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白玉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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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玉京?”

    椿甚至顾不上震惊自己的处境,就先被他的出现打乱了所有的思绪。

    面前的青年男子的的确确是白玉京的模样,连气质和嗓音都别无二致。

    可他不是凡人吗?

    他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

    椿上上下下诧异地打量他。

    依然如此年轻。

    白玉京两背在身后,轻轻弯腰垂首,并未蹲下与之平视,只含着和煦的笑,居高临下地问:

    “你触发‘濒死’了是吗?去山外啦?”

    他好似在同一位熟识的旧友闲聊,语气里丝毫不见百年岁月的生疏。

    “怎么样,外面好玩么?”

    “好玩啊。”

    椿自然而然回应他的话,“很好玩!遇到了许多人,许多事。有好多跟你的一样,也有很多不一样你知道吗?原来赌场没有那么可怕的,天底下还有不用动抢就能把你钱财骗走的偷,有会禁锢时光的鸮鸟,有能买到稀奇玩意的黑市还有、还有好多好多!恰巧你现在回来了,我可以慢慢讲给你听。”

    她简直如数家珍,拍拍衣裙从地上爬起身,兴奋道,“对了,有一个人我想介绍与你认识的不过他这会儿不在。”

    相较椿的眉飞色舞,白玉京却显得意趣寥寥,心不在焉地整理袖口,随意道:“是么。”

    她实在有太多的话想,也有太多的问题要问,千言万语涌到嘴边,一时竟不知从何处开始的好,只能磕磕巴巴地凑在他耳畔语无伦次。

    白玉京还未见过化作人形后的自己呢。

    最后一次分别时,她还是棵禁锢在泥土里的树。

    椿刚要问他的看法,自石块中迸发的金芒似乎比此前更涨了威势,直将周遭的土地崩出裂纹,华光霎时扩大了一倍。

    她视线落到他身后,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道蕴含着神秘灵力的光柱。

    “那是什么?”她轻抬眉梢。

    白玉京往旁一瞥,好像多了几分兴致,“哦,你这个啊?”

    他收回目光,仿佛是在阐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竖起食指贴在唇上,星眸清朗,“是个弑天的阵法哦。”

    椿望进他眼底,人族的瞳孔阗墨渊邃,分明带笑,笑意间却满含阴霾,再打量他表情时,那脸上看不见戾气,明明还是个眉眼干净的俊朗公子。

    “弑、弑天是什么意思?”

    “啊,我来同你解释一下。”

    他愉悦地拉住她去看自己布好的局,“瞧见那石头了吗?”

    白玉京已不便于靠近金芒附近,只捞起散落的碎块,“用我与神兽英招之血绘制而成的,能够从世间万物中采集灵力,花草树木、飞禽走兽,甚至是人、妖、魔兽,但凡有灵之物皆末能幸免。

    “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万灵石’。”

    椿懵懂地跟着重复:“万灵石”

    眼睛随着他的举止而动,目不转睛又隐隐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不错。我寻觅了整整三百年才寻到,是与我的血最为贴合的石头。”他明眸暖如春水,微笑的时候,双目里是有光的,“上申山、兴和、五台山、汾河晋城、微山湖、青州海湾,再加上这里,一共七处。九州大地上灵气最充沛的地方,正好遥指着北斗七星的位置。

    “我等这些石头汇聚灵力等了几百年,总算是等到天降日蚀的好时了。”

    她听着他的这番话,却莫名没有头绪。

    什么灵石,什么北斗七星

    白玉京,到底在讲什么?

    “好时?”

    椿迟疑且茫然地在脑中整理他前后的字字句句,“你刚刚所言,这个阵法是用来”

    青年噙着嘴角的弧度,明澈温厚地接话:

    “对抗上苍。”

    远处的高空层云四起,天色无端昏暗了不少,白玉京睃目轻瞥,随即摊开双臂,仿若在向她展示什么杰作一样,神采奕奕:

    “再有一炷香,法阵吸取的金乌之力就能穿透乾坤,趁着天地一片漆黑,直逼九霄,届时三界众生都会为之震动。”

    “也包括‘天’。”

    椿闻之满头雾水,伴随着不解的惊诧质问道:“你疯了吗?这会惹来天雷的那可不是寻常的雷,会死人的啊?!”

    青年放下臂,忽然极温和地垂眸看她,那神色就像在看一个天真的幼童。

    “你对了。”

    他浅笑:“我就是要去‘死’的。”

    *

    北号山上,嬴舟在屋外望见了四方轮转的金色光芒,族中的狼妖们都在议论着这场奇异的变故。

    有人猜测是天降祥瑞,也有人猜是什么修仙的大能得道飞升了。

    可他总觉得,这多半和方才椿的消失脱不了干系。

    那一刻,毫无根据的第六感占据了心神,嬴舟急忙拽住康乔。

    “姨,能现在送我去白於山吗?立刻!”

    她把眼光从远方的天象挪开,皱了皱眉:“你认为她人在白於山?”

    嬴舟:“对,毕竟本体树在那里,我想不出她此时还能去往何处。”

    “你可想清楚了。”康乔话虽如此,指上已结起了印,“我人在此地,这阵法护送旁人可是有去无回。倘若她不在西北大山,你便要独自想办法回来。”

    少年眼神坚定:“嗯,没关系。”

    复杂的口诀牵绕起妖力凝聚在他足下,一张圆盘似的阵型迅速铺开,只稍一收缩,其间的人就同细碎的流光一并不见了踪迹。

    康乔撤回势。

    传送术法再用的间隙大概得等上十二个时辰,她掐指默算,耳边陡然传来众妖的喧哗之声,来历不明的光柱像是又大了一圈。

    她悄悄合拢握住拳头,再放眼青山云海,心下不觉生起些许担忧。

    恐怕今天自己得再强开一回法阵了。

    当嬴舟在白於山栎树前落地时,正闻得椿不知所以地大声问道:“为什么?”

    “你难道不怕死吗?不对,你不是人?”

    她终于后退了一步,愈发怀疑地打量对方,“我成年至今已有五百年,你我相识少也是六七百年之前了,为何你还活着?你还不曾变老?”

    法阵暴起的风吹得他衣袂翩然,逆着光柱的白玉京两袖鼓动,像不染尘埃的世外仙者。

    他似乎对突然到来的不速之客一点兴趣也无,仍旧从容不迫地维持着姿态。

    “不对哦。”

    青年高深莫测地挑起眉峰,反驳,“我是人。”

    “货真价实的凡人。”

    椿:“那你为何”

    她声音才出口,白玉京却不紧不慢地一挥袖摆,一柄匕首滑落在掌心,他指尖轻灵地挽了个花,继而动作清晰地同他二人亮出腕,刀刃在其间用力一割。

    破口的皮肉鲜血充盈,椿还来不及阻拦,就眼睁睁地看着那道伤口迅速恢复如初。

    “你”

    “你既然去过黑市。”他不以为意地抖抖衣袖,掖着两,“应该知道‘浮玉山’吧?”

    “知道浮玉山的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知道浮玉山的果子、走兽不死不灭。那知道误入其中的人吗?”

    椿和嬴舟听得同时一骇。

    他面色不改,好整以暇地补充:

    “我便是那个人。”

    流光在他嗓音落下的瞬间自地面而起,萦绕在金芒左右,整座大山都宛若随着他此话而震颤起来。

    嬴舟连忙扶住椿。

    她神情凄惶,此刻才总算将心思落在他身上,六神无主地唤了一句嬴舟,也顾不得计较他是怎样出现的。

    少年本能地将她拉到自己背后,带着戒备的态度警惕对方。

    意思就是他不会死?

    好比黑市卖的不老泉,以及街上吆喝的那颗蜜桃。

    “你和浮玉山的生灵一样?”嬴舟谨慎地揣测他言语中的玄,“你是山里人?”

    “那倒不是。”

    离日蚀尚有一段时间,白玉京难得也能耐着性子与之解释,“我不住在那片山中。”

    他负朝旁闲适的迈了两步,凝视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群峰,“浮玉山并非生来便如你们现在所知的这副光景。”

    “早在最开始,它仅是座普通的山,和寻常的地势并无不同。”

    “而那个时候,我也只是个普通人。”

    他摊开五指,细细端详自己的背和心,“普通得,甚至连个达官显贵都算不上。”

    阵法带来的颤动隐约减缓了些许。

    白玉京:“记不清是哪朝哪代了我受皇命所托跟随一众使臣前往钤山一脉,去寻找传闻中的神女之主——西王母。”

    “一行人正踏入句余山地界时,突然遭到凶兽彘的袭击。昔年深山内盘踞的妖物大多会吃人,护卫队几乎全军覆没,而我在逃亡途中渐渐与他人走散。”

    言至于此,他蓦然感慨地扬起脖颈,微不可闻地轻吐一口气。

    “不知不觉间,我跑到了浮玉山——那会儿却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因为太过疲惫不堪,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彼时周身遍体鳞伤,筋骨受损,我本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可在睡梦里,模模糊糊感觉到天上下了一场雨,一场略带甘甜的雨。”

    嬴舟轻蹙眉头:“甘甜的雨?”

    白玉京没理会他,依然自语道:“雨势持续了不短的时间,当我醒来满山放晴,四肢的伤口竟已痊愈,血肉重塑更犹胜当初。我天真的猜想是否是神明降世怜悯于我,才赐予新生,不住地对天伏地叩首。

    “不管怎么样,自己全须全尾地回去了,而且十分幸运的是,西去的队伍百余人独独活下来我一个,那时我愈发觉得是上天的恩赐。”

    青年忽然一笑,短促牵起的唇角透出嘲讽之意,隐没时竟有几分涩然的味道。

    白玉京垂眸盯着自己适才划过的腕。

    “但好景不长,很快的我就发现,我不会受伤。

    “即便受伤也会飞快愈合,我的头发、指甲不再生长,容颜不会憔悴,不会变老,甚至不会死亡。”