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姐的眼皮也垂了下来：“只是从来没想到还会连累老麦他们”

    杨觉得自己的血都凝结了。眼前，仿佛又回到了流放行星贝塔5号的最后一天，看着那些活得蠕虫一样的流放犯或者后裔，为了逃避被送去“运输站”的命运，主动跃向他们的死亡。

    然后，他听见了自己的大吼声：

    “大家犯了什么罪？！与其在这里哭，不如跟我一起去大国民会议大楼，问问尊贵的委员会，有什么证据，判处共和国的英雄和无辜者，死刑！”

    着，杨怒不可遏的就要往外冲。

    一个死囚的家属告诉另外几个：“这就是杨上尉！杨万城的后代，大空袭时救了大家的大英雄。”

    另外一个跟着：“就是----那个带领支援军、击退谢尔盖将军的军事天才？！”

    整个监狱里、30几个家属就耸动了。连刚才对着张大姐哭的王盼盼，都跑到杨的身后，作势要跟他一起冲出去，找革命委员会去理论。

    看守长急了，大喊：

    “来人，不许不许杨上尉胡闹。上头特许你们这些人来告别，还要造反吗？”

    这话越发激怒了杨，他一把扯住了只有亚瑟三分之一粗细的看守长：“造反？共和国不是人人生来自由平等，去讲理就是造反？！大家是不是？”

    背后的死囚家属们中，几个胆大的，先发出了吼叫声。

    接着，胆的，也哼哼起来。

    地下层仅有的七个人类狱卒，刚想来解救看守长，就被重犯家属拦住了：大姐大姨们有抱住腰的，有抱住腿的，还有连拍带咬的。

    整个地下一层，很快便被“暴力抗法”的空气充满。

    亚瑟起先还想阻拦，却也被四五个来探望父亲的少年，拿他们带着的饭盒和其他东西，一阵猛砸。（他很想反击，可是脚下还拖着四、五个泪天泪地的大爷大娘。他们老得满脸皱纹，头发花白，油兮兮的贴着头皮，一刹那戳动了助理心里最软的那块肉。）

    这时，司长的电话偏偏打过来。亚瑟只得一边挡着脸，一边勉强接起来。

    不想，这正是阿里先生需要的：一场由军校优等生掀起的规模骚乱，便以现场直播的形式，传到了电话另一头。人民宫的早餐会宴席上，各位大人们立即雅雀无声。

    耶伦委员长，正陶醉在自己的演激情里，陡然发现宴会气氛像被人扬了一货车翻斗的石灰。他还以为，是自己哪个表情没有把握好，大家才突然如此安静的，于是也眨着眼睛，卡住了：

    “呃重建工作呃”

    然后，他发现众人的眼光都聚焦在了他右下第三位、罗纳尔司长的全息电话屏幕上方。因为弹起的立体全息影像里，一群老幼妇孺正和几个监狱看守打成一片

    虽然调在静音上，而且画面也只维持了435秒，委员长的脸，好像已经在人民宫宴会大厅的咖啡红色地毯上，被拖着、摩擦了几圈了。

    跟司长同席的阿里-贝都因先生，知道反击时来了。

    十几分钟后，第二辆银灰色、呈魟鱼般流线型的高级磁悬动力车，便在另外三四辆、黑色四方形保镖车的护送下，来到了市中心看守所。

    这时，上百个、长着两条细长腿，白得几乎透明的“仿制人”已经包围了出口，看样子还准备动用催泪瓦斯，制服里面所有的人。

    就在大家正想脱衣服自制简易贩毒面具，“仿制人”突然推撞了进来。它们的中间，包裹着罗纳尔司长和一位革命委员会委员，戴德梁先生。

    这两位大人物还护着一个6不到的老爹。

    杨一眼看过去，就只注意到这个人的大脑袋。一个普通成年男人至少是六头身，而这人最多只有五头身。再加上瘦身板和细脖子，让杨第一个想起的，居然是骗走他第一次高考档案的埃尔斯。

    司长威严的一声断喝：“这是怎么回事？”

    杨刚要回吼，就看见大脑袋老爹、轻飘飘地走到他和看守长之间，还拍拍看守长。

    瘦身材看守长眼睛都快掉出来了，立即松开了杨，结结巴巴：

    “午安，阿里先生。”

    刚才还在和看守厮打的家属也都愣住了。人人都只在荧幕、新闻和雕塑上，见过这位虽然不担任任何公职、却吹口气，共和国都要抖一抖的巨贾。

    阿里-贝都因则笑眯眯的跟大家点点头，又伸直胳膊、够够杨的后脖子：

    “上尉，你可比我在新闻上看见的还年轻，还有活力。来，我正好想和你谈谈。”

    着，个子大脑袋商人，就把杨随便拉进了一间牢房，还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他点上火后，抽了一口，递给杨，又给自己点上一支，然后才想起看守所不许抽烟，便孩子气的伸头出去，狡猾地和看守长商量：

    “热内，我偷偷抽根烟，你别举报我啊？”

    “阿里先生。”看守长简直要热泪盈眶了，他从没想到，只见过自己一次的首富，还记得他的名字：“没事，没事。不会有人的。”

    就趁这个空儿，仿制人完全控制住了形势。但是，阿里-贝都因却叫看守长、送家属“先出去透透气”。等整个地下层只剩下他自己、杨、司长、戴德梁委员和看守长，大商人才请除了他和杨以外的人，都去楼上、看守长办公室喝茶。

    杨不知道，这个六十岁的大脑壳要什么。

    对方却只顾美滋滋的抽烟：“唉，上尉，如果不抽烟的话，人生可少了至少一半的乐趣。”

    “阿里先生，我的朋友们马上就要死了----我----”

    “上尉，嗯我也很诧异。但是，如果最高法院的判决，轻而易举被人吵两声、就推翻，你觉得，最高法院合议庭的法官们会怎么想？”

    “我的朋友们什么都没做！法院给的罪名也很模糊，只他们犯了内患罪”

    首富吸进一口烟，然后美美的从鼻子里喷出来：“所以才有了现在的危局。”

    “您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想过，司长是张准校的上级和学长，为什么他不能为这么明显的冤假错案鸣冤？当年，他可是比你喊的都响来着。”

    杨想象不出那样的司长来。

    “你听过，我把共和国赔的货款都捐了出去吗？虽然那钱不过刚刚覆盖了、从帝国进口‘微型中子对撞’和‘型铀动力熔炉’这两种、军舰最重要配件的成本”

    大脑袋商人直接了当的、看进杨的眼睛里：

    “你肯定没听过，因为我不想被人宣传。那样，上位者，利益就会受损，不定还会直接消灭知情人。”

    杨刚要争辩“错案更正，没有什么利益会受损”，就又被阿里-贝都因拦住了：

    “上尉，你还年轻。不如让我来帮帮你。”

    阿里-贝都因弹掉烟蒂，用监狱里的通话器，跟看守长办公室的革命委员会委员戴德梁，打了个电话，侃了几句赛马。

    不一会，革命委员会下属的法务委员会，就送来一份执行暂缓通知书：今天要被处决的人，变成了死刑、缓期三年执行；另外几个要送“培训农场”的人，也换成了“代职培训”。全送火晔行星的附属行星执行。

    监狱内外一阵欢腾！张大姐甚至专门代表大家，去感谢了阿里-贝都因大半个时。

    除了杨。

    他把指的关节都攥得发白，才闭住嘴、没再抗议这种和稀泥的处置。

    晚上点，“犯人”们便被押上、由退伍军舰改民用的、星际商用旅行飞船“大人马英雄号”，向火晔联邦行星的方向出发。

    杨，则被打发上、由五十五艘补给舰和战舰混编组成的编队，也离开日灼行星宇宙港，航向了共和国军与谢尔盖将军主力会战的前线。

    只是，坐在补给舰底舱里的年轻上尉，已经完全瘪了。他不清楚自己的人生目标是什么，该去哪里，追寻什么？

    杨看着地窗里，不断闪过的星际微光，很想用张大姐临别时给他的鼓劲话、“永远别回头”，来改换一下心境，结果，心，却砰砰乱跳起来。

    理智分析，杨没理由怀疑阿里-贝都因先生的诚意和政治影响力。但正是这个首富自己的话，让杨觉得张大姐他们会一去不返：

    如果重审张大姐3年前走私的武器遇劫案，会影响到某些人的私利，那么，还有什么比知情人永远消失，更让“某些人”安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