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曲蒙礼待 能一双眷侣浪迹江湖,本就是……
湘赣两地齐军极为顽强, 自游击战始已于两月内歼灭上百敌军,如附骨之疽令倭寇头痛不已。
胶着两月之后,赣州附近再无可供倭寇扫荡的村庄。眼看即将入秋补给初见不足, 倭寇转变了路径, 转道北上。
登封元年九月, 定王李承云自京师出发率五兵营六千精兵南下, 途径路上百姓自发献上家中糯米、被褥,以资助定王加固城墙工事抗击倭寇。
本朝天灾战乱十余年, 百 姓本就穷困不堪,却仍将家中过冬的存粮毫无保留拿出来。
程云看着道路两旁面黄肌瘦的乡民, 心中大恸, 欲推辞不收。
却有九旬老妪颤颤巍巍跪下, 眼中饱含热泪。
“国破,山河何在?将亡, 百姓何存?若不能抵抗倭寇, 我等本也活不过今冬。定王殿下,鲁地百姓愿为松江府死在倭寇铁蹄下冤魂,尽绵绵微薄之力。”
程云胸口滚烫, 一口将杯中醇酒闷下:“捐躯赴国难, 视死忽如归,我程云今生誓与沧水共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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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水北麓, 两岸百姓先行被程云疏散。大战之前,沧水万名驻兵连夜加固工事,冀北鲁南百姓献上的雪白大米被熬成米浆,一点点混入砂石黄土中。朝阳一点点升起,照射在渐渐风干的土堡工事上。
如钢铁浇筑城墙,固若金汤, 就连火门炮轰来也炸不出缺口。
神机军指挥使见状大喜:“原来粥米混入砂土,便可令工事如此坚固!”
程云淡淡摇头:“混入砂土的,并不是粥米。”
“而是晋鲁豫百姓的命。”
沧水地势本就险峻,山梁之上一层又一层铺筑火门炮,穿云弩与火铳交叉分布,仿佛密不透风的火网牢牢罩在碧波漪澜的沧水上。
程云静静看着那宽阔的水面,百丈之内倭寇若要渡江必会无所遁形。
“以牙还牙,以血偿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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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水以南,却有另一些人也在凝视那辽阔的水面。
天上明月倒映水中,漾出一波又一波的水痕。
水纹荡荡反射月光,闪烁细碎光芒。
李承衍转过头,凝视着三琯的侧脸。
“倭寇主帅已行至沧水,明日即将渡江。万没想到以往程云为了对付我而在沧水留下的火门炮,明日竟会尽数送给倭寇。”
倭寇因携带辎重而行军缓慢,齐军骑兵日夜兼程,终于在倭寇渡江之前赶到了沧水北麓。
明日敌军若强行渡江,不仅程云率守城神机军做好了完全准备,李承衍亦算由侧面包抄,前后夹击冲入阵地,切断倭寇的战线和补给。
李承衍与程云虽未通信见面,但在沧水大战前夕,竟有着相似的默契和布局。
“明日一战,我一定会胜。”李承衍没有看她,依旧盯着滔滔河面。
“嗯。”三琯点头。
“不仅会胜,还会是一场大胜。犯我华夏的倭寇成批倒落,沧水之中白骨如山。一战之后,我声名鹊起,收复江山失地,亦征服神机军的人心。”
“嗯。”三琯微笑。
“而后三年,天下大理,河清海晏,物殷俗阜。我会成为千古贤君名垂青史,做本朝开国以来最称职的皇帝。”
三琯缓缓抬起头:“嗯。”
李承衍看着她:“我还会对你好,不让你受一点伤害。”
“太平盛世,我手握天下能给你最优渥的生活。酒池肉林 也好,烽火诸侯也罢,摘星楼金阿房,只要你,我都可以给你。”
这样的话语,却配上了他此时认真无比的表情。
三琯轻轻摇头:“可我并不想要那些。”
“能一双眷侣浪迹江湖,本就是我平生夙愿。”
十余岁少年时,他们同躺在承乾殿的暖阁榻上,同读一个话本子。
她看到的是潇潇江湖万丈红尘,他看到的却是皇居紫烟,层台碧云。
结局早在那一刻便注定。
李承衍定定看她,似要将此刻的郑三琯篆刻心中。
“红尘凡世并不如你想象中那样美好,寄情山水的幻梦背后,更多的是穷乡恶水刁民无穷。”他得诚挚,“三琯,你以为的万里江湖,策马奔腾行至一半,会用一条死了两天的狗尸拦住你去路,骗你踩死了他的狗再讹你十两银子的马路钱。”
多少人在磋磨之中,由珍珠变成了鱼眼。再美的璞玉也会在柴米油盐的烟火气中蒙尘。
李承衍:“钱帛和权势才真的可以成为纯粹爱情的底气。我会对你好,好到名留青史的程度,不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三琯垂眸:“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女人梦寐以求…”
“可我又并不想要她们。”他。
“阿衍,放手吧。”三琯闭上眼,“我本来就是田野间自在的麻雀,飞不上那枝头做凤凰的。”
“我只在乎,你想不想做凤凰?”他,“唐高祖与长孙皇后情深意笃,夫妻白首。”
三琯垂眸:“我没有长孙皇后娘家显赫。军中怕有功臣不服。”
李承衍淡淡:“明□□马皇后夫妻相合,曲蒙礼待。”
三琯摇头:“我也不曾如马皇后烫饼贴怀,有从龙之功…”
李承衍脸色渐沉:“到底,你就是不信我。”
三琯眼神定定:“我信你想做的必会做到,还会做得很好。可我…名声不好出身不好,配不上你的千秋大业。”
倭寇来袭,是他力挽乾坤,领军治国文韬武略,他得江山是万民之福。
她不信的不是他的能力手段
而是他的心。
“是不是错过一次,你就再也不会相信我了?”
他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片又一片的金缕叶狠狠扎在胸前。
李承衍眼中似有火苗:“留下来陪我。我对得起江山,也一定会对得起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好
么?”
三琯:“我已经是旁人的妻子了。”
承衍:“我知道,但我不在乎。我只想问你,愿不愿意留下来,做我的妻子?”
三琯闭上眼睛:“我不愿意。”
睁开眼时,十四少女时期的心情依然清晰。
但是太多爱恨情仇横亘其中,无数条无可挽回的人命,让她连直视他的眼睛时都会感受到无法控制的痛苦。
一再被拒绝,李承衍戾气油然而生,脸上却还勉强维持着体面,只冷冷问。
“如何能让你愿意?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率土之滨莫非皇臣,连天下都是我的,更何况你的心呢,三琯 。”他的神色在晦暗的月色下分辨不清,“若是程云明日战死沙场…”
郑三琯轻轻笑出声,回过头。
“他生我生,他死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