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碎玉 你说,陛下会对一个八岁的女孩子……
一辆破旧不堪的马车急速驶入宽窄胡同, 在一扇普通的木门前停下。少年闻声出来,看见从马车里抱出的女孩,忙上前接过抱在怀里。
八岁的姑娘瘦得如干柴一般, 用块灰棉布裹着,像个破败的娃娃,看见亲哥也没有任何反应, 大而空洞的瞳孔里毫无生气。
但到底是捡回了一条命。
裴宴归派去的人再晚一天,姑娘只怕就不成了,据精神已经出了问题,生活不能自理, 被随意丢弃在偏殿自生自灭。
最后是用草席子一卷,当作尸体给运出来的。
车夫好心,路上弄了点参片给她含着,吊了一口气在。
焉寒一早收到信, 请了大夫在临时租住的宅子里侯着, 饶是有心理准备, 看到原先活泼可爱的妹变成这副模样,也不禁凉了心。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世道, 文王犯下如此滔天恶行,仅被罚禁足三个月, 还有其她那些可怜的幼女至今也没有音信。
他把心一横,算等安顿好妹, 就上京去割了那人的头颅, 也算为民除害。
裴宴归给他请的大夫,正是柳常溪。
看过姑娘的伤处后,他面色十分凝重,对焉寒道:“伤在□□, 这位兄弟是否能回避一下。”
焉寒这些日子心里的猜测变为现实,机械的转过身去,道:“我就在这里,烦请大夫给妹上药吧。”
柳常溪叹了口气,闭了闭眼,才心翼翼的掀开那块灰布,开始检查伤口。
房间里鸦雀无声,姑娘仿佛死了一般,柳常溪如何做,都没有任何反应,唯独一双眼睛空寂的睁着,仿若无声控诉。
良久,柳常溪拍了拍焉寒的后背,已提起药箱准备离去:“我先将这个情况汇报给大人,再给你找个可靠的女子来帮着照料。”
“多谢柳大夫,劳烦您跟裴大人,等家妹好些了,我再去登门道谢。”焉寒罢,对他深深鞠了一躬。
“这倒是无妨。”柳常溪躬身回了一礼,步履沉重的离去。
破旧简陋的屋子里,就只剩下焉寒兄妹俩,少年神情无措的坐在床边,望着妹妹灰败的脸,只觉心痛不已。
下午,柳大夫果真带了个女人过来,交待了些换药的注意事项,让他放宽心,等妹身上伤好了,再慢慢开导,总有完全恢复的一天。
精心照料了十几日,妹终于慢慢有了起色,神志亦恢复了些,看见他也会喊哥哥。
只是白天睁开眼睛就哭,一直到天黑累得不行才睡着,焉寒整日整夜的陪着她,直到一天夜里,听见妹妹梦话,惊怯的唤了声‘陛下,不要过来——’。
他凑近了听,确定妹妹在梦里唤的是‘殿下’,整个人不由如坠冰窖。
之后,在院子里站了整整一个晚上,天亮便决定去寻裴大人,定要替妹妹讨回一个公道。
他出身贫寒,五岁跟随师傅上山,除了满身功夫外一无所有。
下山之前师傅曾交待,若裴大人帮了他这个忙,或可留在他身边鞍前马后侍奉作为报答。
若是别人,他或还有机会将其击杀,可是九五至尊,生活在深宫的重重保护之下,他根本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
去了郡衙,一番听后,才知大人此刻在茶肆。
与那天一样,整个第二层都被包了下来,厮进去通报之后带他进去,到门口,便听见男人清缓的低笑声,显然心情正好,他低下头,闷声走了进去。
“草民焉寒拜见大人。”躬身下拜,眼前是一方轻柔的烟色绸缎裙摆曳地,露出一对纤巧的足尖。
脑中画面一闪,想起第一次来这时,和自己在楼梯上擦肩而过的那名女子。
“不必行这些虚礼。”裴宴归余光瞟了他一眼,纤长手指剥起虾壳来十分利索,剥好之后沾了酱料,自然的喂到玉晴嘴边。
自从她又不乖乖吃饭,裴宴归每天快到中午时,就把人接出来,想方设法逼她吃各种有营养的东西,立志要将她养胖些。
玉晴对此倍感压力,每次都是喂到嘴边,才全当给他个面子,勉强吃一口。
此时见他还要应付那少年,便想逃了这顿,猫儿似的凑到他耳边:“哥哥去把手洗了吧,我真吃不下了。”
“好歹再喝碗排骨汤。”他不满意,起身去一旁架子上的水盆里洗净手,又来给她盛汤。
玉晴盯着汤碗,一动不动,大有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架势。
裴宴归只得先处理这边的事,想起那天柳常溪的话,面色沉了沉,“那些脏货,尽做些伤天害理的事。。”
“草民另有一事要禀报大人。”焉寒着,往玉晴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些不想被第三人听到有关妹妹的事。
见对方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子,脸上止不住一红,不敢再去看裴宴归的神色。
“无妨,你吧。”
焉寒拘谨的立在一旁,想起妹凄惨的模样,铁了心道:“裴大人明鉴,草民的妹妹如今身体好了许多,草民从她口中得知,将她残害成这般模样的,并非宫里那些阉人,而是当今陛下!”
这是宫里的秘辛,裴宴归之前隐隐有所耳闻,只是没有证据,沉声告诫道:“这些话,仅止于此地。”
“是。”焉寒知道其中厉害关系,便点到为止不再了。
“你妹妹,今年几岁?”一道细柔的嗓音,单听上去,就能轻易激起人的保护欲。
焉寒惊讶的抬起头,再次对上玉晴审视的目光,应道:“妹今年才满八岁。”
“真是可怜。”她眼中几分凉意,转向裴宴归,露出哀求之色:“哥哥,不如我们把他妹妹接来府中住吧。”
裴宴归有些讶异,一直以来,她都不是爱管闲事的人。
玉晴又抱住他的胳膊轻轻摇晃,眼波微敛,隐去不安的心绪:“你都收留了那么多孩子,不多她一个。”
裴宴归拿她没辙,转头去问焉寒:“你意下如何。”
“草民多谢大人收留!”焉寒跪下给裴宴归磕了个头,拱手道:“草民愿今后一直追随大人,效犬马之劳。”
“你不过是个孩子,能做什么?”裴宴归靠在椅子上,微微眯起眼睛。
从刚才起,东西情绪就一直不对劲。
再看向焉寒,发现他虽然衣着简陋,却生得唇红齿白,面容俊朗。
又是十二三岁的年纪,正和她前日提起过的倌儿差不多。
不禁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只怕是疯魔了。
“草民不才,空有一身武功,愿给大人做个侍卫,鞍前马后。”他双手抱拳,有意想展现一下实力,起身走到墙边上,一拳直接将墙面得凹了进去。
他目光落在男孩手上,见指关节处一丝儿红痕都没有,显然内力不弱。
裴宴归心念一动,随手挑起她一缕发丝在手指上缠绕:“我身边不留有勇无谋之人。”
焉寒正感到失望,便听对方缓缓道:“入府后,先跟着周叙读两年书吧。”
最近一直让黎焕在暗中保护玉儿,可她毕竟是西域人,自己始终未完全放心,且她的特长是行军仗,现世中那些恶毒手段,她不一定比这孩子拎得清。
待焉寒离去后,裴宴归见她仍一脸神不思蜀的模样,不由轻轻拽了拽她的头发,沉声问:“玉儿在想什么?”
她仰起脸,眼中几许幽意,好奇道:“你,陛下会对一个八岁的女孩子做什么呢?”
之前听他起这事的时候,她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那狗东西,如今真是变本加厉,愈发阴损了。
裴宴归怔了怔,突然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想起时候在静安殿里那一幕。
当时她正发高烧,整个人带着一种破碎感,问出了那句让自己陷入魔怔的话。
心绪陷入一片茫然,经年的回忆窜入脑海。
那年她才六岁,与诸多年龄相当的幼女奉诏入宫,然后因为身上长了疹子,被送入静安殿。
“大概,都是些禽兽不如的事吧。”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凉薄而残忍。
玉晴继续若无其事靠在他肩膀,语气随意道:“原来是这样啊,真可怜。”
裴宴归送她回府后,鬼使神差又来到焉寒的住所。
晚上要换地方住,他正在收拾日常要用的东西,看见裴宴归,忙迎了出去,恭敬道:“大人怎么来了。”
裴宴归没作声,径自走进去看他妹妹,姑娘本来正坐着发呆,看见他立马吓得哭了出来。
焉寒忙挡在前面,急道:“大人恕罪,妹精神还未完全恢复,害怕见生人。”
“怎么个怕法。”他留意到,院子里另有个女人在晒衣服,应该是柳常溪找来照顾他们的。
“怕见人,还怕脱衣服,怕洗澡……”焉寒着,心底里都是恨。
奇怪的是,裴大人的眼眶亦红了,面色苍白,像是正承受着某种剧烈击。
他不明就里,问:“大人,您怎么了?”
裴宴归没理会,怔怔走了出去,心口被一股剧烈的疼痛撕扯,突然喉头一哽,俯身吐出一口血来。
十年前,皇帝曾以陪伴三公主读书为名,宣了十几身份尊贵的幼女进宫,结果到第三天,就有一半女孩染了病症,被迁到静安殿照料,最终活着出来的只有玉晴郡主和念锦县主。
他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念锦县主是玉儿闺中密友,经常来王府做客,两个姑娘时时刻刻都玩在一起。
因为这件事,当年那几个幼女的父亲曾联合起来上书,要求陛下还死去的女儿一个公道。
这事很快被压了下去,几年之后,这几位官员都不约而同的被以各种借口贬出京都。
他当时才十岁,没把这事往深里想,且表妹回来后只字未提宫里的不好,只是在身体恢复期间,不肯见任何人,后来脾气也变得非常古怪。
如今回想起来,才觉出种种诡异之处,恨不得重回到那一年,查清楚究竟发生过何事。
很快联系到宫里安插的现人,探十年前的案子,与这次幼女案有何相似之处,并且亲自去了一趟京都。
十日之后,他拿着勉听到的情报,第一次踏进栖凤楼,找到沈家三姐,沈楚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