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那是姑娘给她的糖。
苏廷处理了僭越的宫人, 就往一边的偏殿走去,余清清坐在偏殿之中等候,她听到一点外面的动静, 朝苏廷看过来。苏廷微微侧身,挡住她的视线。
方才苏廷的面目冷冽。
而如今他看到余清清, 脸色慢慢缓和起来,露出几分柔意。
苏廷朝余清清伸出手,余清清跟着他出来。
他扣紧了余清清的手,声音轻细了些,停顿了顿,而看向余清清的眼里慢慢亮起来。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你跟我来。”
他很少用这般的语气, 话的时候, 话语都像濡湿起来。余清清看了苏廷两眼, 跟着苏廷一起坐上马车。她以为自己是要跟随苏廷, 一起去往什么地方……
居然是回去衡王府。
衡王府昔日的环境变了变,内务府翻修了一遍, 而今是碧瓦朱檐,雕梁绣柱, 颇为华美轩敞。
虽是翻修,而原有的布局没有改变,余清清一路走进去,过去的回忆历历在目, 她有些追忆起来。
而等到苏廷把她领到书房的时候。
她见苏廷启动了桌案边的枢机, 才发现书柜后面露出一扇门,是一间密室。
是什么时候修的?
她怎么从不知道。
余清清跟着苏廷进去,才发现里面藏着一条暗道, 她敲了敲暗道的墙壁,里面传来空洞之声,暗道的前端分出几条支路,没有边际一般。
她朝苏廷看去。
苏廷轻咳了一声,道:“是这一年的时候,才让其他人做这种事情,此处离京城偏远,而这些地道不止通往京城之中,还通往郊外。”
“原来住着不太舒心,所以我做了一些改造……你再来这里住,到底能舒心一些。”
他了许多话。
听着很是寻常,却是有些欲盖弥彰。
余清清认得出这里的格局,这是精巧的机关术,配合能工巧匠造出。因是在曲折幽深之处设立枢机,旁人难以进出……
王府位置偏远,处于外城,少有人至,苏廷应当是早有预谋,可能连当初住下这一处宅院……
都是出自他的安排。
余清清这么想着,她跟着苏廷一路往前走,走了好久,才抵达一条路的尽头。
这一路都有夜明珠点亮。
余清清走到尽头的时候,苏廷按了按墙角的机关,眼前豁然出现一道门。
眼前天光乍泄,潺潺流水,松风阵阵,竹林之中坐落几间精舍,很是明晰。
林中清风阵阵,男子站在门前,一身素纱白衫吹得微漾。他朝她看过来,温和目光如同注视日月,光芒璀璨的令人心悦。
周围的竹叶纷纷落下。
“你是……”
余清清怔怔看着那人,心里涌起惊人的熟悉感,她迟疑半晌,刚要出什么……
就见苏廷先她一步,介绍道:“这便是自幼陪在我身边,与我一同经历许多,母后嘱咐辅佐我之人。”
苏廷注意到余清清的神色,眼里露出一丝深思,道:“瑾臣于我如同兄长一般,对你而言也应是如此,唤他兄长便可。”
余清清怔然看了一眼顾明璧,转头又看向苏廷,眼里竟有一丝无措。
顾明璧此人……
给她的压迫感很强。
余清清知道顾明璧是苏廷伴读,对他们很是亲切,而此时凝望顾明璧,手指悄然按住长剑剑柄,似乎能随时出鞘。
她下意识前迈一步,挡住苏廷,仿佛下一刻就能将苏廷护在身后。
顾明璧看着她的动作,眼底微微一窒,他一直施施然站在这里,如昆山美玉一般,而此时肩膀微微一颤,眼里碾碎了些微清光。
转瞬间,那一点阴暗消散开来。
他又恢复成昆山美玉。
“清清姑娘,我们并非是第一次见面,你还记得吗?”
他低头瞧着余清清。
苏廷也朝余清清看过来。
“我们是见过的。”顾明璧顿了顿,温声道:“你十岁那年曾经在燕州骑马,去到了燕州跟北戎的边境……真的忘了?”
顾明璧去往燕州之时,和原身仅见了几次面,而原身在进入京城之后,顾明璧提点过原身几次,原来上官俪厌恶原身,也有顾明璧护着原身的原因。
怎么起这件事……
余清清想了半晌,才在脑里想起蛛丝马迹,她只记得燕州霜雪,而冰雪之中,面色冰寒的少年驱走狼群,带兵将女孩送回宛城。
这是……
原身的记忆?
竟是反复回忆,才有一点印象。
顾明璧又道:“你少年时误入了北戎边境,那时我因为一些原因卷入,应了余叔父的要求去带你回来。后来我因此对你多留意了几分……”
顾明璧这一番话是出自真心,他看向余清清,眼中露出赞许之色。
余清清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问道:“顾世子……与殿下是知交?”
“子休对我来如同兄弟一般,你既然与他感情甚笃,那在我看来,便如同兄妹一般。”
顾明璧笑道:“如今你做出这么多事,辅佐子休,与他一同名动天下,在我看来……你们都很不错。”
顾明璧唇角漾出浅浅的笑意。余清清知道他对自己亲切,被他盯着的时候,却是始终站在苏廷的一侧,手指放在腰间挎刀的部位。
他们步入精舍之中,顾明璧与苏廷一起煮茶叙旧,余清清站在一边,指节静静的点着桌案,一直保持着观察的态度。
顾明璧与苏廷是多年的好友。
情同手足一般。
自然亲切。
余清清深深看了两眼,看向精舍之中的其他摆设,道道红线系着风铃,写着古怪的文字,像是南疆的习俗。她又朝窗外的景色看去,发现竹林的位置很是玄妙,暗合五行八卦,奇门遁甲……
除非顾明璧邀约。
不然误入这里的人,都要迷失在此处。
而她向其他地方走去,又见屏风,书案,香炉,梅枝,此处比之苏廷的素淡矜贵,都是自然风流的意蕴。
余清清看着这些,又朝桌案之后悬挂的画卷看去,画里是茫茫虚空,崩塌的山体,露出一点鲜艳的红色。那画里画着一名少女,而面容模糊,半张脸藏在兜帽之后。
一双明亮的眼睛映着雪光,很是空洞。
……这画有些古怪。
余清清有些动容,差一点伸手就要去触碰那幅画,而就在这时候,顾明璧的声音及时响起,断了她的动作。
余清清乍然回首,却见顾明璧已经站在她的身后。
他的目光温雅,如同长辈一般。
“是我怠慢了客人,让贵客在这里徘徊……”
他断了余清清的沉思。
“子休与我过,你是他极为重视之人,起来,我也有一些东西想给你们……没什么价值,不过是一些好的由头。”
顾老国公曾经被奸人所害,连累他一家人流放燕州多年,是当时的叶家人救下顾老国公,更是元后要他到了京城,作为苏廷的伴读。
深宫之人向来无情无义,元后亡故之后,苏廷在京中是墙倒众人推,人人都想要苏廷死。
而苏廷唯一信赖之人,便是顾明璧此人。
顾明璧对苏廷,一直是重情重义。
余清清有些迟疑,朝顾明璧看过去。
顾明璧取出一物,那物品是寻常的八宝珞子,经由女子精心编成,散发着檀香的温雅味道。
元后去世之前,亲自为苏廷裁衣缝绣,手抄了许多经文。这八宝络子是出自元后的祈福之物,苏廷有些印象,他朝顾明璧看去,目光忽然颤抖起来。
“这是……母后留给我的东西?”
苏廷喉咙有些哽,半晌,才把这份礼物接过去。
对他最好的人是孝贤皇后。
因为他身子弱,出生那年发了高烧。母后就在佛前立誓,为他斋戒沐浴,从未沾过一点荤腥,她常年抄写佛经,要他爱护兄弟,尊重父皇。
他又想起来孝贤皇后临终的话。
“廷儿,你是大雍的太子,你的身体虽然弱了一些,但心灵比谁都要纯净。你一直是娘亲的骄傲……”
苏廷闭了闭眼睛,敛去眼里的情绪。
顾明璧又取出一条八宝琉璃络子,递到他的手里。
他轻笑道:“这是娘娘留给殿下的,在我手中托付这么多年,如今我还给殿下,希望殿下能够消灾去病,诸邪不侵。”
苏廷握紧这两条络子,始终是一言不发,余清清注意到苏廷的神色,没什么。而等到又过了一会儿,两人告别顾明璧,走出了精舍之后,她才瞧着苏廷,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如果难受,就靠一会儿吧。”
他们都是少年少女,年纪相仿。
苏廷深深的看着余清清,如同黑宝石一般的眼睛里流露倔强,余清清怔了怔,苏廷忽然握紧她的手腕。
少年低下头。
他的手很笨拙,轻轻绕过余清清的手腕,最后结的时候,用牙齿咬了咬绳结,牙齿轻轻划过皮肤,勒的余清清有些疼。
余清清想什么,却见此刻苏廷忽然张开双臂,把她强硬的抱入怀中。苏廷的下巴搭在余清清的肩上,呼吸笼在耳畔,少年的霸道尽显无疑。
余清清能感觉到……
他身子的微微颤抖。
余清清置身在苏廷的怀里,瞧着拴在自己手腕的络子。她难以接受和他人的亲密相处,而这时候,却是顺从下来。
苏廷的下巴抵在她的肩上。
他的长发垂落下来。
轻轻扫过她的脸颊。
有些润。
有些痒。
周围竹影摇晃,流着丝丝缕缕的光。余清清看向精舍之前的顾明璧,而顾明璧同样深深的看向她,眉眼温和,微微的口型挪动,像是什么。
余清清听不清楚。
她更疑惑的睁圆了瞳孔,看过去。
一切都安静下来。
……
余清清系了络子,答应苏廷一直戴着。等到告别了顾明璧,两人从暗道回去。
衡王府内。
余清清坐了一会儿便离去了。纤云和贵子听到消息,当即从王府跑出来,却是迟了一步,余清清早已坐着马车离开。
他们看着余清清的背影,失魂落魄起来。
他们跟余清清萍水相逢,一直忠心耿耿,余清清不喜欢被伺候,想着回来之后,给他们好的活计和一笔钱财,他们却想跟随余清清。
苏廷朝赵公公看了一眼。
赵公公道:“是清清姑娘跟前伺候的人,虽然没什么才能,却是对姑娘忠心耿耿,这些日子里,他们一直很是想念姑娘。”
苏廷忽然问两人:“跟在她身边多久了?”
“回殿下的话,主入宫之后,奴才们便一直跟在主身边,迄今已有一年了……”
“想回家吗?”他又道。
贵子还有些发愣,想到苏廷的话,当即就道:“奴才,奴才日思夜想都想回家,奴才想奴才的父母,哥哥,奴才想回去……”
纤云忽然跪了下来,朝着苏廷重重磕头,她磕的很狠,眼泪都飙出来了。
“姑娘身边就是奴婢的家,奴婢想要留在姑娘的院子里面,为姑娘当牛做马!”
纤云跪下来,咚咚的磕头。
贵子愣住,也跟着磕头。
苏廷看一眼他们,却是没话,叫来了管家,把两张银票扔在面前,纤云看到了,更为害怕,而贵子也意识过来,连声着要服侍余清清。
他们知道的太多了。
万一殿下要是试探他们,杀人灭口……
赵公公皱眉道:“别在这里哭丧求饶的,添了许多晦气。殿下没要发落你们,更没要你们的命,只要你们出去之后,守口如瓶,那就不会怪罪你们……”
“可要是你们故意惹事。”赵公公都声音阴沉起来:“不管是千里万里,殿下都会收拾你们,要你们父母亲族的命。”
都是有父母兄姊的人。
谁不想出去,和父母团聚呢。
苏廷难得发了善心,这是极好的机会,贵子瞧了眼苏廷,咬咬牙,接过了那一张银票,跪下来:“奴才始终铭记主子们的大恩大德,至死也记在心里,殿下就是奴才的再生父母……”
他一遍叩头,一边流下激动的眼泪。
谁想长久的做奴才。
谁又不想回到家里去?
贵子朝苏廷叩谢许久,才出了门去。与贵子相反,赵公公见纤云一直跪着,皱眉:“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纤云狠狠一咬牙,她跪在苏廷面前,忽然重重磕了一头,再抬头时,眼里都是坚定之色。
“奴婢不想要回家,姑娘如同明艳暖阳一般……奴婢想要长长久久伺候姑娘,跟在姑娘身边。”
纤云又是磕了几下头。
每一次磕头都伴随深深的痛意,她眼泪都要飙出来。而低头的瞬间,瞧着手里攥紧的糖果,弯唇笑了一下。
那是姑娘给她的糖。
哪怕早已变质,她也一直珍藏。
姑娘就像太阳。
不管是谁……都会喜欢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