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调虎离山 万岁,大事不好了
七月七日长生殿, 夜半无人私语时。
齐王营帐百丈外,齐鲁大地一马平川。农田万顷,却因连年的灾荒与战乱荒废。
营帐里张灯结彩, 却毫无喜气, 处处死气沉沉。
三琯一身粉衫, 一动不动坐在营帐的矮榻上。门帘高高撩起, 往来贺喜的人远远望佳人一眼,饮上一杯水酒。
齐王与兵士同饮, 连灌十余杯,醉得人事不省, 半步都没有踏入新妇的帐中。
千里之外, 月黑风高。
宁寿宫中, 太上皇病情突转其下,高烧不退, 脉象极是凶险。
诊治的太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若请华山派清虚道长前来, 兴许驱除邪气,太上皇便能醒转。”
宫中人人都是人精,不愿背太上皇薨逝的黑锅。
四皇子怒极, 一脚踢倒了太医:“没用的东西!”
他掀开床幔扑在床上, 口中呜呜咽咽哭喊父皇,眼中却无半滴泪水。
“老东西要死就尽快!”四皇子压低声音, 阴恻恻地笑,“放心,等你死了,我就召你宝贝儿子来奔丧,再送他与你合葬,圆你父子情深。”
华山派冲虚老道何尝不知太上皇大限将至?
此情此境, 人人想着明哲保身,如何会凑上前来趟这浑水?
四皇子着人三番五次去请,宦官抖抖索索地前来回话,都冲虚道长身体欠安,不能前来。
第四次上,四皇子一把揪起那宦官的衣领:“今夜,他想来也得来,不想来也得来!”
三更时分,宫中寂静,太和殿廊柱重重,如百鬼夜行。
冲虚道长一袭灰袍仙风道骨,站在宁寿宫的白玉柱前。
拂尘轻挥,隐约似有水雾。他双掌对搓,只一霎,掌心中仿佛生出幽幽蓝火。空气中漂浮着磷粉的气味,白烟阵阵。
一朵又一朵雪白的莲花从冲虚道长的袖 中跌落,宛如神邸下凡。
四皇子看得不耐烦,在心中连翻白眼,面上却装得恭敬非常。
更鼓声响,天边渐渐泛白。
太医从内殿冲出来,满面喜色:“太上皇烧退疹出,连用两碗稀粥,想是无碍了!”
四皇子一愣,眼中怒气一闪而过。这世上哪有不盼着老皇帝死的新皇呢?
他口中:“父皇大安,天下大幸。”
却在抬脚离开宁寿宫,与师父擦身而过的时候冷冰冰道:“冲虚道长果真好本事。只是这起死回生的仙术,还是日后留着救你自己罢!”
四皇子守在太上皇病榻前伺候汤药足足一日夜,回到承乾殿沉沉睡下。
次日辰时,宁寿宫的太监披头散发跑来,在承乾殿外的白玉阶上磕得头破血流,哀啼道:“不好了!万岁,大事不好了!”
四皇子从梦中惊醒,猛地抓过身下宝剑:“可是十一攻入宫了?”
太监膝行入殿,脸色白得如鬼一样。
“万岁,大事不好了!”
“太上皇,太上皇他变成蝴蝶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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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蜕尘埃外,蝶梦水云乡。
齐王营帐内,红烛渐渐燃烧至尽。三琯枯坐整整一夜。
帐帘落下,透不过天边渐渐露出的日光。
有沉重的脚步声往营帐处来,三琯的心渐渐提到嗓子眼。
营帐外守着的侍女却捂着嘴娇笑:“昨日王爷醉酒,今才刚入帐。将军莫来扰,不然我们姑娘要恼的。”
那脚步声便又远了。
三琯眉头紧锁,凝望着身边空荡荡的床铺。不知哪里飞来一只雪白的蝴蝶,由帐帘下钻入,落在了她的肩头。
蝶翼轻扇,温柔的触感像是年幼时,师父落在额头上的轻吻。
“…燕子和紫薇为什么要香妃娘娘变成蝴蝶飞走了呢?”三琯眨着圆圆的杏眼,歪着尖尖的下巴,“这样的谎话,皇阿玛不是一下就猜出来了吗?”
师父挠着头嘟囔:“因为电视里就这么演的呀,我时候看电视的时候,怎么没你这么多问题?”
三琯:“师父?”
师父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啊,因为有的时候最容易被拆穿的谎言,也许就最可信呢?又或者他们撒这样一个谎,也许是因为他们潜意识里希望皇帝发现真相呢?”
他撒这样一个谎,是希望皇帝发现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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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寿宫中,四皇子雷霆大怒。
侍奉太上皇的太监被鞭至血肉模糊,吐出一口黑血。满口牙齿已被拔光,那太监仿佛咀嚼着自己的舌头般含糊道:“臣…亲眼所见。太上皇身披霞光,脸若莲花,肋下生翅,顷刻间变作一只蝴蝶,翩翩然飞入宁寿宫的花丛中。”
四皇子勃然大怒:“当朕是傻子吗!父皇有血有肉的大活人,又不会妖术,变的什么蝴蝶? !”
师父站立一旁,似是没见到地上那血肉模糊的人,悠悠然捋了一把自己的长须:“通体淡黄,翅上有黑斑。依贫道看来,是只菜粉蝶。”
殿内一片安静。
四皇子难以置信地回过头。
师父尤嫌不够,勾勾唇角:“菜粉蝶可是害虫。万岁着人扑蝶吧,既能找爹,也免得太上皇祸害了殿中花花草草。”
只听咯吱一声,那满口鲜血的太监被四皇子扭断了脖子,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四皇子如恶煞一般,步步朝师父紧逼。
“三日前,前线摊子来报。十一皇子李承衍于军中纳妾,纳的就是你那亲亲徒弟郑三琯。”四皇子眼仁泛着血丝,缓缓从剑鞘中抽出削铁如泥的宝剑。
“你们师徒,一贯唱得好双簧。当日武林大会巴公公遇害,你可知道我十一弟推你那宝贝徒弟出来,她失了清白给承乾殿的大太监?”
“江湖谁人不知华山派郑三琯是被太监上/过的一只/破/鞋,李承衍愿意纳她为妾,想必你高兴得很吧?”
师父面无波澜,只轻轻“唔”一声:“不瞒万岁爷,贫道我自己,也很喜欢太监。”
“温瑞安的《朝天一棍》,米苍穹米公公一身武功盖世,一出手,四海皆震。贫道我,着实喜欢得很呐。”
师父微笑:“有其师必有其徒,三琯儿她就算跟个太监春风一度,在我看来,也不是什么坏事儿啊。”
四皇子如同一口老血憋在喉头,嘴里满是猩甜。
他举剑就想砍,师父躲也不躲,掌间溢出一朵莲花,轻声道:“万岁慎重,若是侍卫当真捕了那只菜粉蝶来,贫道还可给你变回太上皇来。”
一本正经出这般荒诞的话,四皇子一时分不清是自己尚在梦中,还是这老道神智已不清醒。
宁寿宫中内侍宫女异口同声,都太上皇变作蝴蝶飞走了。
被四皇子绞杀了个干净。
有侍卫摸不准皇帝心思,试探着上前:“万岁,可要布网捕捉御花园中菜粉蝶?”
四皇子一脚踢在那侍卫心口:“蠢材!这等弥天大谎你也敢信?着人给我搜宫,一针一线,一花一草都给我搜!”
是啊,这等弥天大谎无人敢信。
聪明如华山派掌门冲虚道长,又是如何敢出来的呢?
不怕被诛九族,不怕被挫骨扬灰碎尸万段吗?
师父仍是一副遗世独立的样子,施施然站在白玉栏杆前,玩弄着掌心的白莲。
四皇子定定看着他,一时竟摸不清底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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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太和殿到承乾殿,由宁寿宫到御花园,三千侍卫于偌大皇宫之中整兵列队,一点一点搜起宫来。
后宫太妃娘娘们即便宫变当日都没经历过如此景象,一时鸡飞狗跳。
宫外亦是万分不太平。
北安门外有奇观,清时分,数千雪白蝴蝶腾不知从何处来,仿佛从天而降般出现在菜市口,盘旋不 去,引来百姓纷纷围观,望而兴叹。
巳时,天光大亮。那蝴蝶力竭,又似分辨不清方向,纷纷撞死在了城墙上。满地皆是蝴蝶断翅,如同超度亡魂时散落地面的白沙纸。
右安门外则多了一队来历不明的商户,堵住城门迟迟不肯离开,为首的商人竟当街扒光衣裳,大喊道:“鸠占巢,日月浸。窃金门,亡华夏。”
一时间四处危机,仿佛点燃的火星,霎时燎原。
四皇子听闻这童谣,勃然大怒,“杀”字将将就要出口,却被他生生压下。
“贤君”美名经营十年,险些坏在了今朝。
四皇子冷静下来,沉吟许久:“四个城门,两个出事。另外两个呢?”
侍卫跪下:“暂时无事。”
四皇子:“城门由谁把守?”
那侍卫犹豫:“三千军...和万岁勤王那日归降的五军营。”
为搏贤君美名,宫变当日归降的五军营被整编入三千军,把守城门。
四皇子胸膛如擂鼓,突然扬声道:“来人,领我亲卫,于四城门细细盘查。连一只飞蝇也不许放过!”
守城的卫军不可尽信,四皇子派出多半宫内禁卫,安插在四个城门。
另一半侍卫,将内宫翻了个底掉,却没有找到太上皇的半片衣角。
冲虚道长施施然站在宁寿宫中,扬声道:“告诉万岁,着人于御花园中捕杀菜粉蝶。喏,就是翅膀上有黑斑的那一只。”
无人在意。
夜色渐深,明月高悬。
闷热的夜晚,没有一丝微风。
御花园里一株蔷薇,却抖得如同经历了一场暴风。
程云一身侍卫扮,从宫墙上轻巧落地,狸猫一般毫无动静。
他径直走到了那株蔷薇前,轻声喊:“万岁,臣...救你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