧张地往两旁去看,生怕有人听见他的话。

    李承衍却轻轻摇头,冰凉的指尖握住她的手:“不怕。我护着你。”

    三琯一愣,反手握住他的手,圆圆杏眼睁得大大的:“可不是嘛!好兄弟就是要肝胆相照,有你这句话,以后我和师父罩你也罩定了!”

    李承衍:“……”

    言犹在耳,仿佛还在昨天。

    可是在九方城的时候,类似的话她又听了一遍。

    府衙的书房里,李承衍背着双手看着窗外。他的脸隐藏在窗棱下的阴影里,看不清脸上表情。

    月光洒在他身上,仿佛披了一层银色的战袍。

    离开京城之后,十一总是让三 琯想起月亮。

    也许是因为他的声音像此时此刻的月光一样清凉,也许是因为他终于可以像月亮一般自由,高悬苍穹,光照四方。

    李承衍:“站在我身边,帮我赢这场仗。”

    三琯轻轻叹息:“你需要我…做什么?”

    “不论巴公公是否真的身死,明日会场我都需要交出一个凶手平息事态。”李承衍语速很快,“玉面银鱼本是我定下的凶手,万事俱备。”

    “巴公公酒后欲行不轨,玉面银鱼失手杀人,遗留耳铛。我将玉面银鱼带走,平息这场骚乱。江湖人只愿早日归家,绝不会为难我们——就算四哥想拦,也找不到法。”

    “可三琯,你比谁都清楚…玉面银鱼死在程四要手中。那天晚上,是你与我演了那场戏,才将在场众人糊弄过去。”

    “如今玉面银鱼已死,我去哪里找信得过我的女子,去当杀害巴公公的凶手?”

    三琯闭上眼睛:“所以,你想让我再当一次玉面银鱼,是不是?”

    李承衍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睛:“我你是凶手,武林各门派只想出城,必不会在意。你与现在一样,只要跟在我身旁,我们回京,必保你安全无虞。”

    “父皇知道死的不是真正的巴公公,又看到凶手是你,有你师父的面子,怎会为难你?这事便可轻而易举不了了之,江湖门派亦不必困守在九方城内。”

    “四哥必不会买账,争执之下难免冲突。但我二人同为皇子,无论谁杀了谁,都会丢了皇位。所以明日无论阵仗多大,最后都不会伤筋动骨,不必担忧。”

    三琯冷笑:“考虑得真是周全。可你想过我的名声吗?连程四要一个十岁的孩子都知道在别人诋毁我偷人的时候站出来维护,你这样践踏我的名声,你让我如何自处?”

    李承衍目光幽幽:“我以为你不在乎。”

    她是不在乎。

    可她的不在乎,不是她被随意践踏的理由啊…

    “无妨。”李承衍看着她,语气轻柔而坚定,“我护着你。日后待我荣登大宝,你与我并肩同行,又有哪个敢你闲话呢?”

    同样的话,同样的人,甚至是同样的语气,可是为什么这一次,她却不敢相信了呢?

    成长果真是暴风速度,在未曾察觉的瞬间,就足够改变人心。

    出宫至今不过两月有余,三琯再回忆往事,却发现处处都有自己忽略过的痕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记忆中的那个十一不再是眼前站着的十一呢?

    手中的清补凉有些食不知味,三琯默默舀了一口往嘴里送,却听见马车外师父心翼翼又紧张兮兮地敲门,语气似是十分不忍扰。

    “两只鸳鸯,聊得怎么样?师父没听见你们的动静,只能提醒一下…咳咳,要是有什么该穿的衣服,赶紧穿上吧。”

    三琯扶额:“师父!”

    程云看她一眼,掀开门帘率先出去,三琯扶着他的手跳下马车。

    车内偏暗 ,她被车外灿烂的阳光晃了一下眼,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扑面而来是一排巨大的花藤,仿佛从天而降的猴尾,占据了半面山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从天而降的水瀑就在猴尾藤之后,仿佛银镜之上铺满荆棘,又看不清,又靠不近,壮阔无比。

    那猴尾藤足有手臂粗细,一排又一排铺满,如同天然的栅栏。

    程云行走江湖十年,算得上见多识广,仍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这般场面。

    他身体轻盈,飞身上前两步,伸手去摸那金色的猴尾,指尖却一痛,还没待他回过神,红色的血珠就一滴滴滚了出来。

    好尖锐的刺!比任何暗器都还要锋利。

    “这是…”程云震惊道。

    “猴尾柱?”三琯的鼻尖几乎贴上那花藤,惊愕地,“样子看起来很像…可我见过的猴尾柱只是盆栽,在东方山庄的长廊里,最长不过由丈余,又怎会铺满整座山…”

    程云侧目看她,恍惚间眼前却浮现出武林大会初日,她跳上高台,笑眯眯地:“我们门派的独门秘籍,便是种树。”

    程云再一转头,只见师父含笑抚髯,满眼皆是欣慰之色。

    他便突然间明了——华山派不造兵器,不养弟子,不在江湖上拉帮结派,如何在江湖上立足三十余年?

    原来真正的秘密早在初见时就已经昭告天下:东方山庄里漫山遍野的珍稀植物。

    就是华山派的独门秘籍。

    世人大约总以为刀剑才是最锋利的武器,殊不知弱不禁风的花草,一样可以致命。

    “为什么呢?猴尾柱如何做到如此巨大,参天蔽日?”三琯着了迷一般,细细检查,“根茎粗壮如儿臂,刺尖如针……这到底是猴尾柱,还是近卫刺?”

    猴尾柱长,近卫刺粗,两种植物一来自异域,一来自东海,极为罕见。东方庄主与师父几十年代代培育至今,方能如今宛如从天而降的带刺栅栏,将这山与瀑布隔开。

    一面山的暗器,除非炸碎这山,踏平这瀑布,否则能抵挡千军万马。

    师父眼中满是感慨,隐约闪烁细碎光芒。

    “我和你东方爹爹三十年的心血,都在这里了。以后任这乱世巨浪滔天,任日月变幻朝代更迭,三琯,你只管住在这世外桃源,一世平安顺遂,喜乐无忧。”

    这是师父呕心沥血为三琯开辟的避风港,是她永远安全的娘家。

    “女儿出嫁,爹娘要给你买房。三琯儿,师父送你一座山。”

    地上有一块长满青苔的巨石,师父伸手细细摸索许久,终于找到机关。咔哒,极轻的一声后,巨石从中分为两半。

    随着巨石裂开,巨大的藤蔓如同缓缓分开的窗帘,露出瀑布中央一条仅一人能通过的盲肠路。

    “来吧。”

    师父回头,温温柔柔对三琯笑。

    “女儿家要立足,不能靠夫家。以后你成亲养夫君也好,不成亲养面首也罢,师父给你留一个落脚的 地方。”

    “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

    “取名,快活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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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着路一直朝前方走,越来越暗,道路亦越来越窄。三琯眼前渐渐暗下,暗到再也看不见。

    他们一行人似乎走在整座山体之内,在山的肚子里穿梭,山洞口的光源越来越黯淡。

    太黑了,伸手不见五指。四要脚下踉跄,接连绊了两跤。

    “心!”

    程云扶住她,掏出火折子,正欲点燃,却被三琯及时制止住。

    “别……不要点火,”三琯轻声,“云哥哥,别急,先闻闻这里的气味。”

    程云静下心来。

    隐约的暗臭,仿佛腐烂已久的动物聚集一起,慢慢钻进了鼻腔里。这气味似乎是从脚下青石传来的,一旦被捕捉到,便如同刻入脑海里,再忘不掉。

    “这是鞠娥花,只生长在腐尸之上,遇光即灭,遇火即燃。若我没猜错,我们脚底青石下应当满是腐烂的动物尸身…就像一个巨大的,天然的…”

    “沼气池。遇火就炸。”程云点头,又去叮嘱四要,“行走间动作不可过快,怕衣袂摩擦出了火点。”

    不能有火,也就不能点灯,一行人越走前路越黑,山体之内寒凉沁体,四周静谧得连呼吸声都显得震耳欲聋。

    程云走在最前,一边走一边伸手在前摸索。

    “咦?”他突然,“好像…走到尽头了。”

    前面没有路了。只有青石,拦截前去的道路。

    他上上下下摸了一圈,可是眼前分明三面都是墙体,冰冷黏腻,触手一层柔软触感,仿佛布满了苔藓的石墙。

    师父优哉游哉跟在最后,见状也不言语。

    三琯站在程云身后,也伸手摸了一把眼前的墙。

    “是银脉凤尾蕨。”她笑了,“难怪这里这般黑…所有的光亮都被它们吸去了。”

    “别怕,云哥哥,像我这样做。”

    她柔软温暖的掌心贴在他的手背上,黑暗里所有的触感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程云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如擂鼓,学着她的样子,在那湿冷滑腻的苔藓上缓缓地、慢慢地摩擦。

    他摩擦了足有半柱香的时间,开始觉得自己有点傻:“…我…”

    “嘘。”三琯断他,按住了他的手,不许他话。

    很快,仿佛只是眨眼的一瞬间,莹莹的蓝光在眼前闪烁。

    最开始只是他摩挲过的那一片,可是很快那荧光仿佛会染色一般越来越多,铺满了一面、两面墙。很快,甚至连整个山体放眼望去都闪烁着荧光。

    仿佛梦境一般。

    程云忍不住发出赞叹声:“真美。”

    原本沉睡的萤火虫也觉醒了,天空仿佛在飘雪,那些绿色的点点在幽幽荧光的照耀下,显得诡谲而又浪漫。

    在这荧光的照耀下,一条极窄的、仅供人侧身通过的缝隙出现在三面石墙相交的地方。

    “难怪摸不到…”程云,“藏在这么偏的地方。”

    他们一个接一个从那山缝中穿过,仿佛从一个世界穿越到了另外一个。

    眼前突然变亮,温暖的阳光突如其来洒在脸上。

    三琯连忙伸手去捂四要的眼睛:“别太快睁眼,免得被亮光伤到。”

    她自己的眼睛却被另外一只手捂住了。

    程云微凉的掌心罩在她的脸上,温柔得像是一捧溪水:“你也是。别睁眼。”

    她的睫毛像扇子,挠着他掌心。

    师父走在最后,突然嘤嘤了两声。

    “怎么没有人护我的眼睛!”他双手一叉腰,胡子气得卷了起来,“我的眼睛就不需要保护了吗你们这帮人?啊?”

    “真是只顾着给人塞狗粮的混蛋!”师父嘟嘟囔囔的,从袖袋里面掏出一个个黑色的圆圆的玻璃镜,架在鼻梁上,“还好我早有准备!自个儿戴墨镜!不比你们谁的手靠谱,嗯?有本事一直捂着她眼睛别放开啊?”

    程云摸鼻子:“师父他老人家好像生气了?”

    三琯却嘿嘿笑,拖着程云的手往前跑了两步。

    “云哥哥快看,这里是天堂!”

    环顾四周,他们仿佛真的置身天堂。

    一棵十人环抱的龙血树当中掏空,树中竟然建有一座三层的楼,梯阶门窗自树枝中穿梭而过,仿佛嵌入树中,又仿佛与树融为一体。

    树下红掌花遍地,眼望去宛如一只只伸出的血红手掌,向着那楼高高举起。

    阳光下红掌随风飘摇,像是在向他们招手。

    “欢迎来到快活林。”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