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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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岐生凝视着聂秋,?像是初次见面,却又像是久别重逢,他的视线停留得太久,?久到聂秋都产生了一种错觉,面前这个与他朝夕相处的情人,好像并不是那么情愿看到他。

    然后,?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一身鸦黑的魔教教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的眼中带着点“真拿你没办法”的无奈情绪,抬起手,?动作缓慢地将聂秋的鬓发捋到了耳后,?指腹在他柔软的耳垂上碰了碰,?聂秋能够感受到他指尖上的温度,滚烫的,从耳根游移到脸颊,用刚才那种抚摸鹰羽的动作,?轻轻地摩挲他的眼角,像在逗弄刚醒的猫。

    方岐生有一瞬间觉得聂秋似乎偷偷蹭了一下自己的手。

    一阵酥麻的痒意从掌心蔓延,?流窜至他的四肢百骸,新生的藤蔓将心脏严严实实地缠了起来,?逐渐收缩,?他能够感觉到心脏跳动得厉害,呼吸稍显急促,?却不知该如何排遣,这种感觉就像——就像那夜触碰到红线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正被看不见的东西一点点蚕食。

    明明早就看习惯了,看了好几年,?相貌再怎么出众,除却皮囊之外都只是一具白骨。

    但是,当他再次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心尖却像是被撩拨了似的,软软地塌了下去。

    如果是残留在这具躯壳中的情愫,方岐生想,为什么当他看到灯会的那一幕,看到聂秋将花灯放入他手中,看到他们在石桥上漫步,虽然心动,也只觉得不过是幻梦一场,再如何心动都能够冷静地思考。真当见到聂秋的这一刻,却在瞬息间溃不成军,再难维持冷静。

    眼前的人,神色从容而温柔,顺从地看着他,不似他记忆中的任何一个模样。

    “信,我看到了。”方岐生头一次知道聂秋真正笑起来的样子是这样的,不是那种客气的、疏离的微笑,眼中浮动着细碎的薄雾,唇齿间带着点笑音,语气也放得轻缓,好似淅淅沥沥洒满整片湖泊的星潮,再狭逼仄的角落里都缀满了微的光芒,“我也很想你。”

    写出“不知我何时才有幸再与你共赏山色”的人,是方岐生。

    那只是他抱着不怀好意的心思,想要利用聂秋撬开那些村民的口,所以才写了这么一句话,落笔之际便画下了圈套,守株待兔一般的,等着聂秋傻兮兮地落入陷阱之中。

    还有,他也想知道,像聂秋这样的人,究竟会不会心甘情愿与他并肩而行,踏遍山河。

    真当事实摆在面前的这一刻,方岐生却踌躇了,久久地徘徊,不想再深入探寻。

    因为他发现,陷得更深的不是聂秋,而是他自己,是……这个“方岐生”。

    方岐生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开口,他亲昵地碰了碰聂秋就收回了手,不动声色地咬破了舌尖,鲜血和疼痛令他的意识清醒了片刻,将他从这场不知何时才会停止的、可笑而荒谬的幻梦中解救出来,咬着耳朵低声道,就算这是真的,他们眼中的人也并不是你。

    玩笑也该有完的时候,虚假的情愫总有连他自己也骗过的那天,他想。

    实话,强行将理智剥离出来的瞬间是痛的,但那毕竟只是瞬间的事情,方岐生平复着呼吸,转过身去,像是在寻求什么依附似的,左手的拇指在右手虎口处摩挲了一下。

    聂秋瞥见他下意识的动作,目光微微一凝,笑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若有所思的神色。

    方岐生整理好情绪,重新看向了聂秋,带着恰当的亲近感,提议道:“这一路上的奔波应该已经让你疲惫不堪了,今天晚上就好好休息一下吧,至于其他事情,我之后再讲给你听。”

    “没关系。”聂秋笑了一声,回应道,“我也很好奇,你当初为什么想一个人来找黄盛。”

    “因为,不止是黄盛,连我也对你有所怀疑。”他很坦诚,一边出手中的线索,一边观察着聂秋的表情,不放过任何细节,“这里的人信奉一位名为‘白玄’的神君,为他雕刻了一座潜藏在地底的神像,这件事起来很荒唐,事实上,那座神像的相貌和你分毫不差。”

    听到方岐生和黄盛的怀疑,聂秋的情绪其实并没有太大的起伏。

    直到“白玄”这两个字脱口而出之时,他面上的神色才骤然变得复杂起来。

    “你的意思是,他和我……”

    “是的。”方岐生道,“完全是依照你的模样雕刻出来的。”

    紧接着,他又抛出了另一个事实:“然而,我听这座神像早在百年前就已存在此处了。”

    聂秋总算是明白田挽烟所的那句“我在那些昏沉的梦境中见到的正是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了。那些神像占据了她每一个安稳的夜晚,除了邀仙台下的那一座,她还看见了有聂秋长相的神像,宛如噩梦的预言不断将她逼至深渊,所以她才终于决定将一切告诉聂秋。

    不为人知的神藏在暗处,唯有通过虔诚信徒所雕刻的神像才能窥见他们的真容,那并非虚妄,而是真实,是破虚妄的利刃,将所有扰乱记忆的阻碍都摧毁。

    这句诡异的、如同水底暗流般危险而神秘的话,在他脑海中一遍遍浮现,又消逝。

    长久的沉默过后,方岐生听到聂秋问:“在见到神像的时候,你有感觉到异常吗?”

    “没有。”魔教教主如此答道,“除了那座神像太像你以外,其他地方倒没有什么异常。”

    “是这样啊。”聂秋忽然放轻了声音,道,“我以为你会有种灵台清明的感觉,因为,你不是不久前才和我过吗,这里有个传,昆仑的神像可以破迷障,让人窥见真相。”

    “兴许只是杜撰出来的罢了,这座神像并不似传言中那般神奇。”方岐生,“只不过,神像的长相和你一样,我想这应该不是巧合能够解释的。你对‘白玄’这个名字有什么印象吗?”

    “嗯,我确实有一点印象,但是,等我亲眼确认过神像之后再出猜想也不迟。”

    聂秋将手指抵在下唇,露出兴致盎然的神色,方岐生甚至从他眉眼间看出几分狡黠,“且不论是不是巧合,既然我和当地人所信奉的神君相貌完全一致,也就是,如果他们看见我,应该会误以为是神迹降临世间吧?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显而易见了。”

    “不论我问什么,他们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生生,你是不是也这么想的?”

    方岐生不知道聂秋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只是想和自己商量一下对策也好,他是看出了自己叫他来的缘由也罢,若是前者,聂秋的眼神不该如此深沉,若是后者,聂秋的态度不该如此从容——他想起了他们曾经无数次的博弈,就是像现在这般互相试探。

    没有愤怒,也没有难过。

    之前就过了,魔教里没有一个是正常人。

    方岐生只觉得血液都变得滚烫起来,别是情绪低落了,他甚至是想笑,那种棋逢敌手的畅快感,不是一言两语就能够形容的,或许只有彻彻底底的疯子才能够明白。

    他面前的这个人,不是虚像,确确实实的,是他所认识的那个难缠的、强劲的宿敌。

    聂秋是不是发现了不对劲?他是从什么时候看出来的?从什么地方看出来的?他的哪些是真话,又有哪些是假话?他看起来风轻云淡,是否已经在心中谋划好了棋局的每一步?

    没错,这才是他们应该有的关系,仿佛在刀刃上行走,稍有不慎就变得血肉模糊。

    “看来我们不谋而合了。”方岐生双手抱胸,头一次念出这个陌生的称呼,“右护法。”

    聂秋翻过手腕,做了个手势,示意道:“那么,能否请方教主带路?”

    他们不像是要去探寻传背后的秘密,更像是要去将跌宕的故事演得更加危险混乱。

    不远处的黄盛露出了“你们又准备整出什么幺蛾子”的表情,他之前在看到方岐生抬手摸脸的那一瞬就错开了视线,盯着那头在空中翱翔的鹰看了半天,结果这两个人啊,也就十多天没见面吧,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欲言又止,眼神深沉晦涩。

    他完全不准备给方岐生面子,嗤笑一声,道:“你不会以为方岐生认识路吧?”

    聂秋实在没想到这一点,顿时觉得氛围正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一去不复返。

    显然,方岐生已经习惯了黄盛时不时的冷言冷语,即使他太不会看气氛,方岐生仍然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食指在臂弯间轻轻一敲,迈步朝黄盛走去,手臂随意地搭在他的肩膀上,黄盛皱起眉头,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方岐生就凑近他耳边,用轻巧的语气了一句话。

    “师父给你留的玛瑙,你还乖乖地戴在脖子上的吧?”他的语气难得带上了一点笑,却并非是戏谑的,那其中潜藏的恶意和危险只有黄盛才能知道,“身为师兄,我就不对你的那些人尽皆知的心思做出评价了,我和聂秋之间的事情,希望你以后永远不要插手。”

    聂秋不知道方岐生了什么话,竟然能够让黄盛在霎时间变了脸色。

    他向来是可以气得黄盛变了脸色,但是黄盛现在表现出的反应明显是惊慌。

    “方岐生,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这么多年,你竟然一直装作毫不知情……”黄盛咬了咬牙,只感觉浑身冰凉,他倒是想像以前那样干脆和方岐生一架,但是前几天方岐生表现出来的实力,确实不容觑,他贸然动手只是纯粹的莽撞,这点他还是很清楚的。

    “放心,现在应该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方岐生甚至没有看黄盛一眼,放缓了声音,根本不像是威胁人,更像是体贴的忠告,“你的这些话,不必和我,等以后找到师父再。”

    然后,他直起身子,有些轻蔑地道:“还有,你不会以为我找不到暗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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