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狐面
白衣刀客是突然出现在比武擂台中央的。
素衣白袍,?银边翘靴,瓷白的狐狸面具将面庞严严实实地遮了去,腰间挂着一柄足有四尺长的刀,?刀鞘是暗红色的,配有深褐色的穗子,风一吹,?如水般灵动的流苏就四散开来。
面具底下的那双眼睛稍稍一斜,幅度极地向高台上的张妁等人颔首示意。
“使刀,这是右护法吧?”
张蕊陡然精神起来,?一改之前的懒散劲儿,?坐直了身体,?饶有兴趣地观察擂台上的局势。
张妁取过桌案上的茶杯,轻轻吹开面上的茶叶,声音在氤氲的雾气中愈发飘忽:“我可得提醒你一句,他家里那位醋劲可是大得很,?你最好不要表露出太大的兴趣。”
她劝是劝了,不过,?很明显,张蕊这时候压根就听不进去任何劝。
“遮得可真严实啊。”张蕊咬着指甲,?啧了一声,?“磨磨蹭蹭的,叫人看一眼又不会怎样。”
张妁斟酌着用词,?道:“我想,用白月与暖玉这两样来形容他,?大概是最贴切的。”
张蕊转过头来,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她,“我的是刀,?你的是什么?”
她还是高看了她这个一根筋的妹。
张妁搁了茶杯,干脆不想再与张蕊搭腔了,望向下方。
因为聂秋的突然出现,围观的百姓安静了一瞬,随即又欢呼起来,恨不得这种戏码多上演几遍,这才能叫他们看热闹看得痛快——而擂台上的剑客脸色不太好,似乎是没想到半路竟然会闯出来个拦路虎,他原本还以为没人再敢上台挑战,自己可以缓口气了。
方岐生并不在他们之中,张妁猜测,或许是隐在了暗处。
台上的剑客将手重新按在了剑柄上,问道:“这位侠士也是来挑战我的吗?”
“挑战算不上,不过是切磋而已,点到即止。”白衣刀客刻意压低了声音,隔了一层面具,显得不太真实,他甚至没有去碰自己的那柄刀,抬起手,很客气地道,“请。”
尾音很柔,语气很谦逊,动作却毫不留情,就如同那柄泛着冷光的锋利长刀。
话音刚落地,寒光出鞘,“噌”的一声响,划破凛冽长风,直取剑客面门。
剑客硬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堪堪避开了来势汹汹的刀——若不是他看清楚这刀客用的是刀背那一侧,他还以为面前这人是找上门来的仇家,这架势,分明是要取他性命。
什么点到即止,什么切磋,剑客暗骂一声,得倒像是那么回事,下手却照样狠厉。
他咬紧牙关,拉开几尺距离,反手拔剑,定了定心神,想仔细看看这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刀客究竟是用的何种刀法,周旋了半天后,却全无头绪,只看出有点像西域那边的路子。
又凶又野,只进不退,与这刀客浑身的气度截然相反,但又相得益彰。
凶猛如猎鹰;轻盈矫健如羚羊;既不计后果,又谨慎心,如同饥肠辘辘的孤狼。
胡思乱想之间,刀客已经轻松地挡住了他的一剑,刀剑交错,刺耳的声绵延不绝,从剑格上的一寸距离一直滑到剑尖末端,挑开了他唯一的庇护,随后,刀背抵上脖颈。
略宽的粗糙刀背压上脖颈,使脆弱柔软的皮肉陷下一块,最终停了下来。
剑客深吸一口气,自知是输得彻底,神色平静,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先前冷淡又理智到可怕的白衣刀客听完他的话之后却沉默了很久,似乎是在仔细思索这个简单得三岁孩儿都能回答出的问题。
他归刀入鞘,手指碰到脸上的面具时,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似的,答道:“白狐面。”
剑客用脚趾就能猜到他这肯定是现编的,却没有再继续追问,捡起掉落在地的剑,收回鞘中,挥了挥手,道了句“你赢了”,头也不回地,只留下了个离去的背影。
“挺厉害。”张蕊看了半天,一直没出声,直到这个时候才评价了一句,她若有所思地看着独自立在擂台上的白衣刀客,道,“不过,这刀法倒是让我想起另一个人来。”
至于想起了谁,她却没有出口,支起身子去拿了张妁手边的核桃,在掌心中把玩。
“要不就提前结束吧。”张蕊漫不经心地道,“反正,除了那位教主以外,没人能胜过他,要是让那些虾兵蟹将过来凑热闹,我还嫌他们将刀划伤了。”
当初商量的是聂秋第一天出场,方岐生第二天出场,这样正好错开,免得其他人心生怀疑,然后在第三天的时候才撞上,以他们的切磋作为比武招亲的收尾……本该如此。
张妁在意识到张蕊的不是玩笑话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去拦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霍然起身,拖长了声音,懒散又傲慢,以一个目中无人的姿态,向众人宣告。
“有人觉得自己能胜得过这位名为白狐面的侠士吗?如果有,那就赶紧上台,如果没有,诸位也知晓我张蕊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我就不再花时间等下去了,今日便决出头筹。”
张妁扶额,聂秋明显怔了怔,围观的百姓也傻了。
过了一会儿,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你推我让的,终于有了个人硬着头皮走了上来。
他心惊胆战的,满心以为要跟这个看起来很厉害的刀客比试的时候,一柄长//枪呼啸而过,直挺挺地插进了他身侧的地面,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真以为要命丧黄泉了。
高台上,张蕊从侍从的手中接过第二柄武器,刺入石砖的缝隙间,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
“下一个。”她,“还有吗?”
众人看向她的身后,银制的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武器,都是排得上号的。
张蕊扔下去的是溯水枪,拿在手里的是回云针,之后的,还有风飐矛,桃枭戟……等等。
随后的事情就是顺理成章的了。
她踢起回云针,将第二个人逼退,掷下风飐矛,将第三个人跑。
到了最后,贾昭已经开始望天,张妁掩面侧目,聂秋在思考该如何与镇峨王交涉。
台下已无人敢话,更别踏上那龙潭虎穴般危险的擂台了。
桃枭戟在张蕊的手中飞舞旋转,她看了看,似乎是没人敢上台了,这才心满意足地将手中的武器递给侍从,侧头声问道:“妁姐,你的魔教教主,到底什么时候来?”
张妁向聂秋使了一个眼色,意喻计划有变,聂秋理解了她的意思,却摇了摇头。
不是方岐生不愿意上台,而是……他人现在压根就不在台下。
当时张双璧迟迟没有离开,好像定了主意要留下来看到最后似的,于是方岐生与聂秋商量了一番,本来方岐生就是第二天才上台的,第一天根本没有他的事情,正好围观的几个孩儿在吃他以前从没见过的糯米团子,方岐生十分心动,就去寻那家店了。
别方岐生没想到比武招亲这么快就结束了,就连聂秋也没想到。
只希望那家卖糯米团子的店不会太远。聂秋暗自叹息。
张妁在张蕊耳边轻声了几句话,张蕊很快便皱起了眉头,烦躁地挠了挠后脑勺,不过也没多什么,向前几步,手按在危栏上,用力一撑,轻轻巧巧地翻了下去。
落在擂台上,张蕊起身抚平衣服皱褶,无视台下的目光,走上前去,伸手握住溯水枪的枪身,五指微微用力,将其从缝隙中拔了出来。
紧接着,是回云针,风飐矛,被她尽数收回。
张蕊手持三柄利器,朝台下一望,其他人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纷纷避开她的视线。
她嗤笑一声,道:“我瞧诸位都是些看客,不如各自回家去,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也省得淌这趟浑水,毕竟这事儿与你们又沾不上边,对吧?”
“哦,对了。”张蕊见众人正要散去,突然想起一回事来,“你们可以试试告状的后果。”
该骂的人都骂跑了,该威胁的也威胁完了,她转过身,准备回到高台上去。
就在此时,一道刚正不阿、正气凌然的声音传来。
“这位姑娘,我知晓你是镇峨府的少姐,但是镇峨王一向宽厚待人,你如此飞扬跋扈,仗势欺人,甚至不惜伤害他人,故意搅乱比武招亲,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聂秋本来是在想事情,听到这个声音之后,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
张蕊的脚步一顿,沉默着,将三柄武器重新插入擂台,并未回身,只是抬起了下巴,偏过头,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额前的碎发从她眼前滑过,最后停在了眼角处的凹陷。
她的眼神与之前都不同,没有怒火,只是全然的冷,启唇道:“你,报上名来。”
一袭青衣,身负长剑,身形略显单薄的年轻男子猛然对上她的视线,表情有一瞬的诧异,但是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双手抱拳,声音很温和,却字字铿锵有力,道——
“在下,温展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