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炼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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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死人?聂秋咀嚼着这三个字,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魔教并不是叫魔教的,这只是正道给他们安上的名字,方岐生所在的教派是魔教中最大的,而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门,以前则是其他教派,只是被第一任魔教教主收归麾下了。所以一般而言,人们口中所的魔教便是指的他们——而且,自魔教的上上任教主改制后,他们便心安理得地将“魔教”这个词收为己用。

    但这世上的歪门邪道千千万万,这炼化尸体的教派就是其中之一。

    他前世未曾和这个教派交过手,却也知道他们的名字——神鼎门。

    神鼎门得可怜,教中人数稀少,把尸体炼化成活死人的秘术又困难,这个教派倾尽全力也只学会了一星半点,在江湖上基本掀不起什么风浪,以至于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个教派。

    可这底下的活死人这么多,难道正道的情报有误,神鼎门已经有人练成了这门功法吗?

    他正想着,方岐生却忽然碰了碰他放在双膝上的含霜刀,聂秋刚点了下头,方岐生便抓过含霜,从这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上,看准了目标就跳进了底下的人群中。

    聂秋捂着耳朵,就没听清方岐生拔刀时清越的刀鸣声,只看见他刚被乌压压一片的人潮所吞噬,下一刻就一手握着刀鞘,一手握着斩马刀,如同漆黑长夜里的雷电般蛮横地撕裂了拥挤的人群,几息间便劈出了一条道路,向溪边的方向奔去。

    然后聂秋就看不清方岐生到底在哪里了,只能看见树下的人群像虫潮般蠕动起来。

    耳边疯狂摇晃的铃响骤然停了,聂秋察觉到这一点后便放下了双手仔细听着底下的情况,他等了几秒钟,伸出右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方岐生的手臂,将他拉上了树梢。

    方岐生刚攀上树梢就将插回刀鞘的含霜刀扔给了聂秋,一刻也不停地施展了轻功,“跑!”

    聂秋还没来得及去看身后的情况,听他语气中难得带上了焦急,下意识地便跟着他向草屋的方向赶去,身后的铃铛声仍然未响,却能听见那群活死人痛苦的嘶吼声。

    风声从他耳侧呼啸而过,将那些如炼狱恶鬼般的哀嚎声全部甩在了身后,空气中波澜不定的氛围逐渐安静了下来,于是聂秋问道:“你是去干什么了?”

    方岐生轻飘飘道:“抢了个东西。”

    他得倒是轻巧,聂秋却嗅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活死人是没有血的,他们的身体里空无一物,而这股血腥气息显然明方岐生自己受伤了。

    聂秋没有贸然问出口,他道:“那是神鼎门的人吧。”

    方岐生转过头颇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神鼎门?”

    “有所耳闻。”聂秋轻轻道,“但神鼎门已经百年未出现过成功习得炼尸功法的人了,百年前的那个在江湖上掀起了腥风血雨,百年后的今天难道又出现了一个吗?”

    “她还差远了。”

    听方岐生这么,似乎已经和神鼎门的那人了个照面。

    “你记不记得今日我们遇见的老道?”方岐生,“和他一样,身体里都种下了个蛊,应该又是个借助外力来提升自己功力的人。”

    魔教的朱雀门既擅长使毒,又善用蛊,方岐生了解这一点也是正常的。

    这就不得不提到另一件事了,虽然青龙白虎朱雀三门都距离魔教总舵很远,只有玄武门就位于总舵之中,但四门的长老——也就是上任门主都在魔教总舵,还有四门中的一部分门徒,起到震慑四门门主的作用,所以如果方岐生此时让季望鹤从西南赶到魔教总舵,只要朱雀门的长老把消息一发出去,他就不得不忍气吞声地赶过来。

    于是,这任的魔教教主方岐生离开魔教总舵,亲自镇压四门一事才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不过,她现在已经威胁不到我们了。”方岐生抬起手,聂秋才看清他的手心里躺着一只还在缓缓蠕动的蛊虫,“本来想直接杀了她,结果只把她的蛊虫抢走了。”

    聂秋实在难以想象方岐生刚刚竟然是拿了自己不算熟悉的刀,直接想强行杀掉那个神鼎门的弟子,他还从未见过如此鲁莽又谨慎的人。

    转念一想,如果这个人是方岐生,那倒是不奇怪——毕竟他真的做过在武林大会上刺杀温展行的事情,不过自己刚好也在,所以并没有让他得手,但还是让他抢走了温展行手上拿着的那个象征武林大会头筹的玉剑,气得正道一帮老前辈吹胡子瞪眼地不得不拿了其他宝贝来代替此物。

    ……聂秋追了好几里地想拦住方岐生,却被左护法阻了阻,便没有赶上。

    他远远望着那个把玉剑握在手中的黑衣男人,知道自己赶不上,就止住了脚步。

    方岐生却突然回过头,面若寒霜地冷笑两声,他摆了摆手,让左护法退开,当着聂秋和所有跟上来的正道人士的面,用残风把那把极其华美温润的玉剑给斩断了。

    “看见你们此时的表情,当真是有趣。”他缓缓道,“上月刚刺杀了我青龙门门主,现在就开始大张旗鼓地开始举行什么武林大会了?可笑至极,虚伪至极!”

    他:“温展行,你是找死。”

    正道和魔教的冲突不断,彼此却有分寸,基本不会对门主或掌门一类的人痛下杀手,而温展行是个不懂变通的耿直性子,见了恶人就不肯轻易放过,自然是不可能白白放弃刺杀青龙门门主的机会。

    这便是明晃晃的宣战了。

    正道老一辈基本被魔教清洗了一遍,温展行从那次后就不再受到正道的重视,却没人能把真正的缘由摆到明面上来,所以只是渐渐把他推出了正道的圈子——后来因为温家求情,才又回来了,不过当温展行在祭天大典上出现的时候,聂秋还是感到了惊愕。不知道温展行那样嫉恶如仇,见不得手段的人被家里用这样的手段再推上来时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晃神间,聂秋便半天没有开口。

    他抬起眼睛,看见方岐生正望着自己,似乎是在疑惑他为什么忽然不话了。

    那张眉宇间还有些张扬的脸渐渐和聂秋记忆中的那张阴郁冷漠的脸重叠了,聂秋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哪个方岐生才是真的,还是两个都是他幻想中的虚影。

    方岐生瞧他脸色不好,便又把蛊虫握在了手心中,“你莫不是怕虫吧?”

    聂秋缓缓眨了眨眼睛,“我不怕。你这样握在手中不会被蛊虫反噬吗?”

    “不会。”方岐生,“这蛊虫没有攻击性,不过我还得仔细观察一下才知道它是什么蛊。”

    着,草屋已经近在咫尺了。

    聂秋和方岐生翻下房顶,聂秋见方岐生去牵马了,自己便先去把门开,好方便那两匹高大的骏马勉强从那个狭的空间里挤进屋。

    方岐生回身把门关上,又拿一些杂物堵住了门口,这才转过来走到聂秋身边。

    “她今晚上肯定不会放过我们,所以先把马带进来,免得受牵连。”方岐生,“凭她现在的实力估计连破门而入都很困难,而且她也不知道我们在哪间草屋里,所以不必担心。不过我们今晚上只能凑合着睡一晚了。”

    “没关系。”聂秋把烛灯放在木桌上,却是忽然伸出手把方岐生手中的蛊虫拿走了。

    方岐生挑了挑眉,没跟他去抢,但随即又被聂秋轻轻拉住了手腕——

    “我拉你上树的时候是拉的这只手吧?你那时下意识地绷紧了手臂,我就想着是不是受伤了……”聂秋将方岐生的护腕剥下,卷起他的袖口,露出下面深可见骨的伤口,“果然如此。”

    聂秋凑近他的伤口,浓郁的血腥气息顿时扑面而来,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借着摇曳的烛火,才看清了那沾满了血的裂口处染上了宛如尸体般的暗灰色,这时候才觉得不对劲,“你不会是……”

    温热的吐息让方岐生觉得有些痒,他想要抽回手,却还是没有拂了聂秋的好意,“没注意,被她抓了一下。”

    “这是尸毒吧。”聂秋深吸一口气,“那人把自己也炼成了活死人的模样?”

    见方岐生点头应下了,聂秋道:“要不然今夜便启程,天亮时或许能在镇上找到郎中。”

    “昨天夜里你也问过我有没有事。”

    方岐生接着:“没事。我对毒有抗性,再烈的毒过两日便消了。”

    这一点聂秋倒是不知道,他解下方岐生挂在腰间的自己的那个水囊,然后开了盖子,简单地给他冲洗了一遍伤口,其间方岐生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有当聂秋撕下一块布料给他包扎上的时候才轻轻嘶了一声。

    “这水……”

    “我明日少喝两口就行。”

    方岐生收回手,又看了看聂秋缺了一截的袖口,“你这白衣就这么拿来包伤口了。”

    温暖的烛光将方岐生的脸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暖色,更显得他少年意气,聂秋望着他那张脸,竟觉得和上一世的魔教教主完全不同了。

    聂秋轻轻掀了唇角,很是矜持端庄地弯起眼睛笑了笑。

    方岐生忽地舒展了眉宇,“世上哪有你这样的好人,倒让我觉得像假的了。”

    “那你可千万别信我。”聂秋开玩笑道。

    他用指腹碰了碰放在桌面上的那只蛊虫,那只白白胖胖的虫似乎是睡着了,经他一碰才又醒了,扭着身子想要逃,又被聂秋抓了回来。

    方岐生从他手中接过蛊虫,捏在两指间,对着烛光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这蛊虫不似虫,倒像是一块玉石一般晶莹剔透,我以前从未见过这么特别的蛊虫。”

    聂秋对蛊虫这种东西是半点研究都没有,不过他天生对这种东西敏感,便也跟着看了半天,过了一会儿却真的琢磨出了什么,指着蛊虫身体里一直在移动的一个浅绿色点,问道:“你认识这个东西吗?”

    “什么东西?”

    聂秋这时候才发觉方岐生看了这么久应该早就看到了,但他现在这副模样却分明是什么都没见着,“你看不见?”

    方岐生很快也意识到聂秋看见了什么他没看见的东西,“你看见什么了?”

    聂秋给他形容了一遍,就看见方岐生皱着眉头,半晌才道:“这怕是一种不得了蛊虫。”

    方岐生心中似乎有了底,但他也不确定,便只能先把这蛊虫收好,待过几日到达霞雁城的时候再去听消息了。

    门外忽而狂风大作,飓风吹得草屋顶上的茅草咯吱作响,敲门声由远到近地传来,在寂静的夜晚中回荡。

    聂秋吹灭了烛灯,一旁的两匹马似乎也察觉了什么,跟着安静了下来。

    一时间门外风声敲门声重重叠叠,门内的两个人谁也没话,轻轻躺了下去,等着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