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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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峨朝北,?四周无高山阻挡,每当冬至时节,朔风南下,?寒流肆虐,直往人的骨头里钻,是几乎将血液都冻结的严寒,?稍微聪明一点的人都不会选在这种时候出门。

    很显然,温展行不属于聪明的那部分人。

    温家的家规严苛,是以,?他和“娇生惯养”这四个字没有半点沾边的地方。

    他自幼习武,?身体比寻常人要好得多,?但这也不代表他全然不怕冷。

    镇峨的城门高且窄,上面除了一面迎风而动的旗帜以外,没有任何遮挡,风大得出奇。

    温展行坐在矮墙的缝隙间,?风沙扑面而来,他忍不住拢了拢衣襟,?晃晃快冻僵的双腿,侧头了个喷嚏,?暗自估摸着时间,?算来酉时应该也快到了,怎么那两人还没有来?

    他望着天际一端、被流云所遮蔽的日光,?明明是模糊不清的,可他还是觉得刺眼。

    于是温展行看了一会儿就收回了视线,?解下绳扣,把剑横放在膝盖上。

    剑鞘是紫檀木所制,外薄中空,?他垂眼看了看,指节抵在剑格处,稍稍用力,将清阳剑向外顶出几寸,华光四溢,露出温润的锋芒,恰如杨柳俯首蹚入湖泊的苍翠色泽。

    “清阳啊清阳。”温展行边叹着气边道,“你,他们是不是不来了?”

    他不失望,也没什么好失望的,来是意料之中的事,不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来了,那就明魔教还没有腐烂到无可转圜的地步,一切还有得商量。

    没来,那就明魔教确实是无药可救,他们二人也算不上什么善茬。

    念及此处,温展行眯起眼睛,握住剑鞘的手指渐渐收紧,指节处显出惨白的颜色。

    倘若果真如此,那么他也没必要再手下留情了。

    武林盟主既然已经下了令,落雁门,刀剑宗,濉峰派,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可偏偏头顶上还有个巍峨如山峦的温家,不得已才将这份好差事交了出去,心里却都是不服气的。

    随后,温家三位弟子接令,其中就有温展行。

    正道与魔教对峙几十载,如今常锦煜被杀,方岐生登上教主之位,正道那头沉默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总得做出点举动了——比方,看看这新教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温展行一直都知道,正道和魔教之间有很多登不上台面的规矩。

    正道和魔教的冲突不断,彼此却有分寸,基本不会对门主或掌门一类的人痛下杀手。

    他再迟钝,也该看得出来了,正道的手下留情,点到即止,皆是有意为之。

    这哪里是派他们温家的弟子去铲除奸恶啊,分明是派他们去探一探口风,看看这个新教主和他师父常锦煜是不是一类人,如果不是,那就皆大欢喜,正邪两道可以维持平衡了。

    闹剧,简直是闹剧,都是群无可救药的疯子。

    温展行每想到这里的时候都觉得背脊发凉,正道到底将他们当作什么了?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吗?被魔教践踏的普通百姓又算得上什么?微不足道的吗?蝼蚁吗?

    这场精心伪造的闹剧又是演给谁看的,演给那些一无所知的世人吗?

    实在是太荒谬了,人命就好比易折的芦草,一场风波过去,不知又能蚕食多少血肉。

    他不能理解,也不想试图理解,道义自在他心中,其余所有皆为云烟。

    温展行在温家算得上是名列前茅的弟子,所以他才能够成为三个接令人中的一位,温家向来竞争激烈,阴谋诡计层出不穷,其他两个接令弟子却表现出了很欢迎他的样子。

    原因,温展行自己也知道,那两个弟子兴许是觉得他脑子一根筋,好骗得很。

    清阳剑在指节的敲击下发出一声嗡鸣,清脆,悠长,如同凤凰啼鸣,直窜云霄。

    古人有云,敏于事而慎于言。

    那两个弟子,现在应该已经体会到这一点了吧。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是蝉,谁是黄雀,现在才有定论。

    回温家之后,如果长老和家主责备他,他就直接承认了吧,承认他确实对那两个人动了手,下了药,还绑了起来,他们压根就没来得及离开温家,马车上只有他一个人……

    不过,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温展行想,他必须,成为第一个见到魔教教主的人。

    他亲眼所见,亲身体会,孰是孰非,由他来定夺,无须他人指点。

    这么久了还没有动静,魔教教主和右护法估计是失约了吧。

    温展行的指腹从剑柄处抚过,按在不断发出嗡鸣声的剑身上,将声音压了下去。

    “他们失约了。”他放柔了声音,咬字极轻,缓缓道,“看来,你该饮的是血。”

    这字字句句中分明藏了让人胆寒的杀意。

    然而,温展行的话音未落,瞳孔急剧缩,清阳“铮”地一声出了鞘。

    下一刻,惊雷炸响,撕裂风声,卷动冰冷刺骨的气流,死死地嵌入了城墙中。

    如果不是他的反应够快,那柄枪就该刺入他的血肉中了。

    枪鸣先至,而后有声音响起,慵懒困倦,拖长了尾音,傲慢又不屑一顾。

    “和剑话?你是三岁大的孩儿吗?”

    温展行的后槽牙猛地咬紧,缓缓斜过视线,看向来者。

    一身利落的侠客装束,未着任何饰物,柔顺的黑发盘在脑后,不染脂粉,眉黛春山,双眸微微眯起,眼角挤出两滴毫无用意的眼泪,边着呵欠边向温展行走来。

    “张蕊姑娘。”温展行的眼神蓦地冷了下去,“你不会告诉我,其实你只是恰好路过吧?”

    张蕊随手擦去眼角的泪珠,拔出溯水枪,表情淡然,好像刚刚动手的不是她似的。

    然而她的话却毫不客气,带着十足的攻击性:“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不是你一贯的托词吗?温展行,我没有那个时间跟你废话,直了,我确实是冲着你来的。”

    温展行笑了一下,眼底却没有笑意,“魔教真是有天大的本领,和镇峨王都能扯上关系。”

    和这种人是解释不清的,只会越描越黑,张蕊索性就不接他这个话茬,只是问:“前几天,半夜里偷着往镇峨府里扔四书五经的、扔信的,是不是你?”

    这种恶心人的事情也只有温展行能干得出来了。

    还特地标了“张蕊”两个字,生怕别人不产生误会是吧?

    张双璧听后,忧心忡忡地敲了张蕊的房门,然后是憋着笑走的。

    情书?想都别想,温展行可就差在信里写“姑娘,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气得张蕊第二天一大早就溜到了军营,怒气腾腾地拎着长。枪,找到几个混熟的将士练了个痛快,沾了一身的风沙,就这件破事,还被张漆抓住了辫子,以此要挟她交出碧桃。

    她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没处发,温展行还敢在这里怪声怪气地指责她。

    你可真行啊,温展行。

    张蕊甚至被他气笑了,手指微动,溯水枪在掌心旋转,带起阵阵风声,然后她将枪尖指向温展行,抬起下颔,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废话少,出招!”

    温展行像是没有看见锋利尖锐的枪头似的,神情淡漠,自顾自道:“我只问你一句,为什么来的不是方岐生和聂秋,为什么来的是你?是他们要你这么做的?”

    你是把我刚刚的那些话都当作耳旁风了吧?张蕊感觉自己的情绪已经濒临崩溃了。

    她非常,特别,极其,想什么都不顾,两三下动手把事情解决了再。

    但是张漆在她临走前的话仿佛恼人的蚊蝇声,念念叨叨地,又响了起来,把她几近暴烈的情绪给拉了回去——想想镇峨府吧,想想后果吧,别什么都只顾着自己。

    于是张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抑住愤怒的情绪,语速极快,也不管温展行到底有没有听清楚,噼里啪啦就是一通解释:“你这话委实可笑,我又不管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好歹也是我比武招亲的头筹,我难道不该和他们有接触?还是我把他们赶出去你才高兴?”

    “还有,你就是个愚钝的、顽固的、腐朽不堪的,傻子!”她骂道,“你只了五日后,酉时,城门相见,到底是哪个城门,你了吗?你没有!他们怎么知道去哪里赴约!”

    温展行被她这番劈头盖脸的谩骂给震住了,怔愣了片刻,问:“那你是如何知晓的?”

    “镇峨,原本只有北面的那一处城门,后来才建了其他三面,为了区分,镇峨人习惯将北面的唤作‘城门’,其余三处都唤作‘藏风道’。”张蕊不耐地踢走脚边的石子,道,“我不管你这些东西是向谁听的,但是你不会以为两个刚来镇峨没多久的人能知道这些东西吧?”

    温展行的反应倒也不慢,很快就意识到了最关键的问题:“你故意支走了他们?”

    “啊,没错。”张蕊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快意,挑着眉头笑道,“我不是好人,但我至少肯承认,温展行,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却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到底是想骗过谁?”

    “我今天非要撕碎你虚假的面具不可。”她的眼神沉沉,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看过来的时候,温展行总有种被什么疯狂的、只顾撕咬的食肉动物所注视的错觉。

    然而他来不及细想,该解释的都解释清楚了,枪声如雷,溯水枪已经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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