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傅关稍微调整了一下气息,走到闻浪西面前,看着正低头抽烟的他。
忍着那呛人的烟味,柔声道:“能跟我为什么生气吗?”
闻浪西蹙着眉抬头看了眼傅关,面上显出一丝疲惫,“出去。”
这人又在赶他走。
“但我想陪着你。”傅关声道。
闻言,闻浪西自嘲地嗤笑一声,吐出一口烟雾,苦涩道:“为什么?同情吧……不必了。”
傅关动了动嘴唇,没出声。
其实,这个问题傅关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同情?有的,他现在之所以对这人好,还是因为最初那份浓烈的同情。
但他内心又觉得这不止同情,肯定还有着别的情感在里面,只是他现在还不能明确地分辨出那究竟是什么。
“饿不饿,我们一起去做饭好吗?”傅关问,他想转移这人的注意力,让其从现有的负面情绪里走出来。
却不曾想,闻浪西在听到这句话后,脸上的讽刺更甚,看着傅关的眼神带着嘲弄,“转移话题?”
“我只是……”
没等傅关完,闻浪西便断了他,吼道:“行了!”
接着将烟熄灭,把烟头随手扔到黑色木桌上,手都是抖的,眼里充斥着血丝,神情讥讽而自嘲,狠狠道:“优越感是不是!在你面前,我就是透明的是不是!”
听到这句带有强烈控诉意味的话,傅关怔住了,他从来没见过这样闻浪西,面上虽是凶狠,但身上散发出来的,却是绝望与挣扎。
“浪西,别这么想,不是的。”傅关轻颤着声音道。
他太心疼这样的闻浪西了。
这次,闻浪西没再话,只是定定地注视着傅关,胸腔剧烈起伏,青筋绷起的手狠狠抓着木桌的边沿。
又没控制住!
又凶了傅关!
真他妈是废物!
这时,傅关上前,将单薄的掌心附在闻浪西的心口处,诚挚地望着他,柔声道:“让这里平静下来,看着我,放慢呼吸。”
闻浪西粗喘着气,看着傅关,但只持续三秒钟。
三秒后,闻浪西突然将傅关放在他心口的手紧紧抓住,没待其反应过来就将人往门口方向拽,颤着声音道:“你出去,别跟我待在一起。”
之所以想将人关在门外,还是怕控制不住自己,对傅关做出让自己将来后悔的事情。
同时,他亦觉得自己的胸腔内正燃着火,现在只有通过“那种方式”才能将火熄灭。
而且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傅关看到他灭火的过程。
傅关见对方把他往门口方向拽,立刻反应过来,将自己的身体向后拖,坚决地道:“我想留下来陪你。”
他现在只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闻浪西一个人在房里待着,否则他肯定会做出伤害他自己的事。
这人的情绪现在正处于需要发泄的阶段,所以他绝对不会离开。
但奈何力气没有对方大,硬是被拽着手腕拖到门口,而且这人已经开门,准备将他推出去。
见到这一场景,傅关急了,生平第一次痛恨自己为什么没练出强壮的肌肉,导致现在就跟女人一样没劲。
但其实不是傅关没劲,而是闻浪西的力气太大。
闻浪西刚准备将人往外推,却没料想到,傅关突然从他身后紧紧圈住了他的腰,同时将整个身体都贴在了他的背上。
随之就听见一道坚定的声音传来,“要出去我们就一起,否则我不会松手。”
感受到身后那人带着温度的躯体,闻浪西的身形不由顿住,他从没想过,傅关竟会这么牢牢地抱住他。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原地,闻浪西一手抓着门把手,一手攥着傅关的手腕;而傅关则用另一只手紧紧圈住闻浪西的窄腰,将侧脸贴在对方的后颈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两人都没出声,就这样静静地站着,耳边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心跳声。
良久,闻浪西觉得自己胸腔里的那把火燃得更旺了,压了压气息,低沉着嗓音道:“真要抓着我不放?”
“不。”
闻浪西又低声道:“不怕我对你发火?”
“不怕”
听到傅关两次的否定,闻浪西眯了眯眼睛,眼底逐渐浮现出一丝隐晦莫名的精光,低声又道:“不怕我你?”
“你不会。”
胸腔中的那团火已经快烧到咽喉处,闻浪西抓着门把的手指蜷了蜷,喉结上下滚了滚,咬了咬牙,用尽全部的力气,才将接下来的话出口。
“也不怕我吻你?”
此话一出,室内的空气凝固住了。
贴在闻浪西身后的傅关突然顿住,瞪大了眼睛盯着那人的后脑勺,不出一句话。
时间在寂静中流走,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闻浪西突然笑了。
没听到这人的回答,原以为不会有太多失望,但恰恰相反。
绝望而悲伤的情绪在一瞬间铺天盖地,狠狠地将他胸腔中的盛火浇灭,接着又豪不留情地砸向他的心肝肺。
刚才是火烧的疼,现在是钝压的痛。
为什么傅关不接受他的吻?这一问题可笑至极。
傅关为什么要接受他的吻?
他算什么东西?他有着什么样的身份?他有着什么样的理由?
他只是一个疯子,控制不住自己的疯子,他患着能让所有人痛苦的病,他只是一个会害死别人的扫把星。
他有什么资格让傅关接受他的吻?
他太过不识抬举,这人能跟他在一起生活,已经是他莫大的奢求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应该庆幸自己对傅关来,还有可以利用的价值。
幸好不是一无是处。
闻浪西轻笑一声后,有一滴泪从那布满血丝的眼睛中滑落,顺着脸庞,吧嗒一声砸在了傅关的手背上。
或许是空间太过寂静,这滴泪掉落的声音很刺耳,一下就砸在了傅关的心口处。
傅关立刻将圈着闻浪西腰的手拿到眼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滴滚烫的泪。
闻浪西哭了。
不知为何,傅关觉得自己的心也开始痛了,他像是突然跟这人有了感应,这滴泪凝聚了太多东西……
自嘲,悲伤,痛苦,绝望,走投无路……
傅关鼻子变得酸涩,慢慢移到闻浪西的面前,看见这人泛红眼睛下的泪痕,他的手还被紧紧地攥着,傅关突然意识到,这攥得不是他的手。
这攥的是一根救命稻草,这是闻浪西在无意识地像他求助,这是BPD患者痛苦的挣扎。
傅关就在这一瞬红了眼,这明明是件微不足道的事,却激出闻浪西这么多的负面情绪,甚至到压垮他的地步。
这就是BPD的可怕。
伤人于微末,杀人于无形。
所有的情绪都在患者的脑内和胸腔转换,由愤怒转为悲伤,再由悲伤化为绝望,最后由绝望变为伤害自己的动机。
这就是一条让人步入深渊的线网,里面困着一个又一个或挣扎、或沉沦的灵魂。
傅关面前的人影逐渐模糊,心疼地望着闻浪西,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抚了抚闻浪西脸上的泪痕。
颤抖着声音道:“你哭了……”
闻浪西感觉自己的头剧痛无比,强忍着内心的煎熬,松开攥着傅关手腕的手,转身回到了房间,背对着傅关。
沙哑着声音道:“我没事了,也不饿,你去给自己弄点吃的吧,我有些累,想睡一会儿。”
傅关紧紧蜷着手指,看着闻浪西的背影。
闻浪西正站在窗户边,窗外昏暗的光线透过玻璃粘染到闻浪西的身上,使人的轮廓散发出一圈暗光,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像是很快就会消失。
见傅关没吭声,闻浪西揉了揉脸,转头牵强地笑了笑,哑着声音缓慢道:“你去吃饭吧,我休息……”
“不怕。”
傅关断了闻浪西接下来要的话,眼里含着泪。
听到这两个无厘头的字眼,闻浪西怔了怔,没有反应过来,不明白傅关的‘不怕’是什么意思。
傅关走到闻浪西面前,跟他面对面地站在窗边,认真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浪西,我不怕。”
“不怕什么?”
“不怕你吻我。”
傅关出这句话后,就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什么会疼,但他知道,今天若是他走出这道门,那就等于他亲手将闻浪西推下了地狱。
人间地狱的滋味儿他也尝过,太懂了,就是因为懂,才能这么感同身受。
闻浪西热衷于跟他身体接触,那他既然可以做到,又为何要拒绝,又为何不将自己的温暖分给他。
十二年前冬日里的一碗热水,都能让他记到现在,那现在的他拥有的更多,又有什么原因不给这么一个渴望被爱的人给予一些温暖?
这无关于其它,只是一种形式,一种可以给予闻浪西温暖的形式。
这里的‘吻’就跟一杯热水一样,都是可以治愈人的良药,又为何要给它强加那么多子无虚有的意义?
他这个‘吻’又是狭义的,这个‘吻’的定义只限于闻浪西。
这是傅关为闻浪西量身造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