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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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从张双璧那里得知了常锦煜的去向,?方岐生就决定和聂秋离开镇峨了。

    玄武门迟迟没有将黄盛的音讯带回来,他们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光在镇峨府干等着。

    更何况,?玄武门的眼线分布各地,即使方岐生和聂秋踏上旅途,玄武也能够轻而易举地根据线索查出他们的行踪,?所以他们完全没必要留在这里,坐以待毙。

    不过,张双璧盛情相邀,?聂秋和方岐生推拒不过,?只好多留了两天。

    这两天的时间里,?聂秋偶尔会被张双璧唤到书房去,和他讲一讲常灯和汶云水的故事。

    比如,常灯还是喜欢笑,完全没有长辈的架子,?和所有人都能成一片,因为他身材挺拔高大,?站在一群孩子之间,就像十几棵竹笋中的一根翠竹,?十分明显,?其他人在他眼里就只剩个的发旋——所以他尤其喜欢摸别人的脑袋,把一头整齐的黑发揉得乱糟糟的。

    又比如,?汶云水表面上看起来冷冷清清,不苟言笑,?他那五个弟子都有点畏惧他,却偏偏就喜欢招惹他,不心碎了他房中的花瓶之后,?呼啦一声,大难临头各自飞,然后又被他一个个抓了回来,那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他就懒得教训了,只让这群不省心的回屋睡觉。

    张双璧问:“他们曾有片刻间因为往事而后悔过吗?”

    “从未。”聂秋道,“他们都是做了决定就不会后悔的人,您也知晓的。”

    张双璧便放下心来,舒展了眉眼,侧眸遥望窗外的那一片翠绿苍色,道:“那就好。”

    这位镇峨王沉默不语的时候是在想什么,聂秋全然不知。

    但是他发现张双璧看他的眼神隐隐带着一股愧疚,却又不知是从何而来的。

    聂秋心中存疑,可张双璧不提,他也就假装不知道。

    其余的时间,聂秋偶尔会受邀陪张漆下几局棋,他自学习琴棋书画,对围棋却不过是略通一二,远不如张漆这般潜心钻研,最好的一次也只是勉强下了个平局。

    而方岐生受不了张蕊的死缠烂,时不时会与她切磋两把,点到即止,剑与枪本来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武器,所以大多时候还是张双璧陪张蕊练枪。

    张妁没有停留太久,或许是因为贾家那边在催促,所以她和贾昭只留了几天便离开了。

    安丕才离开青龙门已接近两个月,既然事情已经结束,他再多呆也没有意义,和其他人道别之后,在张双璧还是无法释怀的复杂眼神中,策马离开,奔向大漠深处的青龙门。

    就这样过了两天时间,没等来黄盛的音讯,却先等来了一封信。

    薄薄的宣纸,有一股浅淡的药香,苦涩,悠长,上附两枝晒干的药草,名为“远志”,用一根粗粝的细绳心翼翼地系着,了个漂亮的结,足以看出它在寄信人心目中的地位。

    两枝远志,一枝是给自己的,一枝是给方岐生的。

    聂秋抿唇笑了一下,忽然有种解出了谜题的答案时才会有的愉悦感。

    他解开那根细绳——是药房中常用来捆草药包的那种,然后他将两枝远志连同细绳妥帖地搁到一边,掌心托着轻而薄的宣纸,缓慢地将它展开,铺平,显出上面的字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行大字,上书“聂哥亲启”。

    不知道是不是她百忙之中腾出空来写的,字体潦草飘逸,边角处折了个角,中间沾了一滴药液,深褐的,被她欲盖弥彰地画了朵花儿,大概是想要让它看起来不那么讨人嫌。

    在魔教总舵的时候,聂秋给萧雪扬写了一封信,她却迟迟不回,直到两个月后才有了这封信,当作回复,开头就是几句诚恳的道歉,略略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有回信。

    她就和一开始商量的那般,进入圣医阁之后,便拜入了典丹那个师父的门下。

    和意料之中的一样,典丹的那位师父果然在典丹叛逃魔教之后,对此事耿耿于怀,看到萧雪扬带来的信函之后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立刻出山去逮那个不知好歹的逆徒。

    虽然不知道典丹到底在信里写了什么,但是萧雪扬知道这激将法确实很管用。

    起初的两个月,这位怀恨在心的师父对萧雪扬是百般刁难,动不动就对她使绊子,冷眼旁观,大概是想要等她主动出放弃的话来,但是她又不是轻易言弃的人。

    要么是你让我感觉痛苦,要么是我让你感觉痛苦,这两个月就像拉锯战一样过去了。

    直到不久前,萧雪扬才能够腾出半点时间,趁着师父不在,从柜台底下抽出一张写药方子的宣纸,就着一角狭窄的台面,用毛笔蘸了墨,提笔写了这么一封信。

    写的时候太过急切,就没有发现手肘压住了一个角,也没有发现那滴脏兮兮的药液。

    “但是,我感觉他现在对我的态度慢慢在转变。”萧雪扬在信中这么写道,“虽然我这个师父是个固执的、古板的,脾气挺坏的人,可该教的一样都不会少,无论他是以何种方式教导的我,我都从他那里学到了许多东西……还有,其实那几位师兄师姐对我都很照顾。”

    她还在信中提到,自己还趁着师父不在的机会,还写了两封信,是寄给家里和黄盛的。

    写到此处时,萧雪扬的字迹变得歪歪扭扭的,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

    下一行字,潦草至极的字又恢复了正常,比原先的还要工整许多,是她平时的字迹。

    “刚刚师父突然回来了,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在我身后站了半天。”

    聂秋能够想象她当时惊慌失措的模样。

    “我转头的时候都快吓死了,但是师父什么也没,冷哼一声,转身就走了。我怀疑他不是想要故意让我难堪,只是想让我知晓他回来了,让我收敛一些而已。”

    之后,萧雪扬当然是放松了下来,放心大胆地倚在柜台旁写这封迟来的信。

    后半封信都是零零散散的,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很是随意。

    什么她养了只兔子啊,什么师姐下山的时候给她带了零嘴啊,诸如此类。

    这种琐碎的生活中,还夹杂着两句关怀,比如“你和方教主最近相处得怎么样呀”。

    这么薄又的纸,萧雪扬竟然能把这么多话一并塞进去,填得满满当当,不留空隙。

    聂秋换了一个更加放松的姿势,抖了抖信,将皱褶抚平,视线微动,向下看去。

    到了最后,发现纸不够用了,她就决定拿一件有趣的事情当作结尾。

    “我最近做了一些奇怪的梦。”密密麻麻的字之间多了个显眼的墨迹,萧雪扬大抵是在思考该如何向聂秋解释这件事情,顿了顿笔,犹豫片刻,才继续写了起来。

    “来还挺不好意思的,我梦见了林渡——啊,你应该不认识他,他是我在灯会的时候遇到的,当时我去追黄盛,人没找到,却差点跌倒在地,是他过来帮助了我。”

    “然后你也知道了,我五哥过来把我强行带走了,之后也就没有后话。”

    “我之所这些梦很奇怪的原因是,我明明就没有再想过他,甚至都快忘记他这么个人了,却梦到我不顾父亲和兄长们的劝阻,硬是要和他成亲,还隐瞒了家世。”她这么写道,“我还梦到了你,梦中的我却有种没来由的恨意,不知从何而来,又因何而起。”

    “明明是萍水相逢的人,却是我最重视的人;明明是我重视的人,却成了我痛恨的人。”

    萧雪扬问:“你,是不是很奇怪?不过这也就只是个梦罢了,我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之后就没了地方写,她便顺势搁了笔,只把这可笑的梦境当作茶余饭后的闲谈。

    但是聂秋并不觉得可笑,也不觉得有趣,因为他很清楚,这并不仅仅是“梦境”而已。

    这分明是上一世,他重生之前所发生的事情。

    萧雪扬明明没有和林渡有过多接触,没有和家里人闹得那么僵,也没有理由记恨自己,却梦到了这些看起来没有任何逻辑的东西,她自己觉得荒诞不经,聂秋却觉得惶恐起来。

    他以为他改变了所有事情,原来所有事情都没有改变吗?

    聂秋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头一次感觉到镇峨冬至时分原来是如此寒冷,刺骨的风直往骨子里钻,冻住他全身的血液,顶得皮肉生疼,甚至有点呼吸不上来。

    于是他放下手中的信,起身去把窗户关严实,不留一条缝隙。

    步尘容过“好好享受此刻的安宁吧,因为,之后的事情将要接踵而至了”。

    聂秋的手指在窗棂上久久地停留,仿佛陷入了沉思之中,其余的东西都被他忘在脑后。

    这难道就是她口中接踵而至的事情吗?聂秋想,先是上一世的记忆与这一世的相纠缠,之后又会发生什么?他难得感到恐惧,恍然间觉得之前做的一切都化为云烟。

    很快,他就没有心思再想这件事情了。

    急匆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侍女敲响房门,唤道:“聂公子,外面有人找您。”

    聂秋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却全然不知之后会发生什么,他收起信,起身去开房门,吱嘎一声,显出恭恭敬敬站在门外的侍女,她屈膝行礼,解释道——

    “有位姑娘来府上找您,因为我们不能确定您确实认识她,所以就没有将她放进来。”

    “她长得很漂亮,眉眼却有点锋利,语气急切,好像有急事找您似的。”侍女想了想,斟酌着措辞,缓缓道,“她,她名为月华,不知公子还记不记得凌烟湖上的相逢?”

    霞雁城,凌烟湖,归莲舫。

    回忆被拉扯着苏醒过来,聂秋很快记起了她的身份。

    是以前经常呆在覃瑢翀身侧的那位姑娘,在凌烟湖一事解决了之后,覃瑢翀便遣散了原先纳入府中的美姬,其中就有这位名叫“月华”的姑娘。

    选在这时候来找他,难不成是覃瑢翀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聂秋皱起眉头,应了下来,跟着侍女匆匆走向了镇峨府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