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香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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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月湖香市名传京都,便去见识一下,怎么就你们来得,我便来不得?”

    旁边的萧烨泽一听这话,抑制不住要呸秦北霄,这话不是他昨日同他的吗?原话不动,他就直接照搬了,他可记得昨日他的时候,秦北霄除了一脸冷淡,还漠然甩了两个字:无趣。

    怎么,过了一夜就变得有趣了?

    萧烨泽刚想驳了秦北霄这话,只见沈芷宁已经坐在了秦北霄旁边,眼中满是暗含玩笑的欣喜:“来得来得,自然来得,只是秦大公子来了,也不知今日逛买会不会散一散银两啊?那有些想买的物件,秦大公子也是会包了的罢。”

    “可以。”

    秦北霄右臂搭在膝盖上,语气稀疏平常,但多了一分干脆爽利。

    答应得这么爽快?

    肯定有诈。

    “到时那账子我是递到永寿堂结还是文韵院结?”秦北霄继续平淡道。

    “我就知道,”沈芷宁就知道秦北霄才不会那么好心,这个人就算真的是好心,也得磨一磨,但猜中了他的心里,沈芷宁一脸得意,“才不需得你买,我自个儿有银子。”

    着,清咳了一声,正襟危坐起来,整理衣裙时,特地还触碰了下腰间的荷包,里面的零碎银子振响。

    怕秦北霄没听见清楚,又哎呀了一声,道:“还未做过这般好的马车。”完,又将荷包里的银子弄响。

    秦北霄也‘哦?’了一声:“听着声,你今日出门带了不少银子啊,不过我怎么听月湖香市热闹,扒也喜在那儿围聚,最喜欢偷的就是那种年纪轻轻带着沉甸甸荷包出门的姑娘了”

    沈芷宁被得一下子捂住荷包:“当真?可我怎么以前没听过这档子事”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荷包:“不过我带的也不多啊,都是些散碎银子,应当不会偷我的,你是听何人的?”

    秦北霄不语。

    沈芷宁凑到他眼前:“是谁的呀,秦北霄,你与我。”

    这回凑得近了,她都能看到他眼中的自己,而他的眼神似乎越来越深不见底,过了些许时候,他才缓慢吐出了几个字:“骗你的。”

    萧烨泽在旁边快笑疯了,捧着腹:“沈芷宁他从来没去过,你居然还真信他哈哈哈哈哈。”

    沈芷宁脸成了猪肝色,气鼓鼓地从秦北霄的这一侧,坐到了他对面:“不和你话,秦北霄,至少在下马车之前,我不再与你一句话。”

    萧烨泽笑得更厉害了,秦北霄也握拳掩着笑意。

    沈芷宁不看他们两个,等马车开了一会儿,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但还落不下面子话,于是掀开了帘子,见才拐过了一个街巷,外边已是车如流水马如龙,今日的天气与昨日未落雨之前一样,一样的春和景明。

    看外头的热闹看得兴起,忽然鞋子被人微微一碰。

    沈芷宁收回了向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脚上,她今日穿了一双芙蓉底折纸花卉云锦绣鞋,绣鞋旁是秦北霄的玄色靴子。

    他又碰了一下,沈芷宁不知怎的,心头跳快了一拍,下意识往萧烨泽那边看去,见萧烨泽没注意二人脚下的动作,她才放心了些。

    不过好了不理睬他,沈芷宁干脆躲着,谁知他还是触碰了一下,沈芷宁瞪大眼睛,也回了一下。

    秦北霄轻笑,萧烨泽都不知秦北霄怎的就突然笑了,奇怪地看着他,见他盯着沈芷宁,又顺着视线看向沈芷宁:“怎么了这是?”

    沈芷宁偏头掩着耳尖的红:“没什么,这能干什么?”

    “消气了?”秦北霄的视线还是沈芷宁身上。

    “才没呢,”沈芷宁立刻回道,“哪有这么快消气。”

    “那到香市后,随你选三样?”秦北霄像是做出了很大让步似的,“这够意思吗,沈芷宁?”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沈芷宁假装忸怩了一下,余光见秦北霄又要开口什么,怕他反悔,马上道,“但你既然开了这个口了,我也不好拂了你的面,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这可是难得占秦北霄便宜的会啊。

    想想都觉着兴奋,哼着戏曲又掀开了帘子,过了一会儿,咦了一声:“那位”

    “怎么了?”秦北霄问。

    “前面那位好像是你们的同窗。”沈芷宁道。

    “是吗,我瞧瞧,”萧烨泽凑过去往外瞧,“还真是,是江檀啊”完这话,马车已到了江檀旁侧,萧烨泽靠在马车窗边,端着一副好奇八卦的模样问:“江檀,这是要去哪儿啊?”

    江檀显然一愣,未想到这路过的马车里还钻出一个人来,见是萧烨泽,拱了拱笑道:“原来是三殿下。”

    他提了提中的药材道:“近日偶感风寒,特地去买了药,正好出门,也打算去月湖香市瞧一瞧。”

    “那真是巧得很,正是要去月湖,不如捎带你一程。”

    “从此处到月湖,路程不远,我可自己走过去”江檀面露不好意思,回道,“这中途上来未免叨扰了。”

    “这有什么好叨扰不叨扰,既然是同窗,还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

    萧烨泽很热情,好歹把江檀劝上了马车。

    而江檀上马车掀帘一看,发现除了萧烨泽,竟还有秦北霄与沈芷宁,面色微微一愣。

    沈芷宁冲他一笑,抬挥挥:“江公子巧,且坐吧,一道去月湖。”

    江檀拱行礼:“见过沈姑娘、秦公子,那真是叨扰了。”着,颇为规矩地坐在了马车一侧。

    秦北霄看了他一眼,没有话。

    马车一路驶往月湖,离月湖周遭越近,车外声音愈来愈嘈杂,叫卖声、马嘶声、交谈声不绝入耳。

    下马后,更能体会其热闹。

    月湖香市起于花朝,尽于端午,眼下乃最后的余热,比之开市时不遑多让。环月湖一圈的月牙亭、宋公祠、三天竺皆是人来人往,最为拥挤热闹的则是昭庆寺。

    寺庙长廊两侧皆摆满摊位,无论是大殿前,还是放生池旁,满满当当的摊位,没有地儿可摆,也定要挤个地儿出来,还有不少铺子都借着会吆喝着活动。

    摊位上商品琳琅满目,不过后端午的五毒钗符、香袋等,还有胭脂花粉、首饰,甚至连木鱼与佛珠都摆上了。

    沈芷宁于一个摊位上看看,于另外一个摊位上瞧瞧,最后定在一个摊位前,拿起摊上的符袋放在中,这符袋做得与沈府里的很不一致,巧玲珑,上面还绣有五毒的图案,偏不丑陋,透着几分憨气。

    摊主是一位老婆婆,一问原来是宁州人士,怪不得做出来的符袋与吴州的大不一样,她从荷包中掏出银子递给婆婆,买下了,打算先逛着,随后逛完了,再一道将买的东西搬回马车。

    沈芷宁离开了这个摊位,转到下一个,江檀过了一会儿过来,停于这个摊位前,看了一圈摊上的各色符袋,最后定格在沈芷宁方才拿过的符袋上。

    在旁侧摊位的沈芷宁余光注意到了江檀,见他要拿起那符袋,自己还没来得及话,那摊主老婆婆已开口:“已经被人选走了,要不公子再换一个。”

    沈芷宁听见了,哎了一声:“没事的,婆婆。”又冲江檀道:“拿吧拿吧,物件而已。”

    着,许又是看到远处有什么热闹,便往那儿走去。

    “既然如此,此物何价?”江檀问那老婆婆。

    “那姑娘已经给了,给了啊。”

    江檀扫了一眼中的符袋,顿时眉头微蹙,想着将东西还给沈芷宁,于是往沈芷宁方才走的地方过去。

    沈芷宁已到了人群围观处,发现萧烨泽已在了,还让侍卫去打听到底这里头是有什么新奇事。

    秦北霄一个人则在随处走着,她轻着脚步,跟在秦北霄后边,他走一步,她也跟着走一步,最后秦北霄停下来转身:“沈芷宁。”

    然而一回头,就看见一张五毒面具,张牙舞爪地朝他扑过来,秦北霄后退都未后退,仅皱着眉将五毒面具揭下来,露出沈芷宁那张还装着可怕样子的娇嫩脸庞。

    秦北霄伸轻捏她的颊面,平淡问:“沈芷宁,你今年几岁了?”

    “别捏别捏了,你自个儿劲多大不知道吗?痛死啦痛死啦。”

    秦北霄放开了。

    沈芷宁嘿嘿一笑:“其实不痛,还有点痒。”着,又反复翻看那五毒面具,疑惑道:“不吓人吗?刚才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翻看了几下,还真觉得不怎么吓人,明明方才第一眼看到时被吓了一大跳,她将面具收了起来,正想和秦北霄再几句话。

    然而视线掠过秦北霄左侧,看见远处放生池旁大榕树下的石砖板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再定睛一看,发现好似是她在玲珑馆的同窗莫文嫣。

    只是她的情况好似不太对,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旁边的丫鬟似乎在劝着,而她最后呆滞着不知看向何处。

    “怎么了?”秦北霄顺着沈芷宁的发现看过去,见是一名女子。

    “我去瞧瞧。”

    沈芷宁走过去,首先是那丫鬟先注意到了她,那丫鬟许是跟着莫文嫣来过西园,见沈芷宁有些眼熟,喊了几声莫文嫣:“姐,姐。”

    莫文嫣注意到了沈芷宁走过来,面色有些颓废:“你今儿也来此处了?”

    沈芷宁瞧见她脸色,蹲下来问道:“你脸色不大好,是身子不舒服吗?需要不需要喊大夫?”

    “姐哪是不舒服,明明就是被那畜生”

    “妙音!”莫文嫣喊住了她,“胡什么?”

    那被喊做妙音的丫鬟满是忿忿不平:“奴婢才不是胡,那单久望就是个不懂礼义廉耻的,明明与姐你定了亲,还没进门就养了外室,方才我都看了,那外室肚子都大了,还在姐你面前耀武扬威的”

    莫文嫣叹了口气,对沈芷宁道:“让你见笑了,我这丫鬟脾气躁了些。”

    “无碍的,这话里话外也都是在为着你的。不过,这到底是发生了何事?什么单久望,我怎的都未听过这名字?”

    莫文嫣眼中流露出几分无奈:“单久望是青州望族单家的嫡次子,与我自幼就定了亲,眼下我在西园进学,而他在青州长仁书院念书,家里的意思是等今年的秋闱过后,便让我二人成亲过几日是庞园文会,他与同窗自是要过来,还来了信邀我香市同游,可未想到他竟带了个外室过来。”

    “未迎娶正妻过门,便先养了个外室?这等荒唐之事你可知晓,莫家可知晓?这有了这等事,怎的还定亲呢?”

    “可不只是有了外室,那外室还大着肚子呢,”妙音忍不住道,“姐是今日才知晓的,家中也是丝毫不知道此事,可那单久望就看咱们姐好欺负,知道咱们姐性子软,威逼利诱姐不要插此事,还放任那外室骑在我们姐头上撒野,仗着肚子里有个孩子,一点都不把姐放在眼里”

    沈芷宁知道莫文嫣的性子,确实是内向柔弱,在书院里时,话也是轻轻柔柔的,听着很让人喜欢,但没想到会遭到这档子事。

    “眼下我也不知该与你怎么,怕是我想的不够周全,我只觉得莫要听那男人的胡诌,该与家中的事,定是要与家中的,好好将此事商量了,这单久望是嫁不得,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哪能未进门就给你弄了个外室与孩子出来,生生打你与莫家的脸不是?”沈芷宁劝慰道,“文嫣,更不要因着此事伤心或是气氛,倒坏了自己的身子,没必要,且好好与家中了此事,解了亲事便最好。”

    莫文嫣能听出沈芷宁的话极为诚恳,也是真心为自己出主意的,方才满心的委屈与苦闷散了不少,微红着眼眶应着。

    沈芷宁听她应了,又见她红了眼眶,哎哟了一声:“不可以掉金豆子啊,走走走,开心点,我们去那处看热闹。”

    着,便领着莫文嫣去找了秦北霄,未过一会儿,萧烨泽过来了,指着人群中央搭着的台子道:“就是对对子,若是赢了,就能有个极为好看的钗符,这钗符你们女人戴,我可不感兴趣,走了走了。”

    “我感兴趣,”沈芷宁道,又将莫文嫣的举起,“文嫣也感兴趣,我们都感兴趣。”完这话,沈芷宁看向秦北霄,期望着问:“秦北霄,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那这不去看是不是又要与我闹什么脾气了?”秦北霄语气不失嘲讽。

    沈芷宁理直气壮:“是的。”

    秦北霄觉得好笑,屈指敲了敲沈芷宁的脑门:“脸皮真厚,那还不快走?”

    萧烨泽无奈,拉上了方才过来的江檀,跟着大部队,一脸的无趣。

    众人进了人群中,围观在台子前,然刚站在那里,莫文嫣脸色就白了,甚至不敢往一个方向看去,沈芷宁感受到她的冰冷,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去。

    正见一群人,为首的是一名看似儒雅的男子,还有一名美娇娘依偎着他,那美娇娘也是瞧向了这里。

    沈芷宁一下子猜到了这应该就是单久望和他那外室。

    这美娇娘称之宛娘,本是就打算看看热闹,未想到在这儿碰上了方才走掉的莫文嫣。

    这大家姐就是心高气傲,今日个第一眼见,面色就不好看,被自己刺了几句就红着眼眶走掉了,不成气候。不会还真以为公子与她定了亲,公子就是她的了?想得美,公子可是日日到自己屋子里来,同床共枕,夜夜欢愉,哪有这什么莫家姐什么事?

    更何况现在肚子里还有单家的骨肉了,这莫家姐就算真进了门,又能拿她怎么样?

    以后她可是要进单家的门,把公子抢到她屋子里来,抢那主子的位置,还要她的孩子当嫡子,抢了她所有东西。

    本来就打算看热闹,如果这莫家姐要争这个钗符的话,她也要抢了。

    想到这儿,宛娘唇角勾起笑,柔声对单久望道:“公子,你瞧那边,莫姑娘也在那边呢,要不要把她请过来?方才是宛娘的不对,不该话的,宛娘待会儿定与莫姑娘好生道歉。”

    单久望握住宛娘柔嫩的,皱着眉头看向莫文嫣,满是厌弃地撇开目光,随后安慰宛娘道:“无需道歉,你没有做错什么,是她心胸狭隘容不下你,回头我自会好好教训她这一点。”

    宛娘莞尔一笑,同时上半身蹭着单久望的胳膊:“宛娘不求别的,只求能与公子在一起,就算是做个低下的奴婢,也是心甘情愿的。”

    单久望感受到她的上半身,顿感热气,口干舌燥,更是搂过了她的细腰,掐了一把:“本公子就喜欢你的懂事。”

    单久望周遭的同窗望着这宛娘的腰身,不免咽了口水,想着单久望这子到底是有福气,这定了个大家闺秀的亲,还有这尤物相伴身旁,坐享其人之福。

    单久望自然感受到同窗投来的艳羡目光,更是从内而外的澎湃自满,这时宛娘遗憾道:“听闻这钗符好似极为精美,可惜了”

    “可惜就算有了,奴家也没这个福分戴,莫姑娘好像也想要这个钗符,还是更合适莫姑娘。”

    “谁你没有福分,你可比那女人有福分多了,”单久望摸了一把宛娘,“本公子就喜欢你。不就是钗符吗?本公子就替你拿了。”

    这时,台上已有人出来了:“各位、各位请静一静,请听规则,共有十个上联,对下联,可一人为战,也可多人,但至多三人,最后对上对联数量最多者,取胜。”

    “首先出第一联。”

    台上摆的大桌案铺有宣纸,有位老先生提笔写完,有一厮举起:“第一联上联为,风卷雪花辞腊去。”

    店家或许觉得第一联,不便太难,放了个简单的上去,这上联一完,未过一会儿,单久望便很是自信地开口出声:“香随梅蕊送春来!”

    “好!”

    围观的人一一都拍示好。

    单久望拱:“各位承认了,承认了。”尽管这般着,还是一脸的自傲,随后当众亲了下宛娘的嫩。

    莫文嫣不再看,一股子的烦闷与委屈,外加源源不断的气愤,她自是对他没有喜欢到那份上,可明面上她与他还是定了亲事,他竟如此下她的脸面,踩着她、踩着莫家。

    沈芷宁感受到了莫文嫣不对劲,瞧了几眼单久望那个方向,又看了一眼台上,笑对莫文嫣道:“不如今日就赢了那钗符,文嫣你觉得怎么样?”

    莫文嫣连忙道:“不是就过来看看嘛,再我怕是赢不了的。”

    “本是想着过来看看,可他们太气人了些,”沈芷宁就直接把话与莫文嫣开了,“哪能这么欺负你?至于赢不赢我来试一试?”

    沈芷宁笑容明灿。

    莫文嫣犹豫,她确实也想杀一杀他们的威风,可自己到底能力不足,沈芷宁现在这段日子以来,沈芷宁应该是玲珑馆当之无愧的第一了,近两次测都远超第二,她她应该是行的。

    莫文嫣想着,轻轻点了头。

    随后,第二个对联出来了。

    “各位,今日既然在昭庆寺,就出一上联:净土莲花,一花一佛一世界。”

    话音刚落,众人才刚听完。

    一道清脆如铃铛的女声就已响起:“牟尼珠献,三摩三藐三菩提。”

    在场众人皆一愣,这不是才刚完?就这么快对出来了?这联是比第一联难上一些了吧,第一联好歹想了一会儿,可这是想都未想?

    几乎是话音落地时,话音就响起,中间完全没有停顿。

    真有神人在场吗?

    而单久望还想着鼓足劲头答第二联,未想到方一出联就已有下联,脸色一黑,看到竟是与莫文嫣一道的女子答的,更是有着气。

    明摆着就是想和他争,笑话,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