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小女请殿下指教。”……
纤云为余清清梳了头发。
她取出一套头面首饰, 又给余清清涂了些口脂。待到余清清梳妆完毕之后,才让余清清出来。
余清清往常都是随意的挽了一个纂儿,如今带着一副头面, 好几次去拨那钗环。纤云拔下了珠钗,换了些府内的绢花。
京中时兴金银玉器, 少有戴绢花的。
如今余清清戴着,倒显得她出水芙蓉一般,远远胜过别人的珠光宝气。
更贴合余清清的年纪了。
余清清跟苏廷一起用过膳食,坐了马车去往兰江宴。皇帝兴致由来,赐了皇家御园芳华苑为之举办,京中文人趋之若鹜,千金难求一帖。
等到春闱放榜后, 兰江盛宴已是名满京城。许多女眷随家人来到这里, 京中人倾城而出, 处处鲜衣健马, 才俊名流齐至。
这些女眷都想要嫁一个好人家,都精心扮, 远远相看自己将来的夫婿。如今春回大地,兰江池畔烟水明媚, 人群之中,有两人最为风流醒目。
苏廷与余清清相携而行,对其他人都是不假辞色,对余清清却是柔和。
这些女眷原来对苏廷有些觊觎之心。
如今见他们鹣鲽情深, 都是羡慕。
待到宴会开始, 皇帝亲自勉励一番春试的进士,替前三甲簪花,了几句太平气象的话, 便起身往御驾歇息之处。
之后的事情是如常进行。
男女客们纷纷离席,各寻其伴的游玩,才俊们都成群结队地赋诗,在素屏之间品评诗文。
余清清少有去到御园的时候,不禁多看了两眼,待到走到园里之时,有一只狸奴蹿过来。
雪白的狸奴像是在躲什么,很是慌张,飞快的窜上树,一名孩童过来,取了腰间的鞭子抽着狸奴,又朝余清清怒目而视。
“滚滚滚,别挡路!”
孩童身后跟着下人,下人亦是三五成群,为着突然跑出来的狸奴气势汹汹。
像是从家里带了狸奴出来,又太过残虐,把狸奴吓跑了。
余清清一眼就看出,狸奴的肚腹都是伤痕,那孩童腰间缠的软鞭都是血液,沾着白毛。
如此残忍……
余清清一看便要皱眉,想要什么,那孩童见她没有避让,一甩腰间的软鞭,就要朝她抽过来:“我姐姐可是东宫太子妃,我爹爹是当今太傅,你怎么敢拦我的路,没眼睛的东西!”
那鞭子就要朝余清清抽过来。
余清清身子一动,快步过去,即将徒手夺下软鞭。纤云咬了咬牙,朝前凑了凑,软鞭刮过纤云手臂的皮肉,留下一道豁口。
一点血飞溅出来。
余清清的眼神当时就变了。
孩童瞧准了余清清是生面孔,想给余清清一个教训。他不知道余清清的身份,下人却看得清清楚楚,余清清穿着宗亲王妃,一品诰命王的礼服,他远远看过。
他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冲撞衡王妃?
下人想到衡王宠爱余清清的传闻,当即呆住了。
纤云担忧余清清的安危,才受了伤。余清清扯了一块布帛,包扎了纤云的手臂,又朝那娇生惯养的男童看去,眼里闪过一丝怒意。
她取过那软鞭,从末尾一扯,一撕。
顷刻间断为两截。
轻轻落在地上。
手中断鞭一抖,凛凛风声破空,孩童一头栽倒下去,捂着脸面哇哇大哭起来。余清清又亲自把那树上的狸奴救下来,用绷带绑了肚腹,简单的止了血。
柳家的下人都乱成一团麻,过来哄这祖宗。
一名女眷听到哭声,朝这里走来。
这一阵混乱及时止住。
“大姑娘!”
“大姐姐!”
柳家人都像看到了主心骨一般,眼神骤亮起来。柳珂身边跟着几名侍女,她过来之后,二话不,先是啪啪甩了男童两个耳光。
又朝其他人道:“还不把少爷带下去,让夫人好好看着。”
这些人一脸惊色,忙不迭的下去。
柳珂一见到余清清,连忙赔礼告罪。柳家夫人老来得子,宠得幼子刁蛮跋扈,才做下蠢事。她向余清清赔礼,命丫鬟送上舒血去痕的瓜蒌杏仁膏,不让纤云损伤。
比起以前的模样诚恳很多。
余清清没有管柳珂的迥异作风,心里都是纤云的事情,应付几句,转身就走。
柳珂渴望权势,又自以为苏廷对自己有旧情,在她看来,衡王妃直率粗鲁,缺乏心机,如果得到衡王妃的信任,就能自由出入衡王府……
这是亲近苏廷最佳的机会。
柳珂咬了咬牙,朝余清清跟过来,因是柳太傅与礼部一同筹办宴会,她便自诩为主人,又是要带着余清清去看其他的美景,又是要领着余清清去假山曲池,画阑亭台。
话很多。
有些聒噪了。
余清清往常待人都是温和,如今又是带着染血的狸奴,又是纤云受了伤,心里慢慢涌了一股燥意。
柳珂着时兴的话题,又是给余清清送亲自做的糕点酿酒,又是邀余清清几日后来到柳府。她的话越多,余清清心里的燥意就越浓。
余清清忽然停住步伐,朝柳珂看去。
“大姑娘诸事缠身,这是皇家的芳华苑,非是柳府的地方,自然有人替我引路,远比大姑娘的要清楚。”
“我到底是宗室王妃,能够支使一些人,没有到大姑娘亲自做事的地步,大姑娘哪怕是为人谦卑,身体力行,也该在意自己的身份。”
余清清朝着一边的走廊走去,将柳珂远远甩在身后。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像是一根针,深深刺入了柳珂的心里。
柳珂为避他人口舌,妆饰淡扫蛾眉,朱粉未施。余清清的装扮明媚,一身红裳灼灼,众人簇拥……
一眼便把她压下去,衬得她如丫鬟一般。
尤其是刚刚那句话。
听在柳珂耳边,正是拐弯抹角着自己如何巴结余清清,如何自跌身份,自轻自贱。她想起两人的衣着……
脸色更差了。
柳珂最是要强,因为这一句话站住脚步,她咬了咬牙,一边是有礼告退,一边在心里厌恨余清清。竟然仗势欺人,羞辱自己是婢女……
她一直都是注重仪表,从未服输,如今一面往回走,一面回忆着余清清的模样,忽然想起什么。
这衡王妃的声音……似乎是有些熟悉。
不,不止是声音。
还有长相,容貌,她虽是用轻纱覆面,但轻纱之下的眼神……
自己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是哪儿呢?
柳珂曾经与余清清在宫宴远远见过一面,已是一年多,容貌声音都显得模糊。更别提余清清如今已是宗室王妃,素衣荆钗换作盛装,气度改变很多。
人人都以为余清清是苏廷去往燕州结识的少女,而宫室里的余美人已经过世,谁会突发奇想,把她跟苏廷扯上关系?
柳珂的观察力很是敏锐。
她看了余清清几眼,忽然从那模糊的声音里猜到什么,心底灵光一现。
她的眼里闪过惊疑之色。
过了一瞬,目光忽然亮了亮!
“姐?”丫鬟叫了一声。
柳珂整个人的精神都为之一变,等也没等丫鬟,迅速往客人聚集之处走去。
她的声音焦急起来。
“我知道了一些东西,快去找父亲!”
……
纤云曾经跟柳珂过交道,下意识的觉得柳珂心怀不轨。跟着余清清回去,脑子慢慢清晰起来。
“刚刚太子妃出现的蹊跷,她哪里是想要结交姑娘,分明是因为姑娘心思单纯,才想要巴结姑娘,早日出头……”
“没想到她也有今天,过去她是怎么折磨姑娘的!现在居然还有脸面来找姑娘,姑娘如今嫁给殿下,她就不怕旁人的闲话吗……”
纤云到这里,声音忽然颤了颤。
她想到一件事情,浑身一个激灵,忽然朝余清清看去。柳家嫡女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跟殿下避嫌……
柳家嫡女曾经是殿下的未婚妻。
虽是后来断了感情,另嫁他人,但如果殿下念着往日的旧情,念着元后亲自赐下婚约,又是死灰复燃,那姑娘……该怎么办?
姑娘这般的喜欢殿下,能够承受吗?
纤云想到这里,忽然浑身都冷了下来。
余清清道:“怎么了?”
纤云又是摇摇头,又是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道:“奴婢是想,姑娘的脾气真好,真有气度。但还是该早早跟殿下诞下子嗣,千万不能心慈,对柳家人放过一马……”
纤云想要提醒余清清,再要一些早日生下孩子,有所依靠的话,谁知她这句话刚出来。
余清清的脸色陡然一变。
余清清皱了皱眉,竟是因为她自己脾气好的话,面色冷了下去,眼里罕见的生出怒气。
“我脾气不好,今天的事情……我很生气。”
“她不管教自己的人,居然做这种事情,欺负了你……”她顿了顿,难得的正经起来:“我真的很生气!”
纤云闻言朝余清清看去,眼里一瞬间涌过惊异之色。余清清自己没有发现,抬起头来,望见纤云的目光……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
是落了什么脏东西?
此地是一处亭台,因着附近的楼阁较远,才来到此处,余清清让丫鬟取了针线,在石桌之前绑住了狸奴四肢,就要缝合伤口……
余清清被纤云看得奇怪,朝湖水望去,少女一向是淡淡微笑,如今眼里第一次沾染怒气,深黑的瞳孔里流露一点义愤的火星……
跟以前的她,差别越来越大。
余清清摸了摸自己的脸。
有些呆住了。
兰江宴就这么进行。
这一次宴会由柳太傅与礼部主办,柳太傅门生遍及天下,自然是与众进士品评诗文。
京城文人才子齐聚一堂,又由苏廷亲自勉励寒门士人,青年才俊,审察挑选优秀之人。等到青年才俊退去之后,又见柳家夫人带着两名少女过来。
这些都是柳家分家之中,姿容出色之人。
她们进来,偷偷朝苏廷量而去。
苏廷如今院内只有一个王妃,没有侧妃。年少有为,俊美非凡,位高权重。
她们自然仰慕。
柳太傅朝苏廷看去,眼里忽然闪过一丝深意:“殿下在燕州之时做下了许多功劳,年少有为,老臣甚感殿下扶助社稷,是苍生黎民之福。”
他笑了笑,看了看那两名少女,忽然道:“皇上让老臣入宫之后,多次跟老臣过,老人家心系孩子,想要的事情便是殿下早日有后,如今殿下与王妃一直没有动静,也许是王妃伤了身体……”
他最是知道委婉的妙处。
明明着联姻的事情,却像是心系皇帝的身体康健一般,对着宫廷的方向遥遥行礼,很是虚伪。
“都是在其位谋其政,老臣既然是食君禄,自然是为君忧虑,老臣时时刻刻记得陛下的心愿,如果能够完成,那自然是好事。”
柳太傅了这几句话。
又笑了一笑。
两名女子站在角落,闻言怯生生朝苏廷看了一眼,她们是从柳家宗亲里选出,眉目肖似柳珂。
之所以跟着柳夫人过来,便是想要用肖似柳珂的相貌,做一做文章。
最怕的不是你情我愿,一往情深,而是爱而不得,半生煎熬。男子都喜欢得不到的东西,柳珂便是苏廷难以得到的人。
这是她们的机遇……
柳太傅朝两名女子看了一眼,道:“如今殿下来到此处,还不快给贵人斟茶。”
年纪大些的女子过去给苏廷斟茶。
她模仿柳珂,就连柳珂身上的香气都模仿的极像,是同样的香囊。
她一面沏茶,一面装作无意的用手指轻轻拂过杯沿,几乎要朝苏廷靠过去。
另一名女子年纪些,更为害羞。她站在窗牗之前,一身皓白襦裙迎风轻轻飘扬,当着众人的面,命人取琴过来。
她当众抚琴,琴声很是清丽。
等到一曲完毕,才道:“这是姐姐教我弹的琴,听殿下精通琴曲,女斗胆在殿下面前弹这一曲,还请殿下指教……”
她偷偷的看向苏廷,脸颊慢慢红了。
她是最像柳珂之人,就连琴技都是惟妙惟肖……过去衡王爱慕柳珂,曾跟柳珂签下婚约,这便是她的机会,好不容易得来的运气。
她想要一步登天。
只要得到衡王的欢心,她便能取得柳珂曾经的地位……
“女请殿下指教。”
女子一边低着头,一边害羞的微微红了脸,过了一瞬,想起柳珂是京中才女,待人接物落落大方。
又板了板脸,刻意流露清高之态。
室内一时沉寂起来,众人像是都等着苏廷的意见。
半晌,才有一个冷冽的声音响起。
似是平易的陈述。
一字一句,让人惧怕。
“邯郸学步,东施效颦而已。弦里无音,有什么资格让本王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