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候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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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有了顾华之的承诺,?覃瑢翀的心情依然算不上好。

    倒不如,经过这件事情,他反而清醒了过来。

    他喜欢美人,?而美人是不论性别的,他会对顾华之产生好感,实在正常。

    覃瑢翀对美人一向很宽容,?在赏春楼里,那些清倌有意无意的玩笑话,他也从来没有放在心上。然而,?他却因为顾华之而动了怒,?甚至了些口不择言的话,?现在回想起来,翡扇那时候的反应也相当耐人寻味,就像是在试探他?般,随即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结果。

    而且,?因为一个约定,在凌烟湖旁等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这种事情,?他以前从来没有做过,也不认为会为了谁这么做。

    实在是,?太反常了,?覃瑢翀想,他像是被分割成了两部分,??部分不自觉地朝顾华之的方向靠近,?部分不断地提醒自己要保持清醒,?不能总是跟着顾华之的步伐走。

    本来是想要引得顾华之入他彀中,他却横冲直撞地闯入了陷阱。

    别动些心思,顾华之即使是笑?下,?他的胸腔就忍不住震颤。

    覃瑢翀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和谁厮守,没想过和谁白头到老,他是漂浮不定的,多情的,浪荡的,从不会为谁停留,也不会?门心思扑在谁的身上。

    翡扇曾对他过这么?句话。

    “你会喜欢人?”她摇着团扇,“你不会喜欢任何人。我想想,你只会喜欢你得不到的,你从未拥有过的,你无法成为的,你向往的,你有所缺憾,并且再也无法弥补的东西。”

    从顾华之所住的客栈出来后,覃瑢翀并没有直接回到覃府。

    之前就过了,他不喜欢在夜里途径凌烟湖,宁愿绕道而行,多走很长一段路,也不愿意抄近道过去。正巧,梨园就在那条远路上,覃瑢翀就顺道进去瞧了瞧。

    他本来是想借此机会缓解一下心情,没想到又撞见了步陵清。

    算起来,步陵清这两天都出现在了梨园,或许她就是特地过来见姜笙的。

    姜笙卸下了面上的粉墨,露出一张白皙干净的脸,那张脸上,除了灵动的双眼以外,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和她身前的步陵清相比,甚至还逊色了不少。

    她平日里的表情也不多,有点木讷,话怯生生的,有不认识的人靠近,她甚至还会被吓到,踌躇着往后退,不肯半个字,可上了戏台子之后,她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这两个人就站在檐下交谈,覃瑢翀想了想,决定过去声招呼。

    上回因为顾华之在,他就没来得及和姜笙招呼,也没怎么和步陵清寒暄。

    走近后,覃瑢翀才发现姜笙手里拿着个东西,是油纸包着的糕点。

    她犹犹豫豫地将糕点递给步陵清,道:“你上回不是了,尘容喜欢吃这些东西,我前些日子刚好得了空闲,就去买了?些,你也好带给她……不贵的,你拿着就好。”

    “哪儿空闲呀,到了半夜才撤台,也就这几天的人少些。之前回去休息的时候,笙姐的脚都被磨出了血,也不知道喊疼的。”经常来端茶倒水的孩儿在旁边竖起耳朵听着,向那边做了个鬼脸,大声道,“那糕点我要了好久笙姐都不肯给,到底是——”

    话还没完,姜笙匆匆忙忙拆了块儿糖塞到他口中,总算是将那张聒噪的嘴堵住了。

    孩儿停顿了片刻,嘎嘣嘎嘣地嚼着,含糊道:“诶呀,那位老爷确实是喜欢听笙姐唱戏,连着摆了几天的戏台,到了半夜才肯放我们走,挣点碎银子可真不容易哟。”

    姜笙?股脑地将身上的糖都摸出来,在孩儿掌心中堆成?座山,他才肯歇气。

    步陵清浅笑着看了?会儿,等到姜笙满脸通红地转过头来,她才轻轻晃了晃手里的糕点,道:“我先替妹谢谢你了,她一直想听听你的戏,下回有机会我就将她也带过来。”然后,她叹了口气,取下头顶的步摇,凑上前去戴在姜笙的发间。

    “若是有什么难处,不必拘谨,尽管和我就好,我们也不是一两天的交情了。”

    姜笙闷闷地应了?声,嘴唇动了动,刚想点什么,侧眸却又瞧见了走近的覃瑢翀。

    “覃公子。”她的声音细如蚊蚋,到底是和覃瑢翀过好几次话了,所以也没有太羞怯,道,“今天的戏已经唱完了,劳烦公子跑?趟了,还望您明日再来。”

    覃瑢翀这才迈大了步子走过去,和她们二人了声招呼,又摸了摸孩儿的脑袋。

    “今天不是来听戏的。”他笑着道,“昨天走得急,没来得及和二位交谈,实在抱歉。”

    步陵清刻意停顿了?会儿,确定姜笙没有开口话的意图后,方才回应道:“我昨日有要事在身,也没能和覃公子多两句话,是我的疏忽,希望公子不会介意。”

    如此寒暄了?阵,覃瑢翀敏锐地察觉到姜笙的情绪有些低落,很快就找了个借口,和步陵清道了别,又过几日会来听戏,完便脚底抹油,离开了梨园。

    现在也没那个心情去赏春楼,于是覃瑢翀就直接回覃府了。

    无论是覃寂的那番话,还是顾华之的失约,都让覃瑢翀觉得焦躁烦闷。

    好像所有事情都脱离了他的掌控,而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束手无策。

    第二炷香已有?半燃尽,袅袅烟雾中,生鬼灵巧的手指从看似杂乱无章的细线中穿过,不断地编织,又从里面取出它想要的,手掌贴在胸口处,细线如之前?般融了进去。

    聂秋静静地,隔着?层阴火望着那道曼妙的身影。

    魂灵是年轻女子的模样,约莫是早早地夭折了,它发间插着步摇,缀以珠玉,随着动作轻轻地晃动,理应发出脆生生的响声,却都隐没在了清冷的香气中,不言不语。

    ?身绣着牡丹和孔雀图样的华美衣裳,火一样的红,将那张惨白的脸衬得更加瘆人。

    如果不仔细观察,是不可能从那严严实实遮住脖子的领口中看见?点端倪的。

    纠缠的发丝间,大红的喜服后,有溃烂的痕迹,是短剑所留下的伤口,以一种决绝的方式,由下至上,割裂了喉咙,像根绳索,弯弯绕绕地缠过纤细的脖颈,将呼吸都阻断。

    他心里隐约有了猜想,关于那些记忆的猜想,关于生鬼的猜想。

    但是聂秋还不能问出口,贸然的猜测只会招惹反感,所以他仅仅是看着,什么也没,以旁观者的角度,等待着,观察着,寻找那一瞬间的破绽和时机。

    另一边,覃瑢翀的故事还在继续,宛如不断流淌的溪水,而他逆水行舟,溯流而上。

    翌日清,拜见了长老双亲,给覃寂送了饭菜后,覃瑢翀又缩回去睡了个回笼觉。

    再怎么想都是庸人自扰,他倒不如睡个痛快,也好将这几日的疲惫一扫而空。

    兴许是做了梦的,不是什么美梦,覃瑢翀虽然不记得自己到底梦见了什么,醒来后的心情却没有变好,脑袋昏昏沉沉的,好似在梦中经过了?场逃亡,比入睡前还要疲惫不堪。

    他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侍女放轻了声音,唤道:“少爷,有个公子来找您,他自称是濉峰派的大弟子顾华之,您是见还是不见呢?若是不想见,奴婢就去将他发走了。”

    覃瑢翀还没有从昏沉的梦境中缓过神来,盯着房梁看了?会儿,半晌,才捏了捏眉心,声音低沉,带着?股浓浓的鼻音,回应道:“父亲今日特地嘱咐我,最近城中的外来者很多,让我尽量不要出府,免得被贼人所害,所以,你告诉他,我不便离开覃府,将他请进府中。”

    什么“尽量不要出府”,其实只不过是借口。

    覃家是驭蛊世家,人人都有自保的手段,更何况是将要继承家主之位的覃瑢翀。

    虽然父亲确实是提醒过他,近来有许多陌生人涌入了霞雁城,不过也只是让他出门在外要时刻保持警惕,身上多带一些蛊虫,多叫几个侍卫跟着,其他倒也没什么。

    他是赖床也好,他是赌气也好,他邀请了顾华之两次,两次他都找理由推脱。

    这是覃瑢翀第三次邀请顾华之来覃府,若他再拒绝,那就实在没什么好的了。

    兴许顾华之也明白这?点,在听到侍女的传话后,他沉思良久,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很奇怪,在覃瑢翀的印象中,不是他等顾华之,就是顾华之等他。

    待他梳洗完毕,整理好仪容后,推开房门,这位濉峰派大师兄已经站在了他门前,狭长曲折的回廊中,他负手而立,神色淡然,腰间成色剔透的玉佩倒映出万绦柳枝。

    覃瑢翀早就想好了该如何将那些尴尬的话题揭过去,他是想好了的,顾华之却不给他的机会,在互相了招呼之后,他眉眼一垂,道:“昨天的失约,我很抱歉。”

    他没有花费口舌去解释为何失约,只是问覃瑢翀等了多久,然后承诺下次绝不失约。

    至于如何补偿,顾华之暂时还没有想出来,毕竟覃家没有什么缺的,多的是别人从未见过的珍奇玩意儿,送什么东西才能够让覃瑢翀高兴,这个问题倒是将他难倒了。

    于是覃瑢翀忍不住笑了,并没有将这件事往心里去,推辞道:“不送也没关系,我知道你昨天不是故意要将我晾在那里,这就够了,别的其实无所谓的。”

    他是这么了,至于顾华之有没有听进去,他不知道。

    因为“入渊”的缘故,明里暗里来抢夺的人并不少,为了防止?些人的歪心思,以覃家人的性命作为要挟,所以覃府中戒备森严,到处都是身着坚硬甲胄的侍卫,很引人注目。

    踏过回廊之际,顾华之的视线在那些侍卫身上停留片刻,随口问了?句。

    “也不是什么好隐瞒的事情,这事儿甚至可以是人尽皆知了。”覃瑢翀摸了摸鼻尖,对他解释道,“因为那一味名为‘入渊’的草药,不少人前来争抢。你还记得我们第?次见面吗?那时候想要杀人越货的,并非贼寇,实际上是各门各派的弟子,皆为‘入渊’而来。”

    顾华之想了想,目光飘忽,越过悠长曲折的回廊,好像是在遥望天际,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几个呼吸之后,他收回了视线,问道:“我有?件疑惑的事情,不知当问不当问……覃家的驭蛊之术举世闻名,为何拘泥于‘入渊’这种会引火上身的东西?”

    “是我母亲得了重病。”覃瑢翀喟叹一声,“蛊虫这类东西,并非万全之计,只是世人的误解和偏见罢了。如果蛊虫能够解决所有麻烦,那么,这世上还要医师有何用呢?”

    “你的意思是,连最好的医师都无法解决的病,蛊虫就更不能解决了吗?”

    覃瑢翀讶异他突然问出这种话,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答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完后,他转过头,看见顾华之脖颈上的喉结缓慢地滑动着,嘴唇抿成了?条线。

    是欲言又止,还是无话可?

    他发现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顾华之的想法。

    生前如此,死后亦然,若不是顾华之在玉佩上留下的那抹残魂,覃瑢翀心想,他也许一辈子都不可能真正窥见顾华之的想法,不知道他对霞雁城,对自己,是否有过?丝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