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碎玉 该改口,叫我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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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栖凤楼如今已完全是沈楚阳的地盘, 裴宴归刚一脚踏进这里,就感到一股浓烈的不适。

    这女人竟把原来的装修色调全改了,从头顶的帐幔到脚下的地毯, 再到墙面上的装饰,一水的素色,简直就是她曾经在王府的那一套审美。

    偏生经她这么一番折腾, 楼里生意比之从前好了百倍,经常有王孙公子来此一掷千金,只为买美人一笑。

    沈楚阳的住所在三楼,领他上楼的女子见他长相气度不凡, 却带着一身寒意,更不敢贸然开口。

    楚姐姐交待过,作她手底下的姑娘,最忌讳就是看见不错的男人就往上贴, 这种行为是最次等的, 纵使有八分的样貌, 也容易被人一眼看轻。

    将人带到门口,女子轻轻的叩门, 道:“楚姐姐,有位大人自称是宋公子的朋友, 前来求见。”

    沈楚阳刚刚看完玉晴写来的信,被蜡封住的纸中夹杂着薄如蝉翼的一张, 与她上回寄过去的异曲同工。

    这是只有沈家女儿才知道的特殊方法, 以前只在闺阁中戏耍用,现在却正儿八经用来传递消息。

    将所有痕迹扔进香炉中烧毁,她起身拿了块披帛搭在肩上,应道:“进来吧。”

    看见裴宴归的那一刻, 她不禁有些讶异,

    两三年不见,他已完全脱去曾经的少年气,甫一走进,便带来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裴台辅,好久不见,如今我是不是该称呼你一声妹夫了。”她轻轻笑着,神情里露出几分揶揄。

    “三姐。”裴宴归目色冷淡,从袖中拿出一物,轻轻放在桌上。

    沈楚阳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之后,还是装出十分惊讶的样子。

    这是一件女孩子的粉色肚兜,明显已经陈旧了,因为制作的材质不凡,还能隐约看出原来的颜色与光泽。

    “你可认得此物。”不清此刻是什么心情,他目光落在沈楚阳与玉儿五分相似的脸上,胸腔里涌起一股复杂情愫。

    疼惜,痛苦,懊悔……

    少年时的憧憬,以为那人一直生活在无限美好中,自己则是从深渊中一步一步挣扎出来,为此,甚至生出过一丝邪恶的念头。

    沈楚阳拿起肚兜,翻开背面,最下面绣了个的楚字,虽是她的没错,可当年却是四妹穿着它进宫。

    记忆穿梭……

    “三姐,你的肚兜好漂亮。”六岁的玉晴已经懂得爱美,抓着沈楚阳的肚兜不撒手。

    纵使整个王府的人都让着这魔星,她可不会,抓了一把她头上的啾啾:“一边玩去,别在我这儿碍眼。”

    玉晴最终还是搬来大姐姐,从她这儿要走了那个肚兜,为此沈楚阳还在心里气闷了好久。

    后来妹奄奄一息从宫里脱身,带着那个令人恶心又残忍的秘密……

    她当时亦觉得不解,她们姐妹俩关系分明一般,可阖府上下,却只有她知晓这个秘密。

    后来她才了悟,因为当时四妹太需要找人倾诉,却不敢将此事告诉疼她如命的父母亲,和无限宠溺她的哥哥姐姐。

    在她幼天真的认知中,只有自己这个三姐,不会为她的悲惨遭遇伤心痛苦。

    “我仔细看看,像是我的……不,这上面绣了石竹,我记得很清楚,这件当时被四妹抢了去。”她摸索了一会儿,仿佛那是女孩柔软的皮肤。

    心中悲凉,佯装好奇的问:“这个怎么会到你手里?”

    “原来如此,多谢三姐解惑。”心中尘埃落定,他将肚兜重新收回袖中,告辞准备离去。

    沈楚阳叫住他,忽而心里涩得发紧,道:“你要好好照顾我妹妹。”

    裴宴归脚步顿了顿,微微侧头回首:“裴某此生定不负她。”

    目送清俊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沈楚阳摇了摇头,眼里露出几分嘲弄:“男人的话,又有几句是能信的,但愿,他会不一样吧。”

    她坐在妆台前描了半日的眉,换了身艳丽些的衣裳,就往文王府邸去了。

    因为卷入民间幼女案,被陛下夺了两省监督之责,还被罚禁足三个月,这时候心里必是窝火至极。

    被管家领进后,沈楚阳并没看见预料中的颓丧画面。

    文王似乎心情不错,一身玄衣身长玉立,正站在葡萄架下练习书法。

    见她过来,搁下笔,嗤笑一声道:“如今本王落魄成这样,你那成精的妹妹该满意了吧。”

    “殿下莫要笑了,别人不知,您自己还不知道吗,虽然这回吃了闷亏,您却得了圣心。”沈楚阳笑着走过去,瞧了眼他的字,赞道:“殿下的字已有王霸之气。”

    文王量她一眼,皮笑肉不笑的回:“这些废话有何用,何时能让让姬盛来见我。”

    姬盛是凉州将军,手上有十万大军,文王一直在想方设法和其取得联系,明其已有反心。

    “如今陛下正信重您,何至就要走到这一步。”沈楚阳走过去,纤纤玉指从宣纸上划过。

    空白的苍宣上,正当中写了一个玉。

    “不称帝,如何虏获美人芳心呢?”一双蕴藏波涛的眸子,透着几分晦涩情感,定定看着宣纸上的字。

    “玉儿如今已另有归宿,文王殿下可以收心了。”比起眼前这个男人,她更愿意妹跟在裴宴归身边。

    “笑话,她本就是我的妻,如今这样,只是情势所逼。”文王神情突然变得阴蜇起来,一手揉碎了宣纸,露出本来面目:“你们沈家的女人,一个两个都是骗子,你也不必在这儿试探我,什么太子遗书,虽能用来威胁,可反过来,亦封住了她沈四的退路!”

    “总而言之,本王一定会信守承诺。”周祈慎一字一句,盯得人浑身发毛:“同样的,沈玉晴只能按照原本的路走,别无选择。”

    “殿下,就非得是我四妹妹不可吗?”沈楚阳暗暗下定决心,就再保护那魔星一次,最后一次——

    三殿下这儿有份婚书的副本,她看了之后,亦找远在凉州得母亲求证过。

    不敢相信他们,竟将妹作为利益交换,卖给了文王周祈慎。

    这男人表面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守礼模样,实则内心变态扭曲到极致。

    这些年他不近女色倒是是真,闻言细细瞧了她一眼,美则美矣,就是没有郡主那股泼辣劲儿。

    想起那天被落魄的郡主拳脚踢,身上仍觉得有些疼,不禁嗤笑一声:“还偏不,我就要那丫头。”

    “不是只有你们沈家会做威胁人的事,惹毛了本王,大家同归于尽。”

    ·

    裴宴归受伤的消息传回府时,玉晴正在做噩梦,满地都是红色的断箭,大哥和二哥分别站在她身侧,争着抢着要抱她。

    她傲娇的不肯给他们抱,偏要等父亲回来。

    可是直到天上下起红雨,父亲也没有回家,她这才看向两边的大哥,发现他们眼里正留下血泪,眼神空洞的注视天上。

    正梦到窒息处,春儿将她解救了出来,不停的摇她道:“主子快醒醒,大人回来了,身上还带着伤!”

    她骤然惊醒,由得春儿给她套上夹袄,浑浑噩噩的出门去了。

    裴宴归这次出远门快半个多月,偶尔传信回来,都是叮嘱他多吃东西,没一点情趣。

    虚望斋此时一片灯火通明,快到的时候,玉晴脑子已经很清醒了,远远看见双胞胎姐妹被拦在外面,紧走了几步到达门口。

    周叙黑着脸从屋里走出,看见她,神情稍缓:“外面冷,快进去吧。”

    “求求姐姐,就带我们进去见见大人吧。”贺兰拿手绢擦眼泪,一副哀婉模样。

    玉晴白了她们一眼,没好气道:“在这哭丧似的,真是晦气。”

    却也被她们俩哭的心慌起来,直到推门进去,见裴宴归一身月白色家常袍子靠在大迎枕上,精气神十足。

    唯一异样的便是他的腿……

    “哥哥你怎么了——”膝盖上缠了纱布,两侧夹着钢板,用绷带固定着一动不动。

    看得出不伤及性命,她微微松了口气,走过去摸了摸他腿上缠着的白色纱布,轻声问:“没事吧,还疼不疼。”

    其余人见状都迅速退了下去,柳常溪走过来,摸了摸鼻子:“刚才已经换了药了,只还未擦身。”

    感觉到裴宴归投来警告的一瞥,他往后退了一步,快速道:“大人行动不便,又不许旁的女人近身,这些事就只能劳烦您了!”

    房门合上,他看了一脸纳闷的东西一眼,沉声道:“这么晚,你来做什么。”

    “你一走就是这么多天,到底出什么事了。”玉晴坐在床畔,将他从头到尾仔细端详了遍。

    除了嘴唇没有什么血色之外,其他地方都还好。

    “乱摸什么。”他蹙眉,衣服领子已被双细嫩的手扒开,毛绒绒可爱的脑袋顶在她胸口处,聚精会神量他胸前的红印。

    几乎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她有些闷闷的抬头,不安道:“哥哥是因为我,才功力减退,受人暗算了么?”

    “有这个可能。”忍不住逗她,见玉晴脸变得皱巴巴的,低笑道:“那怎么办,都是你害的。”

    玉晴咬牙切齿扑上床去咬他:“分明是你自己□□熏心。”

    “玉儿得是。”他忽然将人搂住,紧紧抱在怀里。

    连日来心头的空虚,在这一刻被填满,被他忽略的那一段过去,连同现在,他会一齐补偿给她。

    胸口被戳了几下,这般矫情的动作,由她做起来,只会让他觉得甜蜜和心疼。

    果然人不一样,所有的感受都截然不同,他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酸腐的一面。

    握住她的手放在唇上,在她脸上头发上,总也亲不够似的。

    “到底是怎样的穷凶极恶之徒,伤了哥哥。”玉晴窝在他怀里,屁股往旁边挪了挪,心避开他的伤腿。

    裴宴归吸了一口她发梢的香气,带有清冷露水的味道,过了良久,方轻轻吐露两个字:“昆殇。”

    “昆殇!”玉晴惊坐而起,睁大眼睛看他:“你是,一年前那个差点弑君的昆殇。”

    “此人不是一直被囚禁在大理寺暗牢么?”她眸色忧虑,黯然道:“既是他伤的,想必很重吧,柳大夫怎么呀?”

    “无妨,只是交手的时候不心,膝盖受损了。”忍不住,又去吻她的额角和眼睛。

    有时候,真觉得她像个宠物。

    “这还不严重,好端端的,你招惹他干什么。”玉晴将他轻轻推开一段距离,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

    着,脸颊不禁泛起红晕。

    “三天前,我奉皇命去大理寺提审他,不慎遭了暗算,让昆殇逃了。”裴宴归三言两语完,摸摸她的头:“没什么大碍,在京都已经找太医会诊过,再休养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昆殇居然跑了。”玉晴有些悻悻然,那个赫赫有名的刺客,在她心目中,也是一名真正的义士。

    “不定,他还会再次去行刺皇帝。”她忽然搂住他的腰,音调闷在他胸膛里,与如雷的心跳声共鸣。

    “哥哥,你心跳得——”

    好快。

    若不是一条腿不方便……玉晴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那双漆眸中显露的情谊,让她有些承受不住。

    她和三姐姐在这段时间一直在秘密传信,甚至连语言都是曾经的闺阁游戏,确保万无一失。

    是她故意诱导裴宴归去追查当年的事,为的就是要借他的力,诛杀昏君。

    这就像一场赌博,她不知对方对自己究有多上心,最终又能做到哪一步。

    至少到目前为止,情况还算明晰。

    “玉儿,你该改口,叫我声夫君——”他很想听,却见她忍着笑别过头去,蹙眉道:“敢笑。”

    “我可不想和别人共用一个夫君。”玉晴便收敛了笑意,仰头看他清隽冷雅的脸,两只手戳了戳他的腮帮子,嘟囔着:“所以,我要叫哥哥。”

    “不会。”漆眸中染上一抹幽意,看着她,嗓音突然变得柔和起来:“从前读书时,我很喜欢一句诗,且每回读到,都会想起你。”

    房间里熏着她喜欢的茉莉花香,混合着男人身上惯常带的沉香味儿,让人精神十分放松,记得待会要给他擦身,所以时时留意着沙漏,看到什么时辰了。

    正抬头,便见那张过于令人惊艳的脸上,一片坦诚之色,语气清浅:“一生一世一双人,半醉半醒半浮生。”

    “玉儿,我定会补偿你一个盛大的婚礼,让你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嫁给我。”

    “那还有后半句呢,难不成你下半辈子要醉死过去。”她避重就轻,转换了话题,眉眼弯弯的像下弦月,掩饰心中酸涩之意。

    读书人就是酸腐,三句话不离诗啊词的,就不能直截了当,想让自己做正妻么。

    “以前确实这么想过。”裴宴归勾了勾唇,吻她发红的眼角,“现在有了你,就不舍得了。”

    玉晴突然跳下床,端起旁边架子上的脸盆道:“我去水来给你擦身了。”

    裴宴归见她如落荒而逃一般,不由失笑,从枕头下拿出一枚做工精美的蝴蝶金簪,算待会给她。

    平时她都不怎么带首饰,想必是看不上这偏远地方的东西,这次去京都他便特意去最好的首饰铺子逛了一圈,给她添置了些东西。

    只是等了很久,玉晴都没有再回来,最后是宣儿了水进来,告诉他玉姑娘已经回去了。

    裴宴归有些遗憾,又有些茫然,随即又想,她一个千金姐,哪里做过伺候人的事。

    必是尴尬极了,才一个人悄悄跑回去。

    到底,还是他没有考虑妥当。

    让宣儿将簪子放进檀木盒中,算等天一亮,先派人给她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