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四海五湖 我只要三琯平安
她以为他想让她照顾李承衍, 抑或是永远陪在李承衍身边。
可荀远开口,却是轻声道:“答应我,你会照顾好自己。”
三琯抬起头。
荀远唇角挂着微笑:“沐川镇上初见你那一眼, 你穿一身道袍站在盐铺前, 一马鞭甩过去袖子里掉出一片金叶子, 慌张的表情像极了飞贼。”
“那时我心想多可惜啊。梁上君子却有这样清澈的眼睛。”
可后来阴差 阳错, 他自己也没想到不过是多看了那一眼,却多出这许多纠缠牵连。
荀远垂眸, 替她将散乱的鬓发挽至耳后:“沐川镇至鲁北登州,一路虽短, 却足以令我铭刻此生。”
“你既叫我一声大哥, 我便一辈子都当你是我妹子。”他笑笑, “沧水一战,我拿自己的性命威胁你放了齐王, 虽有些对不住你, 但看见你愿意为我放下匕首,我心里不知有多欢喜。”
善意曾经被感知,起码在那一刻, 曾经付出过的真心得到了同样程度的珍惜。
他再无遗憾。
“答应我, 无论日后齐军如何殿下又如何,你会在这乱世之中保全自己。”他认真地。
三琯展开双臂, 轻轻抱住他:“荀大哥,你也要答应我。”
江山天下,废垅荒丘
这一分别也许就是永远,阴阳相隔无法相见。
荀远自怀中摸出一片金缕叶,放在三琯掌中。
时隔近两年,她亦一眼就认了出来。
当日沐川镇中, 她便是用这枚金缕叶放入穿云弩,险些射穿了荀远的眉心。
对她来是不不相识。
对他来,却是不不动心。
叶片滚烫,灼痛了她的掌心,也灼痛了她的眼睛。
荀远却笑得云淡风轻:“那次从阴山救你出来称得上九死一生。同去的弟兄们最后能活着跟齐王殿下回来的,不过三五人。”
“还以为逃过阴山一劫,此生再不必踏足四季山庄。哪知道一年不到,又要跟杨庄主交道。”
若想全歼倭寇,火门炮至关重要。
程云苦心积虑留在四皇子身边,为求得神机营兵权。可是若想火门炮发挥威力,阴山的硝石和硫磺依旧必不可少。
当日阴山雪崩妖兽横行,荀远守着战马不见李承衍和三琯身影,急得如热锅上蚂蚁。程云靠着一身轻功自滚雪之中死里逃生,踏雪追到了荀远附近。
两人第一次见面,深深对望一眼。
虽则心知肚明彼此都对郑三琯一片赤忱,可偏偏此时郑三琯并不在身边。
荀远下意识去探手畔/长/枪,程云轻功卓越飞身而来,眼中满是诚恳。
“荀大哥,求求…你我联手救他二人脱险。”
荀远仍有戒备:“你与齐王血海深仇,万一利用完我再对齐王复仇…”
程云抬手断他:“我只要三琯平安。”
荀远:“可是…”
程云缓缓弯下腰身,积雪将他的膝盖染成雪白。他跪在雪中,身姿如白杨一样挺拔。
“我只要三琯平安。”
“因为国仇也好家恨也罢,都不能以郑三琯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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赣州一役,齐军大败,李承衍身负重伤,再无正面抗衡倭寇的实力。
湘军残兵随主将潜伏在赣州山区,卸去盔甲军装,全部做了乡民、土匪扮。
山区条件恶劣,数千齐军还得时常换山头躲藏,苦不堪言。
好在山中植被丰富草药易得,三琯潜心草药,倒便宜了正在养 伤的李承衍。
“幸好你受伤不是冬天,不然没了鸡血藤消除腐肌,你这条手臂怕是会保不住。”三琯垂着头,指尖捏着一枚银针,心翼翼地替他刮伤口。
李承衍伸出手,轻轻将她垂落的发丝捋到耳后。
他的目光凝在她的耳铛上,细细端详那破碎的光芒。
“疼吗?”三琯头也不抬。
“能一直看着你的话,就还好。”李承衍轻声。
她手下一顿,冷冷道:“…齐王妃以身殉国,尸骨未寒。你却已经忘记了她,能与我情骂俏了吗?”
一句话,让他彻底被浇了透心凉。
李承衍亦冷冷抬眸,直视她的眼睛:“那我呢?若我在赣州拔刀自刎,你又会为我难过多久,才会与你的云哥哥情骂俏?”
“或者倘若我明天就战死沙场,你还有没有心情在我灵堂外与别的男子两相承诺,些什么一定照顾好自己的肉麻话?”
这是连她与荀远的对话都听见了?
三琯大怒:“十一,你不要耍孩子脾气!”
李承衍倏地一下抽走手臂,她来不及收回的银针在他肩头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伤上加伤。
三琯又气又急,想去查看他伤口,却被李承衍闪身避开。
“放心,我死不了。”他脸上隐约还有孩子般倔强的神情,恍惚间又回到了承乾殿的那个少年,咬牙切齿地,“我还要等着看你的云哥哥,在四哥那个伪君子手下又能活多久呢!”
一句话,又戳中了三琯的心事,像冷水浇头浑身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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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斗嘴吵架燃起了李承衍的斗志,还是三琯草药水平日益精进,在湘赣山区躲藏十余日后,李承衍伤愈大安。
战况对齐军十分不利。
倭寇自松江府一路西进,烧杀戮掠无所不作,军备精良以博大。数万齐军死伤惨重,数千倭寇却少见减员。
齐军藏身山区东躲西藏,倭寇却在村镇中扫荡一空以逸待劳,只等齐军下山自投罗网。
李承衍不慌不忙设下部署。
两千齐军分队,以十人为一组,摸清地势悄悄藏身于山林当中,只作采药农民扮。倭寇大队经过时,齐军静静等待按兵不动,但凡倭寇有散兵落单,便立刻抽出袖中穿云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倭寇性命。
穿云弩虽不比火铳威力惊人,可胜在无声无息无处可寻,连树上的麻雀都不受惊扰,最是适宜埋伏战。穿云弩辎重又轻,方便齐军隐蔽逃命。
往往倭寇还未来得及反应,队中数人就已经倒地毙命。再欲去寻放箭的敌人,齐军却早已消失在林木竹海之中。
十人列队,便足以组成一令倭寇闻风丧胆的战场。倭寇来不及反应,几乎每次出行落单都会被神不知会鬼不觉的天降奇兵彻底歼灭。
倭寇大多是海贼出身,朝内陆推进本就水土不服,又日日都因齐军突袭而折损人头 。数月之后,补给不足,已隐隐显现出退守之意。
“我绝不内战。”李承衍轻声,“四哥想借倭寇之手灭我齐军,是痴心妄想。你们劝我攻神机营以逼出火门炮,是本末倒置。”
“我要将湘赣两地守得铁桶一样,日日月月年年。我要每日都能见到倭寇的首级,让他们每时每刻都提心吊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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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时每刻提心吊胆的,除了湘赣疲于应付的倭寇,还有高坐金銮殿中的四皇子。
“不是都这倭寇的炮仗火铳厉害吗?”四皇子满头大汗,来回踱步,“为何僵持这么久,不见李承衍这个逆贼被倭寇灭掉?”
四皇子与扶桑暗通款曲,在宫中如今已算不上什么秘密。
倭寇自松江府上岸,四皇子迟迟不肯出兵剿灭,不过是想借刀杀人,利用倭寇火力干掉劲敌李承衍。
可万没想到到头来引狼入室惹火烧身,李承衍扎根湘赣,反倒将倭寇一步步逼得北上。
程云面色冷峻:“齐军极是狡猾,利用地形优势常趁夜偷袭。倭寇每日都有折损,久而久之心气儿就散了,知道齐王这块骨头,它啃不下。”
四皇子大惊:“它啃不下李承衍,也不能来沧水我神机营啊?真真狼子野心,恩将仇报。”
程云垂眸,嘲讽地勾勾唇角。
战场上只讲成王败寇,何曾有谁记过“恩将仇报”?李承衍铁骨铮铮不好啃,倭寇自会北上沧水,毕竟就连街头儿都知道京师富贵,皇城根里金银珠宝垒摞叠山,不比湘赣旧乡更有诱惑?
神机营驻扎在沧水以北,战报传来,已接连遭遇两场流寇袭击,靠着高地势和火门炮才勉强撑下来。
“臣受命驻守沧水,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然倭贼威逼沧水数次进犯,战事如是,臣着实难以预见…”
四皇子念着战报,脸色一点点变得死灰,“神机营三万人,竟然挡不住数千的倭寇吗?”
程云处心积虑苦苦等待的,便是四皇子出这句话的时候。
只见程云一抛衣角,扑通一声跪在金銮殿正中,朗声喊道。
“臣愿为万岁分担!愿陛下托臣以讨倭贼进犯之效!”
他自始至终要的只有兵权。
四皇子游移的目光在程云脸上停留许久,终于微弱地点了头““如有不效,我要你项上人头,以告先皇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