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铜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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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聂秋先醒过来的。

    他不知道自己昨晚多久才睡着的,但因为门外有个神鼎门的弟子在寻仇,挨家挨户地敲门过去,一晚上风声敲门声交替作响,所以聂秋这一晚睡得也并不踏实。

    聂秋轻轻坐起身,绕过方岐生去取自己的外袍,草草一披便走到窗前去了。

    天渐渐地亮了,那些恼人的杂音便跟着消失得无影无踪,窗外只有枝头的鸟儿在叽叽喳喳地喧哗,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是他做的梦境一般。

    他伸出手摸了摸薄薄一层的墙壁和关得只剩一条缝的窗户。

    聂秋抓起桌上的含霜刀,霎时间利刃出鞘,薄如纸张的刀身从窗户的缝隙间穿了出去。

    刀刃明显碰到了什么东西似的,有了一瞬间的停滞,随即又在聂秋的用力之下横劈过去,轻而易举地斩断了那个阻碍他动作的柔软物体。

    身体倒地时的闷声响起,那人喉间发出一声被硬生生掐断的惨叫,听起来格外瘆人,而当聂秋将刀抽回后,刀刃上甚至没有沾上一丁点血液。

    聂秋沉思着将刀推回鞘中,转身后便看见方岐生醒了,正皱起眉头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吵醒你了?”

    “醒了有一会儿了,”方岐生翻身起床,“出去看看。”

    两人收拾好之后便挪开了抵在门口的杂物,推开门出去之后发现门外果然是一片狼藉。

    不止是他们这一个草屋,其他人家也多多少少受到了波及。

    不过那个神鼎门的弟子应该已经在这附近作恶多时了,所以她昨晚虽然挨家挨户敲了很久的门,但是当地的人却没有一个去给她开门的,她便忙活了一晚上却仍旧一无所获。

    他们绕到窗户那里,不出所料地看见有一具已经辨不清人形的活死人躺在地上,即使被聂秋斩断了身体,却还是在地上抽搐扭动,企图爬走。

    它已经爬出去半米远了,又被方岐生一脚踩住踢了回去。

    炼尸之术难练是因为这门功法太过违背天道规则了,就好比现在躺在地上的这具活死人,要是常人早就该咽了气,而它却还能动弹。如果不杀掉控制活死人的那个神鼎门弟子,这个活死人是不会“死”的。

    聂秋拔出刀,干脆利落地切下了它的四肢。

    他们把活死人给捆得严严实实的,以免它再用它那沾染了尸毒的指甲或者尖牙伤人,然后才准备去找个村民问一问情况——那个神鼎门的弟子到底是多久出现在这里的?

    那村民似乎也是昨晚上被敲门敲怕了,聂秋在门外好歹才让他开了门,年轻人看见聂秋的一瞬间刚松了口气,随即又被方岐生的眼神盯得毛骨悚然,差点反手又把门关上。

    聂秋不动声色地把门抵住,柔声道:“我们想问你一些事情,问完就离开。”

    他见青年的神色有所松动,于是又道:“我们来此处也是想帮你们解决那个邪道的。”

    方岐生在他身后听到“邪道”这两个字,眼神变了变,却没有断聂秋的话。

    青年看了看聂秋腰间的那柄长刀,又望了望方岐生背在身上的剑匣,犹豫了半晌,还是后退一步,拉开了门,算是妥协了,“进来吧。”

    聂秋无奈地心想,这人还是怕他们二人直接动手才把他们请进去的,不过——既然目的达成了,其他的就无所谓了。一念至此,他便走了进去。

    方岐生要进门的时候,房顶上却忽然跳了个活死人下来。他面色不变,反手抽出乍雪,挥剑刺穿了活死人的身体,顺手将它甩到一旁去了。

    回身把门关上后,方岐生转头便瞧见那青年愣愣地看着他。

    聂秋适时了句:“我没骗你,我们真的是来帮你们解决那个邪道的。”

    这户人家虽然条件也不好,草屋内却比聂秋和方岐生先前住的那个地方要舒适多了,进门的不远处还摆着一个巨大的水缸,房间内也带着阴冷的潮湿气息。

    两人坐下后,青年对他们的态度明显好了许多,给他们分别添上了水,这才坐了下来,问道:“两位大侠有什么问题要问我的吗?”

    聂秋问道:“她是什么时候来这个村子里的?”

    青年:“有半个月了……那个人不止在我们村子停留,有时候还会沿着那条商道去别的地方,比如不远处的清昌镇。”

    清昌镇不就正是他们一开始落脚的那个镇吗?

    聂秋下意识地想起了那个镇上的人的怪异行为,一时间竟觉得怀中的锦囊正隐隐发烫。

    “我们没有直接看到她的长相,或许看见她长相的人都已经死了……”青年回忆道,“我只知道她忽然就来了,而且带来了许多那种杀也杀不死,赶也赶不走的怪物,我们镇上的人因为她而变得越来越少,有些人逃走了,有些人被她不知道带到哪里去了,现在就只剩下我们这些固执地守着故乡的人。她只会在晚上出现,而且不会进入人的房屋,当我们摸清了她的习性之后情况才渐渐有所好转,至少失踪的人越来越少了。”

    “你觉得她是从哪里来的?”聂秋问道。

    青年忽然缩了缩脖子,轻声了三个字:“霞雁城。”

    聂秋本来不觉得有什么,见他一副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惊恐模样,却顿时觉得寒意突生。

    他前世的这时候远在皇城,所谓的“天高皇帝远”,大抵就的是这么回事了:皇城中丝毫没有有关神鼎门重新崛起的传闻,更别有关霞雁城的了,那地方离皇城远,离大漠近,也不是边疆,几乎没什么人会注意到那个地方。

    宛如一座死城。

    “铃响,”方岐生道,“你听到过铃响吗?”

    青年沉默了片刻,“那是一个很的铜铃,我见过。”

    聂秋和方岐生对视了一眼。

    “我们已经问完了,谢谢你。”聂秋站起身,转身离开,“我们走吧。”

    青年见他们要走,茫然地问道:“你们不多坐坐吗?至少喝口水……”

    他伸出手想去抓方岐生,却被早有防备的方岐生侧身躲开了。

    “你们不是要帮我们吗——”青年一个趔趄跌倒在地,抬起头对二人大喊道。

    然后他看见长得格外漂亮的那个温润青年转过身,神情冷淡地承诺道:“我会的。”

    门“砰”地一声合上了。

    聂秋和方岐生出了门,两人却都是思绪万千,不知该从何开口。

    还是聂秋先道:“他的指尖已经开始泛黑了。”

    “水里也掺了毒。”方岐生。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他见过那个铜铃——才没人见过那个神鼎门弟子长相,过了一会儿就自己见过那个人的铜铃。

    神鼎门弟子基本上都是以外物为媒介来控制活死人的,有像他们遇见的这个一样用铃铛的,也有像百年前的那个神鼎门长老一样用银线的,而那种东西肯定是不会到处乱放的,最有可能的正是带在本人的身上。

    方岐生去抢了那人的蛊虫,却都不知道她用的铃铛是铜制的,甚至都没看见她放在哪里的,而这个青年如果是个普普通通的村民,又怎么可能知道这一点?

    但聂秋可以肯定的是,他是确确实实地想害他们两个,又是确确实实盼着有人来救他。

    可惜青年原本就是个普通的百姓,本来就没什么心机,也不懂得如何隐藏自己,不然很可能让他们在这里吃上一亏。

    方岐生此时想的如何把神鼎门弟子的铜铃弄来,他昨夜没有趁着她虚弱的时候直接将其杀死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既然她被夺走了蛊虫,就该消停一会儿了,然而她却挨家挨户地敲门想将他找出来。方岐生总觉得这个人还留有后手,所以决定暂且观望。

    而聂秋此时想的是霞雁城的情况,和徐阆离开时对他那诡异一笑。

    这锦囊到底有何用处?聂秋毫无头绪。

    “你当时看见她的长相了吗?”

    “她蒙住了脸。”

    意料之中的答案。聂秋瞥见远处阴影处藏着一个活死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他没去管那道阴冷至极的目光,问道:“你急着离开吗?”

    “不急。”方岐生眯起眼睛道,“既然把蛊虫给我了,那铜铃也一并给我算了。”

    他那个“给”字得坦坦荡荡,好像那个神鼎门弟子真的是心甘情愿地把东西给他的似的。

    不过……不愧是魔教教主的作风。

    如此一对应,或许上一世霞雁城的事情没有传开的原因是方岐生已经把事情完完整整地给解决了,不过聂秋却也没有听到过任何有关这个铜铃或是蛊虫的传闻。

    这件事暂且不提,经过刚刚一事后,聂秋隐隐感觉这里的村民几乎都在神鼎门弟子的威胁之下所被控制,这样一来局势对他们就更加不利了。

    该知道的基本上都知道了,而这些普通村民知道的也不多,再深挖下去也没什么用了。

    “一个问题,”聂秋竖起一根手指,“她为什么不把村里的人都变成活死人,而是要用那种方式去控制他们?”

    方岐生想了想,“她的实力远不足以将那么多人变成活死人。”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聂秋再看过去的时候,那具隐在暗处的活死人也不见了。

    他们回到草屋后,被绑得严严实实的活死人还在墙角处挣扎。

    两匹马已经被方岐生牵到不远处的一片草地上去了,聂秋便蹲下来仔细观察着那个活死人——他以前没有近距离观察过这种东西,此时一见也不由得感叹了一句,这种邪乎的功法确实有违天道。活死人脸上的五官淡得出奇,不似正常的人,反而更像泥人,身上也是光秃秃的,只剩了四肢,体内连一个器官都没有。

    聂秋把它提起来,扔到门外的一片正盛的阳光下去了。

    方岐生回来的时候便看见聂秋正抱胸靠在门边,不远处的地上是那个正拼命想要往回爬,想要重新躲到阴影下的活死人。

    “活死人在白天时攻击性会降低很多,行动也会变得迟缓,几乎没有威胁性。”聂秋见到方岐生回来了,就没有去管那个吊着一口气的活死人,走过来和方岐生并肩而行,“她的老巢肯定是在阴暗的地方,而我们想要彻底解决掉她,就得在白天时将她引出来。”

    “那条溪。”方岐生若有所思,“我昨晚没看到他们是如何出现的,不过现在想来,那条溪和那神鼎门弟子一定有什么关联。”

    完后,两人便马上决定动身回到昨晚的那个地方。

    聂秋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含霜刀柄上的凸起,道:“但愿那水没有问题。”

    方岐生见他往自己的臂受伤处看了一眼,便轻轻甩了甩手臂。

    “水肯定是没问题的,我验过了。”

    他们使了轻功,话间便已经远远地瞧见了那条在阳光下愈发显得波光潋滟的潺潺溪水,因为还隔了一大段距离,所以聂秋只觉得那条溪像金色的带子一样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方岐生继续道:“不过要是我们想知道更多的事情,就得潜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