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酒的结果是，雷阿尔也进了一回他探病的医院。

    夏日的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居然是柔柔的。这让雷阿尔可以确定现在是清晨，鸟儿又开始唱歌了。

    “啾啾啾----”

    他扭头看了一眼，在病床边长椅上鸡哚米的雪儿，把头又转回来，安静的看着天花板。

    然后，有什么人在走廊上，大声放起了早间新闻：

    “共和国派出的500艘战舰，今早与反革命武装展开第一轮交火，已击毁反革命武装35艘大型战舰，歼敌500余人”

    “啊？！”雪儿不知道是被自己的噩梦，还是广播吓醒了，大喊一声“杨！”

    然后，她发现自己正躺坐在病房里，看着雷阿尔。

    金发少年的脸，在朦胧的晨光下，好像博物馆里那些古代雕像的复制品，美的那么耐人品味。

    “谢谢你照顾----”雷阿尔没有看雪儿，冷冷的。

    “不客气，你在这里也没有亲人----”

    “很多人，在这里，都没有亲人。”

    雪儿叫这话噎了一下，她有点生气了：“可你是不同的。”

    这话让雷阿尔一下扭头看向了她的眼睛。

    “呃----杨----杨，你不是----他流放行星上的人-----”雪儿紧张的、开始乱找话题。

    雷阿尔闭上了眼睛，静默了好一会，才：“我没告诉过他，或者他家那个碳精，我的来历。”

    “碳精？哈哈哈哈”

    雷阿尔给宝音起的外号，把雪儿逗笑了。

    老实，除了天生黑肤的女孩外，宝音确实是雪儿见过的，皮肤最黑的姑娘了。而且，她还不修边幅。

    这次她要去老工兵学院，雪儿特地给她买了好几件衣服，想叫她在新地方提高一下形象。谁知宝音却不知好歹，继续穿杂物科的灰布劳动装或者疲了的二衣，再扛把家伙，像极了动画片中的矿山妖。

    “原来你也这么想她呀。”

    雷阿尔发现了他和雪儿的共同点：“我到他们星球上时，炭精还以为抓到a级要犯，中了大奖呢。”

    “奥？那----”雪儿本来想问，谁是那个、杨起来的a级通缉犯，但是看见雷阿尔的表情，又改了口：“那你是------”

    雷阿尔看向窗外，日光越来越强了。

    “他们，我是通过把一个‘正确’的精子，放进一个‘纯净无污染’的子宫，获得的孩子。我养父，是离这里很远很远地方的一个贵族，拥有那颗星球上的所有铀矿。他还有其他几个养子，听都是用同样方式生产的。不过大家都养在外面、不同的地方。”

    “他找了很多教士，来教我一个贵族应该学的知识。我特别喜欢击剑，我的养父也会每周抽时间陪我练习一次。”

    这倒叫雪儿不意外，她虽然阅人不深，可是还是能感到雷阿尔跟自己一样，身上散发着一股养尊处优的气息。

    “后来呢？”

    “后来？”雷阿尔示意雪儿靠近他一点，然后迅速抬起头，亲了雪儿的额角一下：“后来就是亲了我一下，告诉我，我不是他们要找的人。我就被放弃了。”

    “啊？”

    雪儿满脸通红，捂着自己的额头，不知道是在惊骇雷阿尔的偷袭，还是惊骇这个故事就这么结束了。

    “哈哈哈哈，特别好笑。我9岁生日晚会时，来了个大胖子。他戴着一头白拉拉的马毛假发，穿着一件都快撑破了的织锦缎子外套，架着一个镜片。他就好像鉴别纯种狗那样，检查摆弄我，然后告诉我养父，我不可能有特兰达伯爵家族的血统。原话是‘他颜色错了，头发该是黑色的’。”

    雪儿又掉下了眼泪，她觉得自己可以感到、雷阿尔心里被抛弃的痛苦。

    不过，她对天蝎王朝的历史和政治，一无所知，也从不看军校里的政治军事类资料档案，没听懂金发美男子到底在什么：

    雷阿尔的养父，天蝎王朝一个铀矿能源商，里奇-芬-艾里别他修斯，和很多喜欢囤积居奇的奸商一样，并不满足于拿钱买一个贵族的姓氏，更参与到了十八年前、一场震惊了整个天蝎王朝的“赌蛋运动”中。

    据道消息，第四任王座，通过无垢人工培育方式，获得了一个混了特兰达伯爵家血统的儿子。而皇子出生两年后，第四王座即进入了、每任王座都要进入的、长达60年的“永眠”轮休中。

    为防止皇子被继任者伤害，前朝遗老们急忙把他送走。

    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皇子被送到了王朝264颗流放行星中一颗。

    因为没人见过皇子，所以，经营铀矿的大商人就和自己的竞争对一起、假借“生意”之名，在流放行星上寻找2-3岁、出生证上没有生母记录的孩子。

    一时间，这样的婴孩，价格鹊起。

    由于特兰达家族的特点是金发碧眼、相貌出众，前期，金发貌美的弃婴价格，被炒卖到6兆王朝太乙金币（相当于一颗、人口4000-5000万、中等居民星球全年的国民生产总值）。

    后来又有人做实验，验证出皇子很有可能是天生脸，修长身材。符合这样特点的金发孩子，价格又飙高几倍。

    坊间戏称为“赌蛋”（类似于000年前地球上某些地区盛行的“赌石”，都是靠所谓各种有技术含量的“蒙”），并成了政经笑谈，传遍了与王朝敌对的共和国联邦行星、和临近的墙头草自治领星球。

    后来，更有人通过“能源和其他大宗商品交易市场”，买空卖空消息，炒作合条件儿童的出养期权，把这些孩子进一步证券化，即在不交割实物儿童的情况下，把他们的抚养权挂牌买卖

    一直符合所有特征的雷阿尔，则被看成是芬-艾里别他修斯家族的软矿。

    他的抚养期权被分割成0万份，每份000万太乙金币，价值00兆。购买者中，也不乏不少共和国和自治领的投商人。

    所以，这个准幸运儿一直被养父带在身边，亲自照料。

    谁知就在前不久，某专家获得一个独门大消息：皇子是黑发浅肤。

    这使得自以为赌对了皇子的投客们一下傻了眼。

    大家举着各种标语，蜂拥到芬-艾里别他修斯家，要求他们立即回购雷阿尔的身价。好在芬-艾里别他修斯家还赌了好几个孩子，包括一个住在流放行星贝塔3号上的黑发雪肤的男孩。所以便拿那个孩子的抚养期权、搪塞了众投资人。

    变成负资产的雷阿尔，自然被赶出家门。

    他很想见见取代了自己地位的人，才误打误撞、被带到了离那里很近的贝塔5号，“遭遇了”杨和宝音。

    看看雪儿一脸泪水，傻乎乎的一个劲点头。雷阿尔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失落但幸福的感觉：一个女孩的无知，原来也可以这么疗愈。

    他于是跳过很多细节，把故事浓缩出另一个结尾来：

    “养父就叫我离开。我一气之下就用他要送给我的‘古董火枪’，打了大胖子，后来就被侍卫们弄伤了。”

    完，他又看向窗口，太阳已经全部升了起来，再没有原先的温情脉脉了。

    “你大哥呢？他怎么过世的？”

    雪儿的呜咽，顿时变成了哭泣，她被雷阿尔拉过来，枕到了金发少年的胸口。

    就在这一对聊伤心往事的时候，杨正在拼命保护他的战舰，而“炭精”也在她的第一次宇宙单飞中，搏斗。

    她没学过开飞船，上学的时候又总逃学，把拉丁文、中文、和希腊文这些经典语文学科全跳了过去。

    现在瞪着全是“古文”的操作系统，两眼一抹黑。

    “天杀的杨万城，捣鼓什么‘古文’操作系啊？‘宇宙’不就是‘宇宙’吗？！”

    宝音噼里啪啦的一阵乱拍，本来就不大中用的老旧飞行器罢工了，开始自己向左前方全速开动。

    宝音看着黑黑的窗外，觉得自己今天也要加入福报了。她只好闭上眼睛，听天由命。

    突然，飞船的显示器显示，它进入了补给舰25a的“接收范围”，并被“引力捕捉”。

    宝音刚要回忆一下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就被飞船的座椅背固定住，因为飞船开始明显减速了。

    （等她安全降落目的地，都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补给舰对宝音的到来，很不满意。

    “我们要一个工兵，是能干活的人。祖恩送个丫头来干什么？！”

    补给舰25a的一个士官，粗暴的把宝音赶到了舰舱中层的侧翼，让她去“给传送带的轴承打蜡，然后再去把飞船发射舱，拿抹布擦干净”。

    跟长官打架，很有可能会没饭吃，宝音好汉不吃眼前亏，就抱着蜡盒子、喷雾清洁剂和抹布，去了侧翼。

    等进到工作间一看，原来这里早有人了：三个男人正在甩扑克，还有一个，枯坐在黑乎乎的窗口看风景。

    “吆，丫头，你带钱了吗？给我跑腿买包香烟，不，买咖啡吧？”

    打扑克的家伙们，拿宝音当丫头了。

    “大哥，我也饿了，还没吃饭呢。”宝音很看眼色的，抱着工具，坐到角落里。既然大家都不干活，她一个人犯傻，不是惹祸嘛？！

    “奥苏，看她的样子，也不可能带着钱。算了，我这里有泡面。”

    另外一个扑克男，瞧瞧宝音，就从背后掏了一盒大人拳头大的白色、圆盒子：“你加点热水吃就行了。就是这里水不大热，泡了吃也嘎吱嘎吱的。”

    第三个扑克男大喊一声：“升级！”

    宝音立即凑上来：“咿，咱们五个，够打‘保皇’了。”（保皇，是一种五个人打的扑克玩法。）

    窗口的风景男，苦笑着提醒宝音，这里是大人马共和国的战舰，不可以提‘保皇’‘保王’这些词。

    其他人也哈哈哈大笑起来。

    “对，我们都是用那些高尚名词，‘自由’‘共和国’‘人民’作战的，而且战无不胜！还要的什么工兵，做什么保养和补给啊？！”

    风景男看着宝音还拿着擦飞行器的特制抹布，就站起来，领她下到飞船跟前。

    这条足足有200米长的接收舱道上，还算整齐的码着39个球形的单人飞船，和七八架可以坐一个五人战斗组的攻击飞船。

    “好好擦。”风景男慢吞吞的，指指。

    “可大家都在玩呢。”

    “别的不用，飞船还得照顾。要逃命的时候，得靠它们。”他又叹了口气：“原来有满满的500架的和20架大的呢。”

    “”宝音听不懂他在嘟囔什么，便跑到了她自己的飞船跟前，开始护理。

    “这是你开来的？”

    风景男也注意到这是个自私人了，跟过来问。

    “不是，我是工兵旁听生，没学过驾驶。”宝音用蚊子动静声辩解。她原本想撒谎，但是又怕被风景大叔发现实情。

    “你坐进去。”大叔拍拍飞船保护罩，“上了军舰，连单人飞船都不会驾驶，你不要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