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缭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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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秋在见到田挽烟之前,?其实是有些忧虑的。

    被长久陪伴的人、想要将后半生都蹉跎在他身上的人,当着面婉拒,对于这个年近二十七的姑娘来,?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她所有为之付出的青春年华都像是个笑话。

    但是田挽烟的状态却比他想象中要好得多,除了眼眶微红,?眼睛稍显浮肿以外,无论是谈吐,还是举止,?她都如往常一般,?挑不出任何毛病,?仿佛她已经将覃瑢翀彻底放下了。

    不过,又怎么可能全然不在意呢?聂秋想,伤痕总是潜藏在心底的。

    他听覃瑢翀将要踏上遥远的旅途,田挽烟自然也知晓。

    这一次,?田挽烟没有要一起去,覃瑢翀也没有一意孤行,?反而是允了沈初瓶和陆淮燃的陪同,换下繁重的服饰,?一身轻便的侠客装束,?真像是初次踏出府邸,想要在这江湖中掀起惊涛骇浪的名门后裔,?可除却那轻浮的语气,他浑身上下的气度却是成熟稳重的。

    比起聂秋之前见到他的时候,?更加深沉,像是无意间凝结了花瓣的琥珀,厚重而悠久。

    覃瑢翀向来都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但他这次却没有要去哪里。

    不是他有意搪塞,含糊其辞,而是因为他这次只想追随春风,在这天地间肆意行走。

    当然,还有那枚螭虎衔莲玉佩,常伴他身侧,在漫长悠久的流浪中慢慢沉淀,变得更加温润内敛,终有一日,那光滑的暖玉上都将布满覃瑢翀掌心中深深浅浅的纹路。

    覃瑢翀来道别之后,聂秋很快就收到了田挽烟的传话,是让他来取他应得的东西。

    她当初答应的,在他和田家家主田翎之间牵线搭桥,如今便是来兑现诺言了。

    见到田挽烟的时候,侍女正给她看新买来的料子,质地柔软,颜色明亮,田挽烟默不作声地听着,时而伸手去捻那节绸缎,她没有让聂秋等太久,略略看过后,便了个“好”字,摆手让侍女退下了,房内一时间只剩他们两个人,气氛骤然降了下去,变得尴尬起来。

    聂秋的视线刻意避开了田挽烟稍显浮肿的丹凤眼,拱手唤了句“田姑娘”。

    田挽烟亦是回礼,这便是他们之间短暂而客气的寒暄了。

    她不,聂秋自然不可能提到覃瑢翀,这两人就像什么都不知情,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田挽烟让他稍等片刻,便回身走进了里屋,应该是去取什么东西了。

    趁着这点空闲,聂秋才有时间仔细思考田挽烟的一举一动。

    从千里迢迢赶到镇峨,冷静地、狂妄地摆出所有他感兴趣的消息,向他提出交易;再到后来,前往霞雁城的马车上,田挽烟将事情的始末都告诉他时,面上流露出的怅然神色;最后,他们终于抵达霞雁城,田挽烟一路听着,将聂秋引到凌烟湖,便绝口不提要同去的事情,只是嘱托了他两句,要他转告覃瑢翀,完后就转身离开了,甚至没有片刻的犹豫。

    在镇峨见到聂秋的时候起,田挽烟就做好了最坏的算。

    她,男子是永远无法明白了,那些所谓的为情而死,不求回报的女子,不是因为爱一个人爱得难以割舍,只是争那么一口气,所以才又倔又固执,咬紧了牙关不肯松口。

    她还,她知道她再也不可能在覃瑢翀心中留下一隅栖身之处,活着的人永远都比不上已经死去的人,因为活人还有得挽回,而死去的人,遗憾就永远留在那里了。

    田挽烟到底有多喜欢覃瑢翀,她自己恐怕也答不出来。

    爱情对于她而言太庸俗,也太可笑,曾经身为浸染风尘的花魁,她见过的甜言蜜语太多了,见惯了求而不得,也见惯了朝三暮四,所谓的好感,对于她而言不过是一时兴起。

    她不信什么一见钟情,只是习惯了陪伴,所以逐渐觉得这一生就这么过去也是合适的。

    既然覃瑢翀要走,田挽烟就不强留,她是非要亲眼见证,非要亲耳听到,非要撕心裂肺的疼痛,无法压抑的落泪,才能够彻底死心,断了所有该有的不该有的念想。

    她只想输得痛痛快快,也好过以后的耿耿于怀。

    你田挽烟深切地爱着覃瑢翀,所以才愿意不计回报的付出,是对的;她从未有一刻爱过覃瑢翀,她所向往的只是纯粹的爱情本身,只是细水长流,相濡以沫的陪伴,也是对的。

    所以覃瑢翀给出了答案,田挽烟就接受,也不挽留,就此便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

    只是,不知道田挽烟何时能够彻底放下覃瑢翀了。

    就像顾华之对于覃瑢翀来,都不是时间能够轻易将其抹去的存在。

    田挽烟很快就从里屋走了出来,手中捧着一方木匣,匣上未着任何装饰,朴素至极,就像是街旁叫卖的贩,顺手取过来装东西的木匣,图的只是方便,随时都能丢弃。

    她将木匣开,面朝聂秋,取出了里面装着的东西。

    那是一个巴掌大的竹节,金属一样的颜色,像铜,在烛火的映照下,流转着微光,上下皆通,是空心的,看起来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表面上连一个象征田家的家纹都没有。

    “朔月之时,坐北朝南,在山水环绕之处,以石击节,能够听到兽音,而竹节损毁,就明我叔父已经知晓了你传来的消息。”田挽烟合上木匣,淡淡解释道,“我得和你强调一下,‘竹节损毁’这四个字并不是夸张的法,这种竹节只能使用一次,用过后就失去了作用。”

    “如果,我是如果。”

    她顿了顿,道:“我叔父见过你之后,如果他产生了和你继续交流的念头,他就会在分别之际,像我这样将竹节交给你,以此作为下一次见面的媒介,直到他觉得没有必要。”

    聂秋接过田挽烟递过来的木匣,又听见她道:“田翎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所以你不必因为他的身份而感到拘谨,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只不过,不要问他窥探天命的时候会看到什么,不要询问他的恐惧……当然,我认为聂公子是个明事理的人,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

    “田姑娘已经将此事告知他了吗?”聂秋问。

    “是的,我已经告诉他了,既然他知晓此事,你击碎竹节的行为就算不上贸然无礼。”田挽烟揉了揉眼角,略带倦意地道,“叔父,他期待和你时隔多年后的相会。”

    聂秋想,他也很期待,时隔多年后,田翎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到底会些什么。

    当初惊世的那一卦,所谓的“受天道眷顾之人”,究竟有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假。

    “这就是我承诺给你的一切了。”田挽烟直视聂秋的双眼,道,“希望你能够知道,我选择将竹节给你,并不仅仅是因为那场交易,而是因为,步家和青家都选择了你。”

    她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和之前的都不同,严肃认真,眉眼凌厉,甚至有点咄咄逼人,落在杯中的倒影都锋利似冰凌,将那一片隐隐绰绰的水波击碎,只剩明晃晃的警告意味。

    聂秋将木匣收好,同样认真地回应道:“聂秋自当谨记田姑娘的殷殷嘱托。”

    田挽烟这才收敛了神色,没有再接着那个话题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来缓解气氛,“聂公子之后准备怎么做?我见公子行色匆匆,满怀心事,应该不会立刻击碎竹节吧?”

    聂秋本来是不算的,然而田挽烟身份特殊,恐怕会向他提供不同的见解,所以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告诉田挽烟,看看她会有什么反应。

    “我接下来准备按照原来的计划,先去寻教主,等时局安定下来后再与田家主见面。”

    “是吗。”田挽烟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却在聂秋完这句话之后,停了停,道,“或许聂公子也有所察觉,这天底下不同寻常的事情越来越多了,就像预示着什么一样。”

    “纵使我无意再插手这些事,它们却依旧纷至沓来,入我梦,将每个安稳的夜都吞噬。”她皱着眉头,显然,那种古怪的梦境已经困扰了她很长时间,“叔父曾过,有些东西不是想躲就能躲的,天命如此,即使是田家也无能为力,我必须得接受这一切预兆。”

    不止是田挽烟,早在很久之前,步尘容就已经过类似的话了。

    聂秋压抑住内心强烈的不安,问道:“你在梦境中所看到的景象都是怎样的?”

    “神像。”

    “不为人知的神藏在暗处,唯有通过虔诚信徒所雕刻的神像才能窥见他们的真容,那并非虚妄,而是真实,是破虚妄的利刃,将所有扰乱记忆的阻碍都摧毁。”田挽烟缓缓道,语气中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情绪,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忽然笑了起来,“你知道吗?邀仙台底下有一尊神像,而你身为曾经的大祭司,却像所有被蒙蔽的世人一般,对此一无所知。”

    聂秋沉默了很长时间,无论是恐惧,还是震惊,都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艰难地,强迫自己去思考,那些破碎的线索却始终无法拼凑在一起,零零散散的,像被狂风席卷的落叶。

    “听起来很可笑不是吗?你就当是我的呓语也好,我只这一次,往后再也不提了。”

    田挽烟有意让这房内的气氛重新归于沉寂,然后,她站起身,看着聂秋,启唇道:“神像不止一尊,尽管它们都在黑暗中静静等待,但是,聂公子,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我知道这些,为什么田翎会经常和我这个叛徒来往,我又为什么要将这些东西告诉你呢?”田挽烟的眼神幽幽,用最后一句话彻底击溃了所有能够用来逃避的借口,“因为我曾是田家的星侍,这些梦魇般的预兆,我躲了一辈子,却也没能躲掉。”

    “而你,聂公子。”她,“我在那些昏沉的梦境中见到的正是你。”

    作者有话要:  指路11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