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雏凤 奴婢姿容浅薄,配不上小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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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容浅知道自己不该轻信别人, 可对方若与姬盛有所苟且,也能让自己再无后顾之忧。

    一路无话,马车渐渐驶入宽巷, 风物突然变得清晰,玉晴脑中轰然一声,胸口处传来闷闷的钝疼。

    沿着这条巷子再往前走一刻, 便是曾经的武侯府,里头所有的东西都被搬空,她眼睁睁看着那些人肆无忌惮的拿走原属于他们的东西,将父亲和哥哥们以性命搏来的尊荣狠狠踩在脚底。

    马蹄声沉沉入耳, 她侧目一看,只见裴宴归一身黑衣骑装始终跟在马车近旁,面色肃重,透出几分感怀。

    玉晴放下轿帘, 心绪止不住翻涌, 脑中尽是童年时在巷子里玩闹的画面。

    当年的这里热闹极了, 有卖冰糖葫芦的摊贩,串珠子的老伯伯, 还有各种糖水铺子,可方才一路看去, 竟已成一片荒芜。

    武侯府被查封,也带走了整条巷子的生机和活力。

    转出这条巷子, 不过几百米, 就到了首辅宅邸,裴宴归停在了大门口,没有算跟着进去。

    许容浅探出身子,对他甜甜一笑:“晚上的接风宴, 师哥可别迟到哦,到时候尝尝我亲手酿的好酒。”

    裴宴归轻点了下头,转身马离去。

    玉晴没有再往外看,等马车停下,就跟着许容浅去到她的院子。

    进去便闻到满室书香,玉晴自不爱读书,对这股味道也不甚喜欢,留意到在靠窗的案上放了一本《诗经》,不由驻足多看了两眼。

    这是一个套间,外面布置成书斋和茶室,穿过锦屏,便是她日常起居的闺房。

    很少看见有女孩子的房间布置成这样的,陈设以古朴素净的风格为主,窗纱帐幔皆为青灰色。

    这倒是跟裴宴归的喜好不谋而合,玉晴走到妆台前,终于看清了自己此刻模样。

    难怪许容浅会对她越来越没有防备心,没人会在意丑成这样的一张脸。

    “许姐姐想让我顶着这张脸到几时。”从到大,玉晴都是顶着美人的名号,如今变成这副模样,心里十分不好受。

    “别急,等你的死讯传开了,我看到师哥的反应,便替你恢复真容。”许容浅想起之前看到的那双眼睛,心里隐隐有些不快。

    之前易容时,她特意让巧儿在眼睛周围多糊了一层,眼角也弄成半睁未睁的模样,就是为了遮盖其本来面目。

    即便面部和身体都瘦脱了形,可她记得那一双眼睛,皎洁如月,惑人心神。

    玉晴只得无语的叹息,换上许容浅给她准备的另一套丫鬟服。

    房间里没有多余的遮蔽,她亦没有特意回避。

    许容浅淡淡看了一眼,语气里几分羡慕:“都瘦成这样了,那里倒是没有。”

    玉晴一直对自己的排骨身材有自知之明,闻言,不由低头看了一眼。

    才发现原来胸前的两个馒头,不知何时,竟变得圆润饱满许多。

    少女的身材发育起来,很是惊人,她自己亦吓了一跳,匆匆将衣服整理好。

    “喏,你便躺那儿休息吧,一会儿有人送吃的来,你随便垫一点儿在肚子里。”许容浅一指摆在窗边的香妃塌,转身道:“我去给父亲回话了,你就在这儿,不许乱跑。”

    罢,她便离去了。

    活脱脱一副天真不知事的千金姐做派,好像全世界都要为她的爱情让路。

    玉晴冷眼看她离去,仍旧坐在案前一动不动,她不习惯在陌生的地方睡觉,这房里的每一样摆设都让她不舒服。

    尤其是那些书,绝大部分,她都在裴宴归房里看见过。

    依照许容浅的法,他们同窗两年,裴宴归竟完全没发现对方是女儿身。

    再联想到许容浅的身材,确实也是平板一块,并非他所好。

    忽然用力摇了摇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赶了出去。

    许容浅回来,看见案上纹丝未动的食盒,不悦道:“让你吃东西,怎么不吃呢,待会晚上饿晕了怎么办。”

    “许姐姐不必担心,我纵使还有一口气在,也会撑着看完表哥整场的反应。”她语气淡淡地回应,趴在案桌上,有些困倦的了个呵欠。

    许容浅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摇了摇头,自己拿起块芙蓉糕咬下一口。

    “妹妹脾气这么任性,过去一定经常惹师哥生气吧。”印象中,裴宴归从来不会低头哄人。

    当初青雀他十分宠爱沈四姐,自己原是不信的。

    抛却脸不看,眼前女子脾性实在太让人捉摸不透,时而嘴甜如蜜,时而又冷淡。

    “许姐姐若想知道我与表哥的过往,不如婚后再慢慢问他。”玉晴忽然觉得头晕脑胀,想去香妃榻上躺一会儿,刚站起身,就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勉强站稳,就听见许容浅调侃的声音,“还真算把自己饿晕过去不成。”

    玉晴轻轻喘了口气,重新坐下,开始吃食盒里的东西。

    她近来饭量愈,只几口就有了饱腹感,放下筷子不再吃了。

    正好,有丫鬟进来通传,外头宴席已开了多时,老爷叫了裴公子一起喝酒,让姐自行过去呢。

    许容浅对玉晴招了招手,带着她往外男所在的宴会厅行去。

    “许姐姐别忘了,待会要让我与姬盛见面的。”玉晴拉了她一下,心翼翼提醒。

    许容浅本来心情还有些紧张,被她这一问,又莫名的放松下来。

    既然无心于师哥,便不是自己的情敌了。

    “本姐从来话算话。”她自没有女伴,翰林那两年和一众男子称兄道弟,养成一副直爽的性子。

    亦从未见过如玉晴这般弱柳扶风,善于诡辩的女孩子。

    师哥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女人呢,按照他怕麻烦的性子,理应避如蛇蝎都来不及才对。

    原来在外男的会客厅里,有一道暗门,平时用做传菜用,进去后与大厅用一道屏风相隔。

    今日传菜走的是正门,许容浅便带着玉晴悄悄躲在屏风后头,虽然相隔比较远,但也能听清楚他们正在的话。

    二人赶去的时机正好,觥筹交错之际,忽有一人进来向许长清禀报道:“山谷失火的原因已经查明,乃沈家四姐不甚翻了火烛,如今我们正在查验她的下落,可只怕凶多吉少。”

    那人走上前,递上一个的木盒子:“灰火残迹中,奴才们找到这根金簪,乃沈四姐日常佩戴之物。”

    现场气氛有一瞬间凝滞,许长清开木盒,看了眼便放在一旁,对裴宴归道:“与凉州的谈判是宴归你负责的,此事你怎么看。”

    裴宴归目光落在金簪上,停顿了一瞬,语气沉定:“姬盛那里,臣会去解释,先稳住凉州要紧。”

    “解释个屁,你们这帮狗杂种,爷这就送你们下地狱!”一道横冲直撞的嗓音闯入,随之,是桌椅被掀翻的一片狼籍之声。

    侍卫们鱼贯而入,正要去抓姬盛,忽然前方又传来一道清润的嗓音:“姬将军是本王邀来的客人,纵有不是之处,也不必如此大动干戈吧。”

    文王竟愿意给他出头……

    玉晴有些惊诧,隔着屏风,看不清那些人的表情,只从周祁慎的语气中,感觉到他心情正十分烦躁。

    文王来了,在场所有人都要给他叩首,客套一番后,他在许长清的位置上落座,目光阴测测盯着裴宴归,讥嘲道:“裴台辅真是风流多情,如今有了新人,旧人便可入土为安了。”

    “裴某只知沈四姐是凉州那边点名要的人,不知什么新人旧人的典故。”他微微低头,以示尊重,语气却是漫不经心。

    文王心情躁郁,听他玩世不恭的语调,根本没把这当一回事,冷笑道:“好,好得很。”

    “清宴,你真不管四丫头死活了吗?”宋时初带着疑惑的眼光,重新审视起与自己交往多年的人,“即便她以前做法多有不对,可也不至于……”

    其中玉晴最没想到的,是文王会来为自己撑腰。

    或许他在意的,只是能否得到凉州那边的支持罢了。

    假死过一次,有些事才看得更加分明。

    果然,这世上最牢不可破关系,唯有利益同盟。

    “姬将军想要女人,或可在天晟的贵女中再挑个,只要你中意,便是公主,我也去替你在陛下面前做客。”裴宴归语声清浅,带着淡淡戏谑,无疑更加点燃了对方心中怒火。

    玉晴十分担心姬盛,以为他会被激得失去理智,却在一阵长久的静默之后,听见他凌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她再等不得,看了许容浅一眼,转身往暗门追去。

    一路跑到院子里,终于瞥见前方一道健硕的身影,她急切唤道:“阿盛,你等等!”

    这是童年时,自己对他的称呼,便是过了这么多年,对方在她心目中仍是个孩子。

    只是当年闷葫芦一般的男孩,如今已长成为野性难驯的猎豹。

    少年背影一震,停步转身,神色疏狂道:“你叫我什么?”

    玉晴怕有人来,匆匆取出袖子里的娃娃,塞进他手里:“你还记得谷中那只花斑猫吗。”

    “按照辈分,你应叫我一声姑姑。”她笑了下,一双眸子莹亮起来。

    “,四姐——”他怔怔的看着她,似乎要从这张脸上辨认出几分昔日的影子。

    眼中闪过欣喜,又有几分不确定:“你易容了?”

    “一点点。”她笑了笑,趣他道:“怎么,你嫌弃我长得丑。”

    他终于有些相信,同时在心里懊恼,上午在马车上,竟没有立刻认出对方。

    “傻孩子,你别怕,姑姑不会有事的。”玉晴左右看了看,踮起脚,凑近了道:“你即刻去见文王,就我愿意履行与他约定的事,也希望他能遵守约定。”

    “四姐和文王之间,有什么约定?”他只想立即带她离开这里,可刚一握住对方手腕,就有一队侍卫寻了过来。

    裴宴归尾随其后,一身酒气,面色不善睨着姬盛:“将军挑起事端,不尽快离去,反在这里调戏府中侍女。”

    目光落在被抓住的那一截皓腕上,神色间透出几分讥嘲:“还是你来天晟,本就是为了寻欢作乐。”

    玉晴怕闹出事来,挣扎道:“奴婢姿容浅薄,配不上将军。”

    正好这时,许容浅也来了,玉晴立即抽出手,跑去跟在她身后。

    裴宴归冷哼一声,转身离去了。

    方才碰过她的手掌心,仍在微微发烫,姬盛在原地呆立良久,禁不住心中狂喜。

    想起她方才的交待,决定先去找文王问清楚,那个约定到底是什么。

    回到房中,许容浅心情不错,调侃她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上赶着找人家话,也不先洗把脸。”

    “若许姐姐准许我洗去易容,便最好不过了。”玉晴萎靡不振的坐在香妃榻上,神情怅然。

    方才的情形来看,两方敌对势力已经很明显了。

    她唯一看不懂的,就是裴宴归,他现在到底怎么想的,难道真的甘愿为许长清的棋子。

    不,以自己对他的了解,这绝不可能。

    而且,还有另外一件事,让她心里产生了怀疑。

    父亲和哥哥都是赫赫有名的武将,她自也曾学过箭术,虽然不精,却能看明白很多路数。

    那天夜里,因为她出格的作为,值夜的侍卫被一箭射死,随后尸体很快被人搬运走。

    而今日上午,她隐约听见同样速度的一箭,擦着轿帘飞过,且伤着了姬盛的手背。

    若这两箭是同一人射出……玉晴不禁摇了摇头,心中怎么会生出这么荒唐的念头。

    许容浅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似乎真算就此放过她。

    唤了之前给自己易容的丫鬟巧儿进来,用药水给她一点一点清理干净。

    玉晴这才感觉到皮肤能呼吸了,用清水洗完脸,再去照镜子。

    镜中人消瘦不堪,脸色苍白,她自嘲的笑了笑,如果从现在开始好好吃饭,应该能补回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