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古往今来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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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鹤望兰生瘴, 硝石碳粉皆藏于中;红掌花致幻,底下铺着满地的硫磺。”师父对程云扬起眉梢,“一硝二碳三硫磺, 最基本的化学常识, 在我来的地方无人不知。”

    “李飞刀, 例无虚发, 只出一刀,无人能挡。是因为天下武功无坚不摧, 唯快不破,所谓的防备在绝对的速度面前, 就是一个不及一提的笑话。”

    “穿云弩既然已不在你手中, 我们就必要比穿云弩更厉害的暗器才可以。穿云弩珍贵无双, 不过是因为它够快。”

    “可我却知道有样东西,比穿云弩更快, 快上许多许多倍。”

    程云忍不住向前一步:“是什么暗器?”

    师父笑笑:“枪 ?或者换一个更符合大环境的词…”

    “火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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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里, 三琯还在等待程云的回答:“师父刚才留你,是要做什么吗?”

    程云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师父他老人家,对穿云弩很好奇。”

    三琯释然:“那是的。我记得时候…他在我面前提过好多好多次, 人生遗憾千千万, 只恨没亲眼见过穿云弩。”

    她那时还,一手握着鸡腿吃得满脸油。却还记得师父在那棵桑树下燃起三支线香, 遥相祭拜定王府百余亡魂。

    “…那年暑月,鄱阳九江。朱元璋率火器营布舰炮,以二十万兵士击溃陈友谅六十万大军,就此胜负成为定局。”师父脸色严肃,“古往今来,只有一条亘古不变的道理。”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三琯听得昏昏欲睡, 扔了鸡骨头盹。

    师父只是抬头望着月亮:“定王藩属松江府,临海,自古便是对外的商埠,又频受倭患。定王人虽窝囊了些,却也算得上有眼光,选老婆,挑武器都选得不错。只可惜,摊上了这么一对败国的父子。”

    “扶桑与华夏隔海相对,如今已有穿云弩这般兵器…定王忧国忧民,特意将穿云弩献给太子。哪想我朝太子得了这玩意,不想着建火器营,不想着建神武军,反倒拿这穿云弩去围场猎熊?”

    “死了也好。”师父冷冷道,“只太子这庸人死了便算,何苦搭上定王府百余人命?”

    三琯枕在师父的腿上,甜甜进入梦乡。

    有道童悄无声息走进来,俯身耳语:“万岁睡不着,命人来召。”

    师父面无表情:“…日日讲故事。讲江湖恩怨,讲儿女情长,讲刀光剑影,讲金古梁温还珠楼主,博采众家之长…可我归根到底,是在讲家国,是在讲鄱阳湖畔的朱元璋和陈友谅。”

    师父缓缓站起身,拳头紧握,手背上青筋隆起。

    “你我虽是女子,却该比这世间任何一个人都更在乎家国命途。因为若有一天王朝倾覆,最先遭殃的总是你我。”

    “从这一点上讲,我与金古梁温还珠楼主唯一的不同,不过是他们讲故事给天下人听。而我,却只能讲给一个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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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真的很喜欢你。”三琯微笑,“与你聊了这许久。”

    程云却只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额发,轻声:“夜深了,睡吧。”

    他起身,一步三回头出了房门。

    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告诉她,可是到头来,脑海中萦绕的依旧只是…

    红掌花海中,师父直直看着程云的眼睛:“世子爷,我有一事相托。”

    “待火铳成型,我便会离开快活林。火烧东方山庄,残害东方庄主的那个人,我势必会取他狗命,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可请你,切勿对三琯透露一个字。”

    “因为…无论是我死 ,还是李承衍死,我都不想让她伤心。”

    “就让郑三琯做一只永远快乐的黄鹂,快活地活在快活永驻的快活林中罢。”师父轻声。

    程云站在门口,看着窗前伸着懒腰的郑三琯,目光如水一般温柔。

    就在一天之前,他才直视她的眼睛,告诉她,他绝不会对她隐瞒任何秘密。

    可是就在一天之后,他却终于明白了,为何所有人都对她瞒着秘密。

    皇帝昏庸,四皇子欲取而代之,苦心谋划整整十年。在这十年之中,又或者是在更早的时候,华山派和东方山庄早已站在了昏聩无能的老皇帝的对立面。

    可偏偏那昏聩无能的老皇帝,是李承衍至亲的、唯一的、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亲人。

    要如何告诉她,她最亲近的人站在了权力的对立面;又要如何告诉她,一将功成万骨枯,谁都有可能死在谁的手底下?

    隐瞒,是因为身不由己,是因为不忍伤害。

    是因为想让她的快乐再多,再久一点,直到伤害来临,结局变得无可挽回之前,再让她快乐哪怕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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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在快活林中仿佛停滞,每一天如白驹过隙,日子飞快。

    程云和师父早出晚归,每次三琯想跟着两人一道出门的时候,四要总会十分不合时宜地跳出来,拖着三琯的手:“姐姐,今日我们去哪里玩?”

    程云一摊手:“山中危险,四要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总不能带上吧?”

    三琯便无奈,揪四要鼓鼓囊囊的脸蛋:“诶,我你这孩子,以前那么有眼力见儿,都能亲自带刀砍人的狠角色,怎么这会儿了开始粘着我啦?”

    四要睁大眼睛,嘿嘿直笑:“姐姐,真的这么快就决定当我嫂子了么?”

    他伸出胡萝卜般的手指,指着自己鼻子:“…怎么不给我一个机会?陪我一起玩?我觉得我也挺不错的!等我长大,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三琯一口水没咽下,咳个不停。

    程四要体贴地伸出肉嘟嘟的拳头,毫不客气砸在她背上:“姐姐慢些,看我多体贴。”

    师父回来吃晚饭倒是看出些端倪,吓得险些将饭碗掉在了地上:“妈呀,我再能磕cp的BG魂,也磕不来如此邪门的CP啊!三琯儿啊,师父这把年纪,实在是看不得亲徒弟上演玛丽苏的剧情。而且…我琢磨着你这邪门CP,它也不/合/法哇!”

    程云听不懂,一头雾水问:“师父他老人家什么意思?”

    三琯郑重道:“大概是,四要余毒未清,很有可能中邪了。不知道快活林有没有味草药名唤马里酥?明日我得好好去找找。”

    三琯倒是真上了心,白日里带着四要,果然在快活林里采起了草药。

    她背上一个竹编的背篓,给四要拎了个草编的花篮,扮得像个五六岁的姑娘。

    快活林地处山谷,四面被山围绕。龙血树靠 湖泊,树下种着成片的红掌花海。再远,便是白花鹤望兰遮天蔽日,将来路遮挡得严严实实。

    三琯牵着四要,心翼翼地踩在镜湖那数丈宽大的莲叶上。莲叶晃晃悠悠,如同漂浮湖面的薄纸片,而湖水深不见底,隐隐绰绰看得见水中缠绵的绿茎,仿佛水下森林,惹人心惊。

    四要怕得要死,两股战战:“姐姐,真的不会掉下去吗?我觉得踩荷叶这个主意,不怎么靠谱啊!”

    三琯笑:“这是王莲,莲中之王,可同时承载数位成人。载你一个孩子渡湖,不算什么。”

    红掌花海致幻,鹤望兰叶生瘴,四要一个孩子,体内余毒未清都不便走。她左思右想,若想再往远处看看,只剩下踏莲渡湖这一条路。

    湖面并不算大,莲叶铺了半面。

    三琯和四要走到王莲尽头,前方只余深水,不再有莲叶。

    四要一屁股坐在莲叶之上,不敢再动。三琯冲他笑笑,让他坐好,转身避开他目光,伸手脱了罩衣。

    水花四溅,三琯像一条锦鲤跃入水中。她滑着水,嘴里叼着匕首,潜到莲叶的下面。

    王莲根茎足有手腕粗,饶是匕首削铁如泥,也着实割了许久才彻底割断。她从水里露出半个头,晶莹的水珠挂在睫毛上,笑嘻嘻道:“愣着干嘛?划呀。”

    程四要颤颤巍巍站起身,以掌为桨轻轻往前一拨,那莲叶便像一叶扁舟,荡荡漾漾朝湖岸边漂过去。

    三琯也爬上莲叶。夏日阳光有些灼人,她躺在清凉的荷叶上,裙裳很快被晒干,身上有种淡淡的、绿藻的清新香味。

    莲叶舟靠岸,三琯背着竹篓跳下。脚底一片绵软,仿佛踏在云端。

    三琯低头一看,笑得满足:“东方爹爹果然种了散尾葵。”

    “散尾葵性凉归肺,清热解毒。江湖上那些不入流的迷香,靠散尾葵就能解。我出门的时候,总要在荷包里放上一些。”她深深吸口气,一本满足,“你闻闻,是不是很香?”

    三琯伸手搭在四要腕上,静静思索了片刻:“喏,给你采上一点。管你体内余毒多少,慢慢解总能解掉。”

    她由衷欣喜的表情十分具有感染力,让四要也忍不住开心起来。两人一边走,一边采药,像两个饥肠辘辘的食客进了摆满饕餮珍馐的餐馆。

    “五味子,蓖麻叶,配上西林芋烹煮,能让今晚上你做个好梦。”三琯笑,“喏,这芃根更罕见的。别看它暗红一片不起眼,但要做麻沸散,必少不了它…能让你醒而剜骨,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四要惊愕:“真这么神奇?”

    三琯笑:“当然了。可别瞧这些绿油油的叶子。”

    “世人总关注刀枪棍棒,暗器金刀。师父讲过那么多江湖传,动不动就是谁掉进山洞找到一把宝刀啦,或是谁败了谁得了祖传的宝剑啦。”

    “可我却知道,一片绿色的叶子,也可以令一个国家倾亡”

    四 要扬眉,怀疑地看着她。

    三琯点点头:“比如这阿芙蓉,废人体格,毁人心智,令人醉生梦死惶惶不可终日,再不可振作心神。”

    “我师父过的,若是人人吸食阿芙蓉,军队再无战力,朝廷昏聩腐败,百姓体虚短命。你,可怕不可怕?”

    四要哇了一声:“那…这个阿芙蓉长什么样子?”

    “喏,就这样咯。”三琯停下,在花海之中悠然转了个圈,“阿芙蓉就这样。”

    只见那花朵粉嫩诱人,黑色的斑点为花瓣更添媚意,黄蕊乍一看竟仿佛人眼,柔情似水地被围绕在重重花瓣之间。

    四要登时肃然起敬。

    他们就在阿芙蓉花海之中坐下,吃了随身的干粮。山间天气变换极快,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遍布乌云。

    三琯站起身:“不好!我们得快点回去,赶在雨落下前。”

    他们迅速收拾了背篓,一路跑。

    可雨来得太快、太急了。

    几乎是瞬间,他们连阿芙蓉花海尚未跑出,天空电闪雷鸣,黄豆大的雨粒夹杂着冰雹砰砰地砸在脸上,砸得他们连眼睛都睁不开。

    三琯第一次见识真正的深山暴雨。

    雨声轰隆,在山谷之间回荡。雨水如瀑,目光所及最多不过一臂长。三琯紧紧攥着程四要,心里十分清楚,若是四要跑出两步,哪怕只有两步,都会消失在瀑布般的雨幕中。

    最难的事分辨方向。

    阳光晴好时,四处皆是美景,顺着草木稀疏的地方往前走,随心所欲。

    可现在暴雨如注,放眼四望,都是一模一样的雨雾。分不清景色,分不清草木,分不清南北西东。

    可更糟糕的是,她们的衣裳迅速被水浸透,又湿又重地贴在身上,仿佛每个人都在负重前行。

    三琯眼前一片模糊,身上抖个不停。四要也在不停抖,嘴唇发紫。

    “不行,得快点找个地方躲雨,否则我们身上体温耗尽,怕是会撑不过去。”三琯一把牵起四要的手,再顾不得分辨方向,拼命朝着雨水一些的地方跑去。

    脚下泥泞,方才软得像是地毯的散尾葵,现在却像陷人的沼泽,每一步拔脚都艰难万分。四要连摔了数跤,最后一下时,额头磕上了地上尖石,划出一道深伤。

    三琯一把扶起四要,匕首划下一角衣襟替他包扎伤口。再抬起头时,她眼中神色坚毅:“这样不行。”

    “就算坚持着跑到了镜湖旁,雨中湖面未必平缓,靠着莲叶怕是渡不了湖。”三琯轻声,“你我若是继续在雨中淋着,恐怕今天保不住性命。”

    山中失温,无药可救。

    三琯的声音有些颤抖,更多是下定决心后的果决:“要想避雨,现在恐怕只有一个地方。”

    她目光幽幽,望向不远处。

    “白花鹤望兰遮天蔽日,巨大的叶片有两人宽,无论多大的暴雨,都会被这宽大的叶片遮住。”她牵着四要,一步步朝着那片模糊 的树影走去,“我们在那里,等雨停。”

    “可是…”四要喊。

    “可是白花鹤望兰会生瘴气,我知道。”三琯安抚地笑笑,从背篓里拿出一捧散尾葵,用指尖碾碎摸在四要的鼻子下面,“两害相较取其轻,先拿这个顶住罢。”

    散尾葵气味清凉,微微发苦。四要踉跄向前,在踏入那密不见光的林子前,深深吸了一口气。

    鹤望兰叶之下,果然没有多少雨滴。

    两人终于松一口气,找到一片略干燥的林地,虚脱坐下。

    三琯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早被暴雨浇得透湿,无论怎么努力也不着一点火星。

    三琯叹息,伸手将抖的四要抱在怀里:“没关系,现在大约酉时,等到戌时师父和云哥哥回来,就会知道咱们遇上困难,就会来救我们了。”

    “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等雨停了,姐姐带你回家。”

    没有了雨水不停浇下,两人又像兽取暖一样紧靠一起,体温恢复得很快。四要慢慢不再发抖,嘴唇也慢慢恢复了血色。

    只是这一番折腾,着实耗费体力。他圆圆的脑袋越来越沉,越来越低,渐渐落在了她的膝盖上。

    三琯探手摸他额头,见温度正常,四肢温暖,便放下心来,

    散尾葵被她紧紧握在掌间,清凉苦涩的味道给了她安心的感觉。也许是刚刚下过雨的缘故,林中并未有瘴气的踪迹,空气反倒十分清新。三琯渐渐放下戒心,自己也靠在四要背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她睡得并不安稳。

    不知何时,雨声渐渐变。四周变得极为寂静,静得连一点极细的声音都能听见。

    比如…地上枯枝被踩上,折断,那极轻的咯吱声。

    三琯猛地惊醒,仿佛是一种求生的本能。

    四周一片黑暗,不同于白日里叶荫下的黑暗,夜晚的鹤望兰叶下,暗得令人心慌。她伸出手,几乎看不见自己的手指,却能隐约看见鹤望兰泛着幽幽绿光。

    可…黑暗中的幽幽绿光,又似乎不仅仅只是鹤望兰叶片上发出的。

    三琯猛地攥住四要的手,极慢、极慢地转过头。

    有一双绿色的眼睛,正在这黑暗中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两个人!

    鹤望兰生瘴,他们抹着散尾葵,未能受瘴气侵扰。

    可是瘴气却引来了雨后饥肠辘辘的野兽。

    “逃!四要!快点逃!”

    无穷的力量从身体深处迸发,三琯使出全身气力拽起四要往外推,放声喊道,“瘴气引来妖兽!四要,快点逃!”

    四要踉跄两步,又想才从梦中惊醒,放开脚步往前奔去。他本是盗贼出身,便与程云习惯了逃跑,速度极快。

    三琯跟在四要身后,玩命般跑着,却依旧听见那妖兽的嘶吼声越离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